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送瘟神

(二八)送瘟神

綠嬌嬌聽到審訊室外有人敲門環,然後師爺孟頡急匆匆推門走進來,他對綠嬌嬌說:

“廣州府的知州派來公差,說他們那邊也出過類似的盜墓案,一直沒有破案,聽說我們縣衙捉到一個,現在來提人回去審理。”

綠嬌嬌看前昏死在地上的黑衣人,不禁佩服此人卦術高強,開口說話的時間拿捏得剛剛好。

幾個佩刀官差走進來,看了一眼綠嬌嬌,又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問孟頡說:“就是他了吧……”確認之後,就叫獄卒架黑衣人出衙門。

原來門外早準備好囚車,活着的黑衣人被扔進車上的木籠,死去的黑衣人用席子卷着綁在囚車後,廣州府公差和清城縣衙交換好公文,馬上趕車離開。

前後不過一刻鐘,綠嬌嬌和溫祖寧眼睜睜地看着黑衣人被人帶走,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衙門的角度來看,這件案子已經告破,終於爲鄉親破了案做了好事的何大人最開心,一直撫着手掌笑呵呵地樂着。

事到如今,溫祖寧只好謝過何大人和孟頡,和綠嬌嬌離開衙門。

綠嬌嬌說奔波了幾天,想和傑克、安龍兒回客棧休息,溫祖寧卻顯得面有難色,他還想知道黑衣人對綠嬌嬌說了些什麼。

綠嬌嬌非常瞭解現在的情況,這個場面和關係,正在黑衣人意料之中,也許,黑衣人現在因爲計謀得逞,已經笑醒過來。

綠嬌嬌說:“不如這樣吧,祖寧大哥不嫌棄的話,先和我們一齊回客棧,也休息一下,我們晚上再談。”

能跟着綠嬌嬌,溫祖寧當然滿口答應,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綠嬌嬌帶着黑衣人的秘密不辭而別,偷偷一溜煙離開清城。

一起回到客棧,綠嬌嬌叫人準備好熱水浴桶入房,自己好好地泡個熱水澡,只有這當口,那溫祖寧纔不會叼住不放,自己可以好好地想想事情。

綠嬌嬌還住到剛到清城下榻的江景上房,從這裡打開窗戶可以看到碧綠的北江,江上漁船和商船不時掠過窗前。

太陽已經西斜,陽光照在房間一角的牀鋪上。

綠嬌嬌泡在浴桶裡,吸着大煙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

從黑衣人的話中,綠嬌嬌肯定了很多個猜想,這也是她一直主動努力爲溫鳳村解救風水煞的最終目的,雄雞啼日穴一戰總算有收穫。

天星派風水術,最擅長擇吉定向,當然反過來用的話,也最擅長通過時間和方位殺人,一向是皇宮內的司祭天文機構欽天監的專用術數。

綠嬌嬌和黑衣人的對話裡,黑衣人的態度和默認,再加上溫鳳村的秘密背景,都讓綠嬌嬌幾乎肯定黑衣人來自朝廷的安排。

從溫鳳村和廣州郭家的死人事件來看,出自同一門派的殺人手法,如果都是朝廷派出的天星風水高手所爲,爲什麼廣州官員郭大人也會被殺?

或者天星高手在下手時,並不以官員或叛黨爲依據,而是自己有他們一套歸罪方法。

任何人都可能是他們下手的對象,只要……只要他們富貴在即……

或者說……只要他們的祖墳有太好的風水,都可能是天星高手們下手的對象。

而且,天星高手們下手的地域很廣,短短一個月,就從廣州搞到清城,他們對每個地方的地理龍脈都非常熟悉,這可是民間風水師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

龍脈變化萬千,或隱或現,尋找一條好龍脈跑幾個月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一個風水師都有自己熟悉的地區和地理環境。風水名師到了一個新地方,沒有三五天,或是一頭半個月,都不能拿捏準確山水的來龍去脈……只會騙錢的俗師根本就找不到龍脈。

但是來自宮內的天星高手們,來到廣東偏遠的南方,似乎下手很準很肯定,好象他們對天下龍脈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正在有策略地開展一次風水大戰。

如果朝廷在有策略地進行大規模風水戰,那對他們來說,最有用的莫過於安家收藏了上千年的龍訣。

龍訣風水術,世間沒人見過更沒人聽過,根本就不是現在世上各門各派的風水,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安家的幾個家人。

就算龍訣來自天子禁宮,朝廷如何得知龍訣在安家手裡呢?

這不是現在可以有答案的問題,但是綠嬌嬌在廣州的家被破壞,對方留下明示是完全不用猜想的事實。

再加上現在綠嬌嬌所殺的人,九成是朝廷命官,如此說來她現在已經是身帶死罪的重犯,朝廷如果想要她的人頭,理由已經相當充份。

實際上綠嬌嬌現在已經退無可退,不能裝成沒事再和安龍兒回廣州看風水賺銀子。

隱居江湖的話,朝廷遲早會通緝她;回江西找父親解決龍訣的事情,也是前途未卜……

從廣州家中被破壞,綠嬌嬌就一直有直覺,她的生活長期被人監視,她出來的一路上一直被人跟蹤。

換個角度看,就綠嬌嬌要逼某人去另一個地方做一件事,也會跟蹤着對方。

但是如果就這樣被幕後操縱得服服帖帖,最後讓對方順利得到龍訣,自己就會安全了嗎?

綠嬌嬌心裡大概把事情背景組織了一下,卻感到自己象一條入了網的魚,下一步棋該如何走呢?

她從浴桶裡站起來,擦乾身子穿好衣服,走到傑克和安龍兒的房間敲門。

來開門的是傑克,一看見綠嬌嬌就笑逐眉開:

“我的嬌嬌,你身上真香啊……”一邊讓綠嬌嬌入了房間。

安龍兒正坐在窗邊看書,看到綠嬌嬌進來,馬上站起來拉凳子,倒茶給綠嬌嬌。

綠嬌嬌叫傑克關上門,三人一齊坐到桌子旁邊。這一刻,讓綠嬌嬌恍惚感到這是一個家。她看着安龍兒和傑克,忍不住露出笑意。

安龍兒少年老成,爲人正直,保護自己奮不顧身;傑克放下廣州的華洋貿易,陪自己走上險路卻從無怨言,愛護她也教給她許多新知識。

看着這兩個男人,綠嬌嬌幾乎要感謝老天爺,他們象是老天爺給她的禮物,陪着她面對危險。

綠嬌嬌從衣袖裡掏出兩張銀票,每張十兩銀子,放到安龍兒和傑克面前,說:

“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了,看風水呢……也有些進帳,大家都分點銀子開心一下。”

安龍兒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大張銀票,禁不住喜上眉梢,手拿着銀票左看右看。

傑克皺着眉頭,兩隻手指捻起銀票說:“你喝我的酒,坐我的車,用我的子彈,還讓我幫你捉賊,才值十兩銀子,我認爲起碼要二百兩……”

綠嬌嬌從衣袖裡再掏出二兩銀票說:“早知道你這奸商要講價,我可沒叫你上山捉賊,你要加二百兩也可以……”

說着在桌下踢了傑克一腳:“不過以後你就別指望有罪了……”

傑克想起來,中秋那晚上的原罪還沒發生呢?他可不想純潔地回廣州。

“二兩,要不要?”綠嬌嬌抖一抖手中的小銀票。

傑克一手扯過銀票說:“要,都要。”

綠嬌嬌又踢了他一腳說:“什麼都要,我還不給呢……龍兒別眼紅,這奸商出了點成本,這二兩是我給他回本的。”

安龍兒問綠嬌嬌:“我們是不是準備上路去江西了?如果出發的話,我今晚就收拾馬車和行李。”

綠嬌嬌笑笑說:“不急,先聊聊天……你們都打過獵嗎?”

安龍兒說:“我打過小鳥……”

傑克說:“我打過狗熊,也打過狼……”

“那就好,那麼你們在打獵時最怕獵物怎麼樣呢?”綠嬌嬌接着問。

安龍兒說:“打鳥最不想被鳥兒發現自己,鳥一發現人走近,就會飛走。”

綠嬌嬌看着傑克,示意他說說。傑克說:

“打熊當然也怕熊跑丟了,不過熊要是發現獵人的話,熊就要往回撲,要傷人,我們也不想給熊撲回來咬一口……狼的話……”

綠嬌嬌很好奇:“狼是怎樣的呢?”

傑克聳聳肩說:“狼很狡猾,如果不小心跟不住,讓狼跑丟了,狼還可能會繞到獵人的背後,反過來襲擊獵人……要是爲了打獵做食物,我們都不願意打狼,除非狼偷吃我們的羊太厲害了,我們纔會組織好圍獵狼羣。”

綠嬌嬌點點頭說:“如果只有一兩個獵人,卻要去跟蹤狼的話,一定是很危險的事……”

“不想被發現,不想被正面反撲,更不想被反跟蹤……”綠嬌嬌高度總結髮言。

安龍兒問:“嬌姐我們要去打獵嗎?”

綠嬌嬌合着嘴脣狡猾地笑着,搖搖頭說:“嗯……不是,我們是狼,要找出獵人是誰……”

傑克聽到這裡,又激發起西部牛仔最獨有的冒險精神,喜形於色地把頭湊近綠嬌嬌小聲問:

“咻……我們又要幹什麼大事了吧?”

綠嬌嬌用手推開他的頭:“晚上再跟你說……龍兒,去江邊包一條大船,請上祖寧大哥到船上吃飯。”

北江江面壯闊,水深流靜,風景如畫也很適合商船運輸,所以江邊的船運業非常發達,甚至有專門接待遊人上船遊江和吃飯的船家。

安龍兒包了一條可以放四圍大桌子的大船,安排好菜式就通知溫祖寧、綠嬌嬌和傑克上船。

綠嬌嬌一上船就叫船家把船駛到最寬的江心,把飯桌開到船頭最當眼的地方。

四人坐在船頭喝茶吹風,好不寫意。

菜還沒有做好,桌上點着抽大煙的燈泡,綠嬌嬌躺在船家的大靠椅上,抱着心愛的大煙槍,時不時抽上一口。

她庸懶地向溫祖寧轉過頭問:“祖寧大哥,你知道我們爲什麼要在船上吃飯嗎?”

溫祖寧說:“綠小姐是喜歡清城北江的風景吧……”

“唉……”綠嬌嬌嘆一口氣,呼出一口煙:“我們一直被朝廷派人跟蹤着,如果在岸上吃飯,我們說的話,全都會被人家聽到。現在艇家兩公婆正在船尾做菜,我們說話小聲點……龍兒,去幫艇家做做菜,別讓他們過來船頭。”

“是。”龍兒領命去看住兩個艇家。

溫祖寧坐到綠嬌嬌身邊,壓低了聲音問:“今天中午,黑衣人說什麼了?”

“他承認了自己的朝廷的人,他叫我不要插手他的事……後來從廣州提犯人的公差是他們自己人,他不會有事的……”綠嬌嬌有力無氣地坦白着。

“啊……是這樣,還有說別的嗎?”溫祖寧又問。

“他肯定你們是洪門……置於爲什麼還不下手剿殺就不知道了,這種事他也不可能告訴我……”綠嬌嬌把鍋推到黑衣人身上,其實當時就是她主動挑出黑衣人的身份,使黑衣人肯定金雞嶺下是洪門堂口。

溫祖寧其實對綠嬌嬌一無所知,他們根本不知道何大人會花錢請綠嬌嬌來幫他們,也許這就是平時往衙門送黑錢積的德。

於是他問綠嬌嬌:“綠小姐是因爲什麼事,被朝廷跟蹤呢?”

綠嬌嬌很小聲地在溫祖寧耳邊說:“湖南洪門衡山順義堂被端了,那個黃毛小孩是順義堂堂主的兒子,我要保他到廣州……”

“那洋人呢?”綠嬌嬌是洪門的人溫祖寧是比較相信的,但他一直想不通那洋人是幹嘛的。

“那是我們的軍火商,我們的洋槍全是他那裡來的,他要到廣州接貨,順路護着我們上路……你知道啦,有洋人在的話,官府不會亂動的。”

綠嬌嬌給溫祖寧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溫祖寧這回有點緊張了:“朝廷跟蹤你們是不是想釣出下一個堂口?”

“師軍呀,還是你聰明……”綠嬌嬌給溫祖寧一個帽子:

“我們本來不敢接近自己人的堂口,碰上你們是很意外的呀。你知道,我們一直被朝廷派人吊着尾巴,現在跟瘟神似的,到哪兒害哪……”

溫祖寧心裡馬上卟通卟通地打鼓,心想這下麻煩大了,想不到接回來一個瘟神,溫鳳村底子一向清白肯花大錢,才保得住到今天平安無事,要是這綠嬌嬌再進村裡搞幾下,朝廷鐵定釘死溫鳳村是洪門堂口。

“原來是這樣啊……三位都是洪門義士,佩服佩服……那綠小姐什麼時候起程?”

溫祖寧言下之意是想趕人了。

綠嬌嬌一聽,知道這下得手,終於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自己一味要走,溫鳳村洪門泰安堂口一定不會放她,因爲黑衣人留下一個爛攤子根本就攪和不清,而自己不走的話對自己的事也一點好處沒有,讓對方自動趕人走是最好的方法。

綠嬌嬌翻着白眼,無神地看着天上的紅霞,喃喃地說:

“快到廣州了,如果現在不能甩掉身後的尾巴,到了廣州也是害死那邊的堂口……不能就這樣南下呀……”

溫祖寧有點着急了,心想,這瘟神不是想留在溫鳳村吧?

於是仗義地對綠嬌嬌說:“洪門兄弟遍天下,綠小姐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儘管說出來,祖寧一定給你安排……”

綠嬌嬌一聽,這踢皮球踢到上臉了,忍住不笑繼續哭喪:

“我們想從清城轉水路,在什麼地方上個岸,多幾個來回,甩丟朝廷的密探再聯繫廣州的兄弟,祖寧大哥有什麼好去處能安排一下嗎……”

溫祖寧聽綠嬌嬌這麼說,知道他們想走,心裡坦實很多,想了一會說:

“現在你再到洪門堂口,對誰都不好……這樣吧,我在花縣棺材鋪有些兄弟,他們不是洪門的人,但也是反清義士……你在路上想辦法甩掉密探,到了他們那裡就先住下……那個地方距離廣州只有四十里,你聯繫廣州堂口的話,進可攻退可守啊……”

去花縣的話,實際上是在走回頭路,綠嬌嬌聽完溫祖寧的話,心裡不停盤算,默默地抽着大煙。

溫祖寧在旁邊心急如焚,綠嬌嬌終於開口說話了:

“好,花縣棺材鋪。”

溫祖寧呼出一口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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