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終於,她完成了準備工作。劍鞘橫過來了,她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
只要拔出劍,向地面一探手,父仇就可以得報,她這一番辛苦與屈辱也就得雪。
然而,李千月此時卻猶豫起來。
這把劍如果刺下去,衛長風固然必死,但是,萬一敵軍再來攻擊,誰來阻擋?參軍以來,她一直在衛長風這一隊中,親眼看到了衛長風數次妙計退敵,也親眼看到幾位高級將領的無能。現在,興城的守軍只有三千人,白參將雖然不算無能之將,但面對危難時的急智卻實在遠不如衛長風,興城的安危,一半,甚至一大半寄託在衛長風的身上,如果真的殺了衛長風,她是不是可能由此連累了整個興城的安危?那樣的話,她算是在向誰報仇?是向衛長風,還是報復到了整個興城百姓的身上?
想到這裡,李千月的手止不住顫抖起來。她真的心亂如麻。一時想着“管它什麼興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一時又想着“其實衛長風當時也是別無他法,何況他兩次救了我,殺了他只怕是恩將仇報”,那劍柄本是冷冰冰的,李千月手握劍柄,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劍柄都握的有些熱了。
她思量良久,實在拿不定主意,手卻已經支撐不住,手一軟,劍柄滑脫,手臂又一次重重摔在牀上。她的眼中再次涌出淚水,只好將頭偏向一側。
衛長風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李千月的咳嗽聲驚醒。他跳起身先向李千月看去,見李千月面色潮紅,呼吸有些急促,急忙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感覺着雖然額頭不熱,卻全是冷汗,一時有些着急,急忙低聲問道:“可是不舒服嗎?”
李千月本是不想理會衛長風,但她自己也不知爲什麼,就回答了一句:“沒有,只是沒睡好。”
衛長風仍有些不放心,在屋裡轉了兩圈,問道:“可要我請大夫?”
李千月這一回卻是不得不回答了,她可不想讓大夫再看自己了:“我沒事。只是沒睡好。”衛長風見李千月有問必答,神志很是清醒,這才稍稍放心,彎腰收拾了被子,一直身體,卻看到橫掛在牀頭的太阿劍。
衛長風的身體僵了一下,勉強微笑着,將劍取下掛在身上,說道:“你且休息,我去取飯菜來。”
李千月哼了一聲,心知衛長風這是發現自己要殺他了,否則取飯菜何必帶着劍?這樣也好,她反正也沒想過活過今晚,要殺就殺吧。
衛長風可沒想過要殺李千月,他只是小心的把尖利之物都收拾了起來,一連兩天,他都在帳中合衣而臥,李千月有個什麼動靜,他就是睡的再沉也會立時爬起看她有什麼需要。好在此時興城已經安全,白起心知衛長風必是在照顧着李千月,所以將一應事務都派了別人,衛長風心無旁睹,只要專心照顧李千月就好了。
第五天頭上,李千月已能勉力坐起,甚至能慢慢走兩步了。但衛長風卻必須出發了。
他是運糧官,大軍出發第五日必須啓程,將軍糧送上前線去,這可不是耽誤得的事,何況李千月的傷勢,沒個十天八天的只怕難以大好,他就算拖延時間也拖不了這麼久。無奈之下,他只得拜託白起照顧李千月,自己則帶隊出發,運糧出城。
李千月倚坐在牀上,聽着衛長風的馬蹄聲遠去,心中突然有些害怕。
衛長風方纔對她叮嚀又叮嚀,囑咐又囑咐,還將枕頭給她塞在後背處墊好,她心裡對衛長風卻沒有任何感激,只是暗自可惜自己此前沒把握住機會殺死衛長風,但衛長風這一離開,她卻突然感覺着沒了依靠,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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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長風騎在馬上,身後一千士兵個個精神抖摟,但衛長風自己卻很有些萎靡不振。這也難怪,連着五天打地鋪,而且時時驚起,任誰精神頭兒都不大好,好在此行不過是運送軍糧,不必臨陣殺敵,就是沒精神也沒什麼。
一連兩天,衛長風帶着隊伍一路平安前行,這兩天裡他倒是睡的很好,精神也已經恢復-----他是大都統,統領全軍,有什麼具體問題自然有小都統來處理,倒是輕閒了不少。第三天一早,整理了隊伍,衛長風繼續帶隊前行。
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衛長風下令休息,衆人在路邊坐着,衛長風無事可做,看着遠處發呆,心裡卻惦記着李千月,不知道她和白起相處的如何,會不會又要刺殺白起。
他正自發呆,卻見兩個士兵對着前方指指點點的,心中奇怪,揚聲問道:“你們在看什麼?”
一個士兵向前指着說道:“衛都統,你看,那是怎麼回事?”
衛長風凝神向前看去,不由得一驚。
(二)
遠處塵煙滾滾,隱約中好象人馬行進,看方向,卻是向他們這批人而來。
“是敵軍嗎?”一個士兵有些緊張的問道。
衛長風搖了搖頭。
少量敵軍出現是可能的,但從煙塵來看,只怕有上萬人,這樣規模的敵軍在現在的情形下出現太不可能了,一則是敵軍新敗,只怕不會大規模來攻,二則,漢軍正向前攻擊,如果有這樣大規模的敵軍,漢軍怎麼會視而不見?
“我猜是牛羣。”另一個士兵說道,“有時候牛羣驚了,聲勢也很驚人的。”
他如此一說,其他士兵也都笑了起來,神情輕鬆了許多。
衛長風卻不敢放鬆,離的遠看不清,只要不能肯定是牛羣,還是要小心的。“先戒備,”衛長風說道,“如果是牛羣再做道理。”
“末將去看看。”一邊上小都統馬威請令。
衛長風點頭。這件事,的確要去看一看的。
馬威上馬提繮,纔要出發,衛長風卻一把拉住了他:“不必了。”衛長風嘆息道,“是咱們的部隊。你看,那旗幟是漢軍的。”
馬威笑了起來:“虛驚一場。”
衛長風看了馬威一眼,見他不是在說笑,心想這個小都統也就當到小都統爲止了吧。他不再理會馬威,叫道:“全體戒備!架起糧車,速退!”
馬威一呆,問道:“衛都統,不是咱們的軍隊嗎?爲什麼要。。。。。。”
“你沒看到他們是向這邊來的嗎?”衛長風有些發急,這馬威真是笨的可以了,“他們不向錦州前進,卻向興城方向來,而且走的如此快,這是他們被敵人擊敗了在撤退!”
馬威這才明白過來,驚的臉上發白,連連吼着士兵們架起糧車向後撤退,只是糧車笨重,哪裡能走得快,眼看着漢軍不斷接近,現在已經看清楚了,那旗號是朱字旗,只是打的裡倒外斜的,根本不成個樣子,漢軍也全無行伍,隊伍散亂,顯然是左路漢軍被擊敗,正在倉皇逃命。
衛長風見敗兵勢大,全無組織,這些敗兵一涌過來只怕不會按順序行進,他的糧車此時佔着道路大半,一旦被敗兵涌至,糧車肯定會堵了敗兵逃跑的道路,當下下令:“將糧車首尾相接,順着道路左側排好,護好糧車,讓開道路!”
衆士兵急急的將糧車拉到一邊排列,方纔排好,敗兵已經涌了過來。
衛長風看着那些士兵,心中一陣難過。只見這些士兵一個個跑的氣喘如牛,刀槍早已扔掉,盔甲也大半不全,騎馬的拼命打馬,步行的連滾帶爬,有的士兵跑着跑着一時失足倒下,立時就被後面的人踏在地上,沒有人傳令,也沒有人聽令,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件事:逃。逃的離敵人越遠越好。
這還是那支意氣風發的前往攻擊錦州的部隊嗎?還是漢軍嗎?居然敗的如此之慘,實在讓人不忍直視。
路上,敗兵們帶起的塵煙越來越濃,到後來幾乎到了對面不見人的程度,衛長風持劍護在糧車邊上,只聽得塵煙里人喊馬嘶,哭叫聲,謾罵聲,求救聲紛紛涌入他的耳朵,偶爾有一兩個敗兵衝到他近前,也是擦肩而過,沒有人問衛長風是哪一支部隊,沒有人問他們需要不需要幫助,他們只是在拼命的逃,逃,再逃。
衛長風本是想在軍中尋找一些高級將領,最好找到朱將軍請救相助,他們押着糧車實在跑不快,如果扔下這些糧草,只會資敵,所以真的需要幫助。然而塵煙中全然看不清人,卻如何去找將領,何況就算找到將領,這些將領現在也是被敗兵脅裹着,哪裡停得下來,只得在一邊牢牢的護着糧草,等待敗兵過盡。
敗兵大隊終於過盡,塵煙散落下來,運糧隊的官兵一個個滿頭滿臉的都是灰,好象才從土裡鑽出來一樣。馬威急步來到衛長風面前請示:“衛都統,咱們是不是這就燒了糧草後撤?”
衛長風猶豫了一下。
在這種情形下燒掉糧草後撤倒不算罪,這是必然的,總不能把糧草留給敵人吧,只是,如果燒了糧草後撤,他們能跑得掉嗎?
馬威見衛長風猶豫,心中發急,再催促道:“衛都統,請快些決定,再遲敵人可能就到了。”
好象迴應馬威的話語一樣,遠處塵煙再起,蹄聲隆隆,東胡軍的騎兵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