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隕像是個僵硬的傀儡，每一個動作都僵硬着，將手中的孩子，交到她的臂彎裡。
葉風回分明已經沒了力氣。
她覺得身體已經開始慢慢變得僵硬麻木冰冷。
但是，在這溫暖的小小身體，交到自己臂彎裡的時候。
她笑了，輕輕咳嗽着，口中噴出一顆顆血花來，千隕惶惶伸手下意識想要接住這些血滴，但是，卻太多了……
沿着她的口鼻蔓延，從頰側流下，滲進頭髮裡，滲進枕頭裡，沾溼一片。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身上會有這麼多的血液。
葉風回依舊在笑，她的眼睛挪不開，眼睛裡終於有了淚，那麼疼，她都不哭。
她不哭。
卻是在目光接觸到這孩子的瞬間，她流淚了。
笑中帶淚。
她沒做過母親，她不知道做母親應該是什麼感覺。
她甚至不太明白，母愛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緒。
她也不知道，在女人面臨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問題時，爲何都會那樣毫不猶豫地選擇保孩子。
但是……
此刻，就只是這麼看着懷中這溫暖的小小身體，她陡然就明白了。
再重來一百萬次，她也不後悔，不後悔懷了燃兒，不後悔生了燃兒。
哪怕再重來一百萬次，知道燃兒的降生會帶來她的死亡，她也不後悔。
這就是母愛吧。
這是她的兒子啊，她的骨中骨，血中血，肉中肉。
燃兒原本一直在哭着的，眼睛還沒睜開，原本初生的嬰兒，都是沒那麼快開眼的。
但是此刻，這不應該這麼快就開眼的小傢伙，卻是驟然止住了哭聲，睜開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定定地看着，那一雙帶着嬰兒藍的黑亮眼睛，還沾着淚光，卻是定定看着葉風回，像是知道這就是自己的母親似的。
他不哭了。
“我……我的……兒子，我的……我的燃兒……”
她擡眸看向千隕，“就……就交……交給……你……你了。”
她依舊抽搐，但平緩了許多，劇烈起伏的胸膛，也漸漸平緩了下去。
葉風回最後用盡力氣，垂首，沾血的嘴脣，在燃兒的額頭上印了下去。
然後，就再沒了所有動作。
門口傳來嘭的一聲，寢殿的整塊門板直接碎成一片。
迦羅從門口竄了進來，他面色驚惶，目光急切，直接衝了進來，看到的就是牀上的一幕，女人開膛破肚的樣子……
她再無動靜，而原本已經沒有哭的孩子，此刻像是感應到了母親的死亡，像是感應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女人的離去，復又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封彌千隕！你這孬種！”
迦羅首先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直接將千隕按在了牆壁上，對着他的臉就來了一拳，拳頭中暈着魔力，力道很大。
但是千隕的眸子卻是失了神。
迦羅鬆開他，無心再顧及他。
趕緊衝到了牀邊，伸手就將小娃娃從她懷裡抱了出來，塞到了千隕手裡。
而後，迦羅伸手割破了腕子，捏開葉風回的嘴，血液滴進她的嘴裡。
只不過，明明他手腕上，傷口很大，但是流出來的血液，卻不多，並且，顏色很怪異，不是暗紅的顏色，也不是猙獰的鮮紅，反倒是帶着幾分淡色，像是被稀釋過了似的。
就這麼滴進葉風回的嘴裡。
而後，迦羅手中就捏出術訣來，草草扯破了幾個卷軸，口中絮絮不斷念着咒訣，那些卷軸亮起光芒，涌到葉風回的身體，將她覆蓋籠罩，而後融進她的身體裡。
迦羅的手中這才亮起了魔族力量中的生靈之力，很純粹的綠光，他手掌覆向她的腹部，那猙獰的血口子像是張着的嘴。
血肉模糊。
他緩緩拂過那猙獰的血口子。
肉眼可見的，雖然很緩慢，但是那傷口已經開始緩緩癒合了。
千隕沒有動靜，沒有反應，手也就像是機械一般的，保持着抱着懷中孩子的動作。
他的眸子一片黯淡。
沒有任何光澤，他像是死了一樣，不，不是身體，而是他的內裡，他的靈魂，像是已經死了。就只剩這麼一個軀殼而已，他的靈魂像是早就已經和她一起走了。
外頭的人進不來，他們想進來，但是無奈迦羅的力量太強，他在這寢殿里布下的結界，根本不是他們能夠打破的。
迦羅將葉風回腹部的傷口處理好了，然後就用毯子將她的身體裹了起來，抱了起來。
千隕似是看出了他的意圖，陡然目光轉向了迦羅。
千隕此刻的模樣，就像是鬼一樣。
臉頰上還有雙目流出來的血漬，猙獰的。
他看着迦羅。
迦羅眉頭皺着，“我要帶她走！”
千隕不語，只是站在他的面前，懷中的孩子還在哭着。
迦羅依舊眉頭緊皺，“時間不多，她拖不起。因爲這貿然激進的手段壞了事，她可能再也救不回來！我只說一句，讓開！”
千隕依舊站着，眼睛黯淡無光，他眼裡再看不進去任何東西，只看着她，看着她了無生息的臉。
迦羅皺眉，已經懶得理他，伸手就佈置了一個術法，那是空間撕裂的術法。
他的確時間不多，確切的說，是她拖不起了，如若說之前，他還有把握能夠救回她，但是現在，他沒有那麼十足的把握了，他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救回她。
空間裂口迅速在面前展開，迦羅看了千隕一眼，“她的死，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自私，你最好記好了，你再沒有資格擁有她！”
千隕的嘴脣微微蠕動了一下，“救……救她。只要……她能活着。”
他以爲自己可以承受，他不想將她拱手讓給迦羅，他害怕她會恨他，如若將她交給迦羅，他怕她會恨他。
但是，眼睜睜看着她經歷這些？這些折磨？
千隕想明白了，他寧願她恨。
他甚至後悔，後悔沒有之前就將她交給迦羅，起碼，迦羅能救她，起碼，她能活着。
恨？那又如何，讓她恨着又如何？總好過現在這些心死。
他悔不當初。
眼下，更是別無所求，只要能救她，只要她還能活着，只要他知道，她還和他一樣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他願意揹負所有的憎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迦羅沒有說話，抱着葉風回邁進空間裂口，進空間裂口的瞬間，葉風回的手耷拉了下來。
無名指上的戒指，從她細瘦的根本套不住的指間滑落，叮一聲……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