第七十一章

離開偵查處有段時日了,在衛兵的一聲“汪副處長”中汪直銘才記起來,他還在偵辦處辦事。

他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卻發覺裡面缺少了點東西,仔細一看,方墨林的辦公桌椅不見了。問了唐冕才知道原因。

“方處長得知你今天要來,特意搬到了另外一個辦公室。”唐冕說,“龍川領事特別交代了,不要因爲小君的事誤會方處長,而且,不要在這裡惹是生非,外面也不行。”

汪直銘什麼也沒說心裡卻冷哼着,那傢伙是怕了,默默點上了香菸,說;“不會。”

“今天中午有沒有時間,請你吃頓飯。”

汪直銘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說;“有時間,當然有時間了。”

他們挪身到了老地方,先前光顧過的咖啡館。今天這裡的顧客並不多,兩人隨便選了個位子坐了。

唐冕拿着勺匙,心不在焉地攪動着咖啡,時不時擡頭瞄一眼少言寡語的汪直銘,不知道說什麼話引開話題。作爲出賣汪閔君的罪魁禍首,她不只有內疚,更多是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眼前的男人會知道真相。

“小君的事,我很難過。”

不等唐冕將話說完,汪直銘開口打斷了她;“唐姐,你和我相識並非一兩天,有什麼事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就好。”小君是他心中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別人提及一次,無疑是在傷口上撒次鹽。

“上海的形勢越來越混亂,這幾天晚上我始終合不上眼,擔心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唐冕說。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你想逃離上海這個是非地了?”

“無論龍川也好,方墨林也罷,他們都不會讓我輕易離開上海,我呀,一腳踩進了泥潭,想脫身也困難了。”

汪直銘會心一笑,明白了她單獨約他喝咖啡的原因了;“幫人幫到底,你幫了我不少次了,你只要開口,我會幫你離開上海。”他喝了口咖啡,苦澀的味道令他皺緊眉頭,“不過,現在不是時候,和你說的一樣,你若現在離開,龍川和方墨林都不會答應的,而你也會引來殺身之禍。”

看着唐冕愁眉不展的樣子,汪直銘回想到當初勸說她不要沾染黑百合那些招災貨物,現在,唐冕身陷囹圄,會不會後悔當初的一意孤行呢。

“我不是傻子,懂得孰輕孰重。”唐冕說着,側頭看向了上海藏書館,說,“其實,龍川看中的只不過是我在上海的人脈關係以及情報網,至於其它的事,他並不知道;在我背後捅刀子的人是方墨林,爲了黑百合,爲了碼頭的事不外泄,他會殺了我,同樣也會擇機殺了你。”

其實,方墨林想要做的事汪直銘心裡跟個明鏡似的;以前小君在,汪直銘心中尚有牽掛,現在小君去了,他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因此,對於唐冕的警告,只是輕蔑一笑。

“你笑什麼?”唐冕覺得他莫名其妙。

“你想和我聯手殺方墨林?”

“難道你還想與他和平共事嗎,要知道,小君死在了他手上,你和我他都不會放過。”唐冕稍加停頓,說,“他多活一秒,對於我們來說都是威脅。”

汪直銘微微點頭,說;“我也想早宰了那個畜生,不過我有個請求。”

“什麼請求?”

“我想拿到方墨林手上那份關於十笏行的機密。”汪直銘說,“我現在還是十笏行的掌櫃,不應該置身事外,並且,父親和小君在離世前再三囑託守護好十笏行。”

“你怎麼知道機密在方墨林手上?他擔任偵查處處長以來,一直沒有多大進展。”

“他那是用機密當做籌碼,過早給日本人交了底,他也就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既然這樣,我先去淌一次水,畢竟他對我還沒有絕對的警惕,屆時,有了情報再聯繫你。”

汪直銘並不打算在上海藏書館呆太長時間,其中一個原因是方墨林的權力慾太強,幾乎架空了他,當然,汪直銘也無暇去理會日本人交代的任務。

一個人走在街道上,去往的方向是王諍家。

自從方墨林以調查黑百合爲由查封了汪家別墅後,汪直銘便搬出來了,本打算住到店鋪中卻執拗不過王諍的邀請,最終和何苒苒住進了王諍那不足一百平米的房子中。

汪直銘打開了門,略有疲倦的坐在客廳沙發中。看着四周簡單卻潔淨的佈局,心裡舒坦了許多。

如果有的選,他不希望和小君生於是非漩渦,在這樣的小家庭,其中已經知足了。

王諍工作忙,在家的時間並不長,大多數時間他是和何苒苒一起度過的。

從王諍那裡聽說,何苒苒經常翹班,對於苛責教訓也沒什麼效果,何苒苒依然是我行我素。汪直銘懷疑,可能她組織應該有大的動作了。

關於行動的大概,汪直銘是想知道的,因爲他擔心自己的行動會和他們有衝突。

說來也巧,此時的門打開了,何苒苒走了進來,看到汪直銘,雙頰上漩出了兩個淺淺酒窩;“我出門時你還不在,剛纔去哪了?”

“去了趟上海藏書館,會了會幾位老朋友。”汪直銘淡淡地說。

“方墨林?你去找他做什麼?”

“他?如果我遇見了他,不一槍崩了他也打斷他的腿。”汪直銘憤憤地說,“我找到的人是唐冕。”

“你找她做什麼,老相好?”

“你又想多了不是?”汪直銘說,“方墨林或許已經掌握了十笏行的機密,還有軍統特務人員名單,都在他手上,我必須銷燬那些關鍵機密。雖然我和方墨林同在偵查處卻是已經到了魚死網破的地步,因此,我也沒辦法撬開方墨林的嘴,只不過,如果唐冕答應幫助我們,情況可能會不一樣了。”

“不是我不贊同你的計劃,只是不信任唐冕的人品。”何苒苒挨着他坐下了,以前覺得難爲情,現在卻是習慣了。

“你們有更好的計劃嗎?”汪直銘反問她。

何苒苒並沒有將組織剛下達的行動計劃告訴他,不是不想說,而是毛先生特別交代她不要告訴汪直銘任何關於行動的細節”

她實在不懂毛先生在擔心什麼?莫非是懷疑汪直銘的立場,或者,還是其它緣由?

汪直銘犀利的眼神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一本正經地開口說;“無論你們以後有什麼計劃,在最近一段時間暫時不要打方墨林的注意,尤其是綁架他撬開他的口這種愚蠢的辦法,實不相瞞,日本人之所以任由他在上海作威作福,是擔心狗急跳牆,拿手中的機密做文章,所以,你們也好日本人也罷,最好都不要越過雷池,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說到這裡,他深深嘆息着,眼神變成了溫暖的清泉,“我在上海的朋友不少,知心的卻不多,但就是這些知心朋友,剩下的人也許只有你一個了,我寧願死,也不願親眼看着你去送死,知道嗎?”

汪直銘前面的一堆話何苒苒是一個字都沒有聽到耳朵裡去,後面的話卻猶如一聲清脆的銅罄,在她心中來回盪漾。

也在剎那間,何苒苒恍然大悟,原來毛先生會擔心汪直銘知道她接下來的任務,一定會阻攔。

何苒苒手指劃過手腕上的翠綠的貴妃鐲,想起了當初了他們那個算不上承諾的承諾,鼓起勇氣向他再靠近了。

當觸碰到他的手時,彷彿觸碰到了冰塊,他的手竟然如此冰涼。

兩人互相看着對方,什麼也沒說,卻什麼都明白。

“你的話,我會一字不落的傳達給組織。”

“嗯。”汪直銘輕輕一笑。

“對了,明天我會去上海火車站去接一位朋友,我想挑一件襯身的衣裳,你有時間的話和我一塊去。”

汪直銘沒有多想,很快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凌晨,公雞還沒有報曉,汪直銘便被電話吵醒了,一接電話才知道是領事館打來的,龍川要和他見一面。

汪直銘不知道龍川爲什麼火急火燎找他,難道是因爲黑百合的事,又或者灘頭碼頭的事東窗事發了?

揣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汪直銘急匆匆地來到了領事館,在招待室,他撞上了龍川的笑臉。

龍川先是關切的噓寒問暖,然後對小君的事抱以歉意;汪直銘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只能是搪塞附和。

“汪君,我和方處長這幾天外出辦理事務,但調查黑百合的事卻不能擱置了,左思右想我希望你來當偵查處的處長。”

“龍川領事的意思我不太懂,我身爲偵查處副處長替皇軍辦事無可厚非,但要我替代方處長的位子,似乎有點過了。”

“當初濱崎君成立偵查處無非是調查軍統特務以及尋找黑百合下落,眼下,軍統特務幾乎覆滅,剩下的蝦米成不了大氣候了,所以,偵查處存在的意義是爲了尋找黑百合,做這件事,你比方墨林更合適。”他接着說,“當然,我們並非是撤了方處長的職務,而是將他調任另外的職位,所以,你安心辦事就好。”

汪直銘心不在焉地看着茶桌上品相不錯的茶具,思考不出反駁的餘地,也不知道龍川在搞什麼鬼。

從另一方面講,掌握偵查處是他起初的計劃,這樣可以更容易接觸機密,但天下掉下來的餡餅他可不敢輕易下嘴,擔心磕了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