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倘若換趙虞坐在現如今楊通的位子上,他絕對不會去動陳祖。
因爲在趙虞看來,陳祖是一個很理智的人。
在應山東部的十四家山寨寨主當中,趙虞最看好的,就是陳祖與褚角。
什麼?楊通?
抱歉,趙虞內心對楊通的評價,遠遠不如對於陳祖與褚角。
褚角的特殊之處在於他很擅長藏拙,事實上此人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憨傻,但他就是能用一種憨厚的笑容讓人將他忽略。
但陳祖不同,陳祖從一開始就鋒芒畢露的。
當初楊通聽取趙虞的建議,以山下‘商隊之利’引誘其餘十三家山寨會盟時,最開始支持楊通的便是陳祖,並且陳祖還有意要加大他與楊通的份額——加大楊通的份額,可以理解他是在向楊通示好,而順便加大自己的份額,這顯然是他爲自己的山寨謀利。
但當時楊通聽取趙虞的建議,想要拉攏劉黑目等其餘十二家山寨,以便日後達到吞併的目的,因此並沒有接受陳祖的提議。
兩個月前,楊通藉助馬蓋這個外力,迅速趁機吞併了其餘七家山寨,甚至還通過與劉黑目一唱一和的方式,試探陳祖對‘併入黑虎寨’一事的看法,陳祖當時就已經感覺到了威脅,他非但正面拒絕了楊通,還當衆嘲諷楊通與郭達趁機吞併其餘七家山寨——事實上這一點其餘七位寨主也已意識到了,只不過他們都失去了各自的山寨,再加上楊通確實許諾了他們種種厚待,因此他並沒有接陳祖的茬罷了。
可即便是如此,陳祖當時依舊還是留在黑虎寨,率領麾下的弟兄幫黑虎寨共同抵禦昆陽官兵長達兩個多月,直到前日馬蓋撤兵之後,陳祖這才率領他的人離開了黑虎寨主寨,返回自己的山寨。
明明對楊通、郭達等人十分不滿,甚至於已經猜到楊通日後有可能對他下手,但陳祖依舊幫助黑虎寨擊退了昆陽官兵,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陳祖十分清楚利害緩急,很清楚一旦黑虎寨倒下,昆陽官兵必然會順勢進攻他的山寨,而同時,也證明陳祖這個人十分驕傲,即便對楊通、郭達等人有種種不滿,也不屑於趁機落井下石。
也正因爲這一點,倘若如今黑虎寨是趙虞掌權的話,他完全可以不用動陳祖,因爲陳祖雖然對黑虎寨具有敵意,但也不會坐視黑虎寨被昆陽官兵剿滅,換而言之,他日後還能有用到陳祖的時候。
但遺憾的是,黑虎寨現如今並非趙虞掌權,而是楊通,一個心狠手辣、智略平平,卻野心勃勃想要成爲應山之主的傢伙,別說前兩日陳祖在離開前還公然嘲諷了楊通,說什麼‘怕喝着酒莫名其妙就被人砍下了首級’,就算陳祖不公開嘲諷,楊通還是對會陳祖下手。
因爲楊通想成爲真正的‘應山之虎’!
而這,恰恰也正合趙虞的心意。
“大寨主打算幾時對陳祖動手?”趙虞問郭達道。
“越快越好。”
郭達皺着眉頭說道:“這次,那姓馬的保住了自己的職位與名譽,但那該死的傢伙,竟縱容手下尋找咱們的新寨……”
不得不說,兩個月前馬蓋派石原、楊敢等人尋找他們黑虎寨的新寨,這完全屬於計劃之外的‘意外’,因爲按照當初彼此的約定,馬蓋在打下黑虎寨的舊寨後就應當收兵回縣,打道回府,向縣城彙報,黑虎寨已被剿滅、餘寇逃逸。
如此一來,昆陽縣至少會有一段鬆懈的時間。
但馬蓋違背了約定,他打下黑虎寨舊寨後並沒有立即撤兵,而是立刻又派人追擊,打探到了黑虎寨新建成的主寨,使這座主寨提前數個月被暴露。
而主寨提前被暴露的結果會如何呢?
很顯然,他們明年還會遭到昆陽縣的圍剿,甚至於,今年冬季昆陽可能就會提前準備來年再次討伐黑虎寨的事宜。
考慮到明年昆陽縣大概會在春耕之後,大舉進攻黑虎寨,楊通希望在此之前吞併陳祖一夥。
沒錯,按理來說,理智的做法應該與陳祖緩和關係,以便當昆陽縣前來進犯時得到陳祖的幫助,但楊通的想法卻恰恰相反。
可見,楊通做夢都想統一應山東部,甚至於,他或許都已經在考慮如何將勢力伸向應山西部的魯陽、樑縣等地了。
不得不說,趙虞評價他‘利令智昏’,着實是恰如其分。
但終歸楊通還沒有徹底昏頭,看來他也明白這會兒對陳祖下手不合道義,畢竟陳祖纔剛剛幫助他黑虎寨抵擋了昆陽官兵,他楊通轉頭去打對方,這明顯違背道義嘛。
而這,正是今日郭達前來與趙虞商量的原因:“……但咱們沒有名義,貿然動手,非但道義上站不住,恐怕寨裡褚角、張奉等人也會心生不滿,因此老大叫我來跟你商量一下,看看阿虎你能不能想個想法,讓咱們能名正言順對陳祖動手。”
“咱們這些山賊,也講究名正言順麼?”趙虞笑着調侃道。
倘若換做其他人說這話,郭達多半會心中不悅,但正因爲是趙虞說的,他毫不在意,笑着打趣道:“總歸寨裡的人越來越多了嘛,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因此還是講究點爲好。……怎麼樣,阿虎,有主意麼?”
趙虞裝模作樣地想了想,說道:“可以試試這樣。……當初咱們爲了利誘諸山寨,不是將山下的商隊之利讓利於諸山寨麼?如今七寨已併入我黑虎寨,這商隊之利的分配,也該有所變動了。”
“你的意思是……把陳祖踢出去?”
郭達聞言微微一愣,但旋即,他眼睛一亮,欣喜說道:“我明白了!”
在一瞬間,他就明白了趙虞的計策:
他黑虎寨將陳祖從‘商隊之利’的分配中踢出去,陳祖必然對此不滿,而不滿的結果,那肯定是另起爐竈,不管黑虎寨與過往商隊的約定,照舊搶掠他山下那條連接汝南與昆陽的道路,搶掠的過往商隊,而如此一來,黑虎寨就與陳祖出現了利益衝突。
正所謂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陳祖在汝南境內的官道上搶掠商隊,原本坐收‘汝昆’、‘襄昆’這兩條路上商隊的黑虎寨肯定會受到損失,因此黑虎寨自然就能名正言順地問罪於陳祖了。
不得不說,這郭達談不上智略出衆,但在有人提點的情況下,反應還是很快的。
但這次,他顯然猜錯了。
彷彿是猜到了郭達的想法,趙虞搖搖頭說道:“並不是直接將陳祖踢出局,那樣容易落下口實,讓人一眼就能看穿咱們是故意逼陳祖去破壞以往的約定。因此,咱們不能把陳祖踢出局,依舊在口頭上分他兩分利,但其實嘛,咱們可以用各種藉口把他這兩分利吞了,比如說,我黑虎寨剛剛遭受昆陽官兵的圍剿,爲圍堵了兩個多月,連舊寨都被燒燬了,現如今咱們要養活寨內數百人,又要重建舊寨,能不能先欠着陳祖的那兩分利呢?若陳祖不肯,他便失了道義,相信褚角、張奉等人也會對他有所不滿;倘若陳祖答應,那就耗着咯,反正‘汝昆’、‘襄昆’這兩條路的商隊之利全歸咱們,陳祖得不到半分……而在此期間,陳祖手底下的人必然心生不滿,一旦他們對‘汝昆’這條路的商隊下手,郭達大哥便出面質問他們,這樣最爲穩妥。”
“我懂了。”
郭達臉上露出幾許不懷好意的笑容,笑着調侃道:“你這招可真損啊,阿虎。”
趙虞微微一笑,旋即將自己繪製的山地圖擺到郭達面前,說道:“對了,郭達大哥,有關於咱們的寨防,我畫了這副圖,你看看。”
郭達仔細看了那份山地圖,不解地指着其中一個圈問道:“這幾個圈是什麼?”
“是分寨。”
趙虞解釋道:“咱們新建的主寨,位置不錯,從山頂眺望山下,便是汝昆、襄昆那兩條路的交匯,且遠比原本的舊寨易守難攻,但它依舊是一座孤寨,像這兩個月,馬蓋手底下的官兵從北、東、南三面包圍,咱們就只有西面可以出入,可西面是什麼?西面還是山。這次官兵只圍了兩個月,咱們靠着儲藏的糧食,靠着山裡的泉水勉強還可以支撐,但倘若下次官兵圍上一年半載呢?是故,咱們要建分寨,互成掎角之勢,日後官兵圍主寨,分寨的人就偷襲他們背後;若官兵打分寨,主寨就去偷襲,總之,讓官兵們首尾難顧,無法像這次一樣,將山寨團團包圍。”
“唔。”
郭達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又指着山地圖上的粗線與斜線問道:“這些線又是什麼?”
“粗線代表道路,既然要設分寨,自然要建山中的便道,就好像縣與縣之間的官道那樣,至於這些斜線,則是壘牆,它的作用就像當初咱們用竹條與蔓藤所做的阻礙那樣,唯一的區別在於它們不怕火燒。”
郭達聞言驚訝了瞪大了眼睛,因爲那些代表着壘牆的斜線,在這副山地圖中簡直是密密麻麻,尤其是主寨這邊靠南、靠東、靠北三側的山坡,彷彿趙虞是準備將他們主寨所在這座山丘打造成固若金湯的堡壘。
“這……這也太誇張了吧?”
郭達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趙虞笑笑說道:“這是咱們的立身之本啊。”
“也是。”
郭達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