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賤人

李皇后俯視了會玉娘,又將眼光朝着玉娘身後的馮氏梁氏看了看,轉向梁氏道:“這位想是兵部之女了?從前宮宴時,你隨着臨安候夫人進宮過。”聽着這話,梁氏不禁驚愕地擡了擡頭:她是兵部尚書之女不差,臨安候是她舅公也不差,可如今她已是謝懷德的妻子,以李皇后的身份教養見識如何不知女子出嫁從夫的道理?如今李皇后只提她母家而不說夫家,分明是瞧不上謝家,而謝家是昭賢妃的母家,想是李皇后藉着她來削昭賢妃的臉面。

梁氏想在這裡也就明白了,她身爲謝家婦自要回護謝家,便回道:“妾謝梁氏見過殿下。”李皇后就等着梁氏這話,當時便冷笑道:“原來你已是謝家婦了,我這裡不見你進宮謝恩,還以爲你不曾嫁。”

原是謝懷德與梁氏這門親事,是乾元帝爲着給玉娘做臉,請平安大長公主保媒又親自下旨賜婚方纔做成,故此謝懷德與梁氏成婚的次日依例進宮謝恩,李皇后是乾元帝的元后,梁氏也該先來與李皇后謝恩,再去給昭賢妃請安,當時因李皇后叫乾元帝禁在椒房殿“養病”,這事兒竟就“疏忽”了,叫李皇后捉着錯漏,選在這時發作。

說來梁氏當時也有些疑惑,如何不去給李皇后請安,便是她病着,在椒房殿外磕個頭也算是守了規矩,不想馮氏不說,便是昭賢妃也不提。梁氏當時新嫁,又不知玉娘脾氣如何敢提。這會子聽着李皇后發難,到底不敢叫昭賢妃擔了干係去,正要請罪,就聽着昭賢妃緩聲緩氣地道:“殿下當日病着,聖上關愛殿下,闔宮上下大事小事都不許打擾殿下靜養,是以妾纔不叫他們打擾殿下。殿下即怪,妾不敢辯,甘願領過,請殿下恕罪。”

這話中的輕慢嘲諷,只消是個曉得些帝后相處內情的都能聽出來,何況是李皇后本人,叫玉娘這一段話刺得手上都微微發抖起來。一旁的梁氏也沒想着昭賢妃能搶在她前攬下過失,更沒想着,這過失竟是這般“認”的。這哪裡是認錯,這是隻怕皇后不發作。

李皇后忍了幾息纔沒將手旁的茶盞朝着玉娘扔下去,咬着牙道:“賢妃即這樣懂規矩,如何不知約束家人?即便是承恩候夫人是令堂,可你如今是昭賢妃,與承恩候夫人早君臣有份。承恩候夫人的規矩體統,昭賢妃該好好教導教導了。她那般肆意妄爲,你就不怕人說一句‘昭賢妃好勢派’嗎?”

李皇后雖是直性子,論起心機手段來遠不是玉娘對手,可到底也是世家貴女,真捉着了錯漏,也能端正起規矩來說話。不想她遇着的是玉娘,再不會和她辯駁這些,反問道:“妾不明妾母親何事肆意妄爲,還請殿下示下。”李皇后冷笑道:“賢妃的兩位嫂子沒與賢妃說嗎?”

玉娘擡頭對着李皇后一笑,她的一雙眼生得清粼粼,不笑時帶幾分清麗,一笑之下雙眼之中彷彿汪足了水,媚不可言,叫李皇后看着就是個火上澆油,還不待李皇后說話,玉娘已道:“此乃妾家事。妾也是妾的兩位嫂子進宮請罪才知道的,殿下又是從何得知?殿下即知體統規矩,豈不聞‘外言不入於閫,內言不出於閫’。莫非殿下的規矩是隻對着妾等的?”

這話說得頗爲咄咄逼人,李皇后哪裡經得住玉娘這一激再激,顧不得左右攔阻,抓起手邊的茶盞朝着玉娘就擲了下來。這一回她叫玉娘氣得狠了,扔的時候竟是對準了玉孃的頭臉。玉娘早就預備着李皇后發作,看她將茶盞扔下來,將身子一側,讓過了頭臉位置,故意叫茶盞砸中肩頭,順勢往地上一歪,含淚道:“妾冒犯殿下使殿下震怒,是妾的不是,便是請宮正司也使得,還請殿下保重鳳體,萬勿親自動手,若是閃失着了,妾更有罪了。”

椒房殿的宮人太監們看着不好立時圍了上來,將李皇后圍在當中,看着是勸阻實則是不叫李皇后再對昭賢妃動手。李皇后正是盛怒的時候,哪裡聽得進勸,不住地揚聲怒罵,只是她幼受庭訓,便是發作,來來回回也不過是“狐媚子,賤人”幾句。

椒房殿的內侍總管俞永福看李皇后不肯罷休,只得親自過來,道:“奴婢冒犯了。”將玉娘扶起,輕聲哀求道,“娘娘回去罷。”玉娘瞥了俞永福眼,顰了黛眉道:“惹得殿下動怒已是妾的不是,不得殿下吩咐,妾如何敢走?。”俞永福情知昭賢妃是在等乾元帝過來,卻也無可奈何,知道李皇后今日怕是又叫這位嬌滴滴的昭賢妃算計了。想在這裡。俞永福不禁又對昭賢妃看了眼,見她清麗嬌柔,猶如春日梨花一般,昭賢妃今日穿的是件櫻粉色雲錦繡四時花卉長襖,肩頭叫茶盞砸中的那處,一片濡溼,十分地注目,心上長長地哀嘆了聲。

果然不過片刻就聽着椒房殿外的小太監飛奔着進來傳報,是乾元帝的鑾駕正在行來,李皇后只好偃旗息鼓,與玉娘一塊兒出去接駕。

乾元帝是接着昌盛報信,說是皇后忽然將賢妃宣召了過去,不獨召了賢妃,連着賢妃兩個嫂子一塊兒喊了去。要說乾元帝,本性實在也是聰明的,見微知著,一聽這話就知這是李皇后老毛病發了,抓着個“把柄”就要爲難玉娘。在乾元帝看來,玉娘生得美麗可愛,爲人溫和謙遜,行事溫柔體貼,且入宮這幾年,莫說是與人爭執了,便是高聲說話也沒有,這樣一個可人兒疼她都來不及,哪裡能容忍玉娘叫人欺負了去。

何況今日在朝堂上爲着承恩候夫人馬氏爲着她另一個女兒出頭,與她女婿鬧了場這等小事,就有御史扯着玉娘說話,指玉娘不能約束家人。乾元帝爲人頗爲任性護短,他即心愛玉娘,就容不得人說玉娘半個不字,可御史風聞言事之責,又不好治罪他們,本就窩了火,再聽着李皇后將玉娘喊了去,兩處不痛快便合成了一處,當時便命擺駕椒房殿。

到得椒房殿前,乾元帝看着皇后在前,玉娘在後都跪在那裡接駕。下得肩輿從皇后身邊走過,到玉娘跟前,雙手將玉娘扶起,正要說話,就看着玉娘肩頭一灘水漬,臉上就沉了,指着玉娘肩頭道:“這是什麼?”

玉娘當時拼着吃李皇后一記,便是算準乾元帝會動怒,聽着乾元帝這話,臉上適時地露了些遲疑驚懼來,將李皇后瞥了眼,卻不說話。有着玉娘這一記眼色已足夠了,乾元帝當即指着椒房殿一個宮人道:“你來說!”話音未落,就覺着袖子一動,卻是玉娘將他袖子扯着,眼中將墜未墜地含了淚道:“是妾衝撞了殿下,才惹得殿下發怒的。”乾元帝反手將玉孃的手一握,只覺着掌中玉手冰冷,還在不住地微微顫抖,可見是嚇得厲害了,心上疼痛,不由自主地將玉孃的手握緊了。

李皇后將乾元帝與玉孃的情狀看在眼中,又氣又愧又羞又恨,也不乾元帝叫起,自家站起身來,微昂着頭道:“聖上何必多問?是我砸的她。您也聽着了,她可是自己承認衝撞了我,我身爲皇后,砸她一個賢妃又能如何?”

乾元帝叫李皇后這話氣得直欲上去將她踹倒,手上卻叫玉娘拖着不忍掙開,只得把手點了點李皇后道:“好,你很好!”言畢,握着玉孃的手轉身便走,攜着玉娘坐上鑾駕,玉娘來時坐的那頂肩輿便空了下來,一前一後地回合歡殿去了。

馮氏與梁氏兩個在旁瞧了這等情景,馮氏也就罷了,她是早知道乾元帝愛重自家小姑子,可梁氏雖有耳聞,卻是頭一回親眼目睹,看着昭賢妃對上李皇后時,雖是一副嬌怯有理的姿態,可說的話句句帶刺,分明是故意激得李皇后動怒,雖知道昭賢妃有乾元帝爲依仗,卻不想哪怕昭賢妃說了她有過失,乾元帝依舊是一副李皇后委屈欺負了昭賢妃的模樣,偏愛至此,幾乎叫樑青容目瞪口呆。若非昭賢妃是她嫡親小姑子,一家子一榮俱榮,以梁氏青容的教養只怕也要說一句“妖妃”“奸妃”。

梁氏青容卻不知玉娘今日故意挑得李皇后沖沖大怒,一是要叫乾元帝更加地不喜李皇后,二則是要叫梁氏親眼看見乾元帝對她的偏愛。樑青容身後是兵部尚書樑醜奴,是與樑醜奴交好的大臣權貴;與是臨安候金奮韜,是與金奮韜交好的宗室。玉娘並不指望這些人只看着乾元帝寵愛她就站在她這邊,只要叫他們心上有些顧忌考量便好。

而果如玉娘所料,馮氏與梁氏兩個出宮返家之後,梁氏第二日就尋了個藉口回了孃家,將親眼目睹的這一幕告訴了樑醜奴,樑醜奴過得兩日又往臨安候去了,這是後話,說過不提。

只說乾元帝攜着玉娘回到合歡殿,將玉娘抱進寢宮,屏退了左右,要親自動手檢看玉娘傷勢,玉娘做出委屈害羞的模樣躲了兩回,便由着乾元帝半強着解開她衣襟查看。

玉娘容貌生得秀麗單柔,惹人憐愛不說,一身肌膚更是潔白瑩潤,便是極品的羊脂美玉也不如,周身沒有一絲瑕疵,乾元帝素日最愛,牀第歡好之間常以“玉人”呼之。又因玉娘肌膚柔嫩,大力些便要泛紅,連着乾元帝自己都不忍加力,今日在玉孃的肩頭卻有雞卵大一塊青紫,在周邊白如積雪的肌膚襯托下格外醒目,看在乾元帝眼中十分驚痛,恨不能是傷在自己身上,手伸了兩回,終究沒忍心碰上去,咬牙道:“李氏這個賤人這般心狠手辣,朕要廢了她!”

玉娘今日這番做派,也是在叫李皇后宣她過去時臨機變化的,雖不知梁氏青容那裡如何,看着乾元帝這樣激怒,知道至少成了一半了。便一手攏住衣襟,一手將乾元帝的手握着,靠向乾元帝懷抱,輕聲道:“有聖上這樣關愛,妾還有什麼可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