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好吧, 剛纔發火發錯了,半夜上哪找人找藥去啊。人都走了,莫涼將四皇子的各處一探, 把腐爛的傷口一看, 覺得郎中來了也無濟於事, 遂輕聲問趙星臨:“四皇子要是死了, 你發的誓就失效了吧?”
“閉上你的烏鴉嘴, 這是誅九族的事!”
媽蛋!
誅九族怎麼來了?
當年護送質子去真宛,每個人都是登記在冊發死誓的。四皇子若是死了,護駕不利, 一行人都脫不了干係,其中以蔣父爲主。蔣父護主而死, 就算九族可免, 三族也逃不了——哎呀, 就看窩囊皇帝的心情以及那些大臣的嘴了。
莫涼覺得心裡的天瞬間黑了。
當晚,那兩人還沒回來, 狂風大作,天氣驟然發冷,四皇子忽然劇烈喘息,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趙星臨莫涼連忙上前給他順氣。
四皇子掏出一塊有豁豁的玉,拉着趙星臨的手, 嗓子擠出一句:“蔣一, 我過不了今晚了, 這是當年父皇給的認親之物, 你把這個, 還給他。”說完眼一閉,腿一蹬, 頭一歪。
莫涼探了探冷去的脈搏,果然,死神來過,勾魂走了,短命四皇子死了。
莫涼心情複雜,奇貨可居的四皇子就這麼沒了,之前的計劃還熱乎着呢就泡湯了,他把趙星臨的手拿開:“別握了,沒用的,已經死了。”
趙星臨木然着悲傷。
是否死過太多人,已經麻木,只有悲傷沒有悲痛。不,不是一個人的生死,趙星臨的老爹費了十幾年光陰,搭上老命,結果換來的也不過是四皇子多苟活了十幾日而已——這是命,所有跟質子相關的人的命。
莫涼對四皇子沒感情,死了也就那樣,但他考慮未來的問題:真要誅滅九族嗎?以及,把賀雲望激情滿滿地忽悠來了,再一瓢冷水潑回去?
莫涼忽然說:“一不做二不休,趙星臨,以後你就是四皇子。”
趙星臨還木然着呢,沒反應過來。
莫涼這麼說有很大的把握:趙星臨和四皇子年齡相仿;趙星臨在真宛時經常假扮四皇子,真宛人認不出來;成門山一戰中,所有護行的人都死了——不,還有一個劉大金,對四皇子忠誠不二。
莫涼說:“我去解決劉大金。”
趙星臨猛然拉住了他,厲聲說:“你說什麼?我堅決不允許,我不能幹這種欺世盜名的事!”
莫涼將先前和賀雲望謀劃的東向計劃說了一遍,然後慢慢地說:“四皇子只有一個,有玉的就是,能和皇帝相認的就是。我們依着東向計劃,以‘四皇子’的名義把人先收攏,讓大家知道四皇子已經在各州行動,半年或幾個月,來一個刺殺讓‘四皇子’消失,你壓根兒都不用見皇帝,留給他這塊玉就行了——這麼一來,跟你蔣家就沒有關係了啊!”
誅九族或者三族的擔心全部沒有了。
趙星臨將頭埋進了手掌中,他的旁邊是慢慢冷去的命運多舛的四皇子。所有人的命運都綁在一起,這根命線爲什麼輕易地斷了?
莫涼俯身,輕輕地說:“別擔心,不會有人識破。”
趙星臨,從此就是蔣星臨。
郎中也逃難跑了。
劉大金罵罵咧咧回來了,樹林黝黑,兩側無人,莫涼默然閃出,劉大金嚇一大跳,怒目:“嚇死我了!不好好照顧四皇子,你在這裡幹什麼!”
莫涼說:“我揀了一把真宛的刀。”
劉大金伸頭一看:“十叄刀,只有真宛有,殺人後留下的刀痕非常特別,不過一般人用不好,只有真宛人能……”
手起刀落,塵緣兩斷。
過了幾個月,砍柴人在深林子裡發現了兩具屍體,嚇得魂不守舍。官府的仵作一驗屍:一具屍體爲真宛十叄刀所殺,刀口大。仵作推測,大概是真宛人策馬狂奔時來不及閃躲,被狂刀所殺。另一具屍體也有真宛人刺傷的痕跡,應是傷久而亡。現場,沒有留下任何其他物件。亂戰中,多少人都是這麼死於鐵蹄下的,生者尚顧不過來,何況死者。
無名屍體被匆匆掩埋,年深日久化作塵土一抔。
且說次日,天氣格外燦爛,映得臉頰生光,野花活潑潑開了一田野,碎碎的紫藍色讓人心曠神怡,雖有戰亂,大地不掩其生機勃勃。
這是個好兆頭,賀雲望心情愉悅。
莫涼微笑:“這是一個驚喜,讓你一個人先來拜見四皇子。”
到底是什麼驚喜呢,賀雲望沒猜出,掀起簾子,手忽然驚在了半路,一瞬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也喪失了語言,甚至連舌頭都找不到在哪裡了。
莫涼悠悠地說:“四皇子,蔣季邦,字星臨,你不是第一次認識。”
這句,完全沒有假,星臨正是四皇子的字。蔣一平日假扮四皇子太久,身份模糊,當他潛回元陵打探消息,被人問及名字,他脫口而出:趙星臨。雖說是巧合,亦或是冥冥註定。
而賀雲望愣住了。
他不知道該信不該信,但一種直覺告訴他:信與不信,此刻都要先拜見四皇子,所以他將華服一擺,單膝跪地:“草民賀雲望,見過四皇子!”
蔣星臨擡了擡手:“雲望兄客氣了,此前有所隱瞞,實數無奈,因爲我沒有得回國的詔書。”
沒有詔書,只能遮掩,所以來到元陵城也用假名假身份,這話能說得通。可是,巧成這樣不是太可疑了嗎?賀雲望不傻,當然不會全信。後來,他暗地讓侍衛找到了那個目睹“成門山慘案”的村民過來,那人一見就大喊:“對對對!就是他,他就是三個人之一!忘不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再後來俘到了真宛的一個副將說:“想不到四皇子就是命大,別人都死絕了他還留着!”
後來,賀雲望不懷疑了。因爲他是做大買賣的,只關注自己該關注的,最大的利潤一定躲在風險後面,有大利可圖就會牢牢把握住機會,事實證明他很成功。
錢小妹性格單純,莫涼說:“此地沒有郎中,那個病重的兄弟被劉大金連夜送走了。之前,因爲真宛人追得緊迫,四皇子隱姓埋名,不能聲張,多謝你數日來對他的照顧,他日回元陵城定有厚報。”
錢小妹聲音欣喜:“他真的是四皇子嗎?難怪生的器宇不凡!”
好皮囊,就是容易騙人啊。
緊張的一天過去了,去往開州的路上,又到晚上,蔣星臨面無表情地坐着,俊朗的臉呈現霜色,眉宇越發如刀鋒。考慮到最近事情太多,莫涼拍拍他肩膀:“睡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三四月天,天氣暖和。
受過重傷的蔣星臨卻冷一般蜷成一團,莫涼平躺在一旁:“我知道你不願幹這種欺名盜世的事,可是四皇子死了,要怪只能怪真宛人太狠,或者怪元奚王朝的窩囊皇帝太無能。”
蔣星臨嘀咕一聲:“敢說皇帝,滿門抄斬。”
不好意思,罵慣了別人家的領導人,一下子沒收住,莫涼輕鬆一笑:“你現在就可以逃出樂萊州,隱姓埋名過一輩子。四皇子是一顆棄子,隨便誅三族也犯不上吧?”
而莫涼,也可以逃。
可惜只怪四皇子死得太遲了,莫涼已經把賀雲望忽悠過來了:“我本想,以四皇子的名義取得各地義軍支持,最後轉手給三皇子。一舉三得,讓三皇子的實力大大增強,增強當皇帝的籌碼;而三皇子幫助四皇子順利回到皇宮,實現你爹的遺願;如此一來,賀雲望也前途無量。”
賀雲望可是冒着大風險的,甚至會被三皇子誤會轉投他人門下。人家很仗義地來了,莫涼無法讓他落空而回。
蔣星臨說:“我明白。”
莫涼沉默了片刻:“沒想到四皇子命這麼不好,竟然死了。但是,這計劃又真的是一個好計劃,說不定能快速解決元奚亂戰的局面——所以,情急之下,我只能讓你冒充四皇子。”
“我知道,四皇子只是幌子,壓根兒不用去見皇帝,事成之後我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吧?”
“把義軍轉給三皇子,你我了事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莫涼生在現代社會,哪有那麼多禮教束縛,何況他自小就是刀裡來血裡去的,根本不會拘泥於細枝末節。可是,蔣星臨是忠臣之後,在父親織的繭裡雖然痛苦,可受禮教及良心束縛他也不能背棄誓言,幹這事很難轉過彎來。
莫涼沒再勸,閉目躺着。
一隻手伸了過來,握住莫涼的手腕,遒勁有力,充滿熱度。
他聽見蔣星臨說:“爹若還活着,一定會打死我,但是我老早就想說:真宛的日子受夠了,備受真宛人欺凌蔑視,還要當活的擋箭靶子,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丟了性命。如今,沒有了束縛,該爲自己謀劃了。人生一世,不過六七十年,我們就應該活得快意恩仇。”
這纔是蔣星臨,破籠而出的鷹,而非溫順的家鴿。
一行人,一路東奔。
路上,蔣星臨教大家用真宛的武器,全是殺人利器,護衛們覺得這個人很厲害,然後又“不小心”得知了蔣星臨的“皇子”身份,都悄悄傳開了。莫涼裝模作樣,讓人不得散播此種消息,大家更篤定這人就是皇子。
奔到平化縣,莫涼帶着蔣星臨賀雲望見到陸縣令。陸縣令一看蔣星臨風塵僕僕不掩貴族氣勢,又有富甲一方的賀雲望相護,他也知道質子一事,立刻奉爲上賓。
真宛國好戰擅武,蔣星臨耳濡目染,經常讀些征戰的兵書。他侃侃而談,如何運兵、如何作戰、如何用人,直接把陸縣令給侃暈了。這邊,賀雲望也不忘表“鼎力支持”之意,連連向平化縣運送糧食,難民都往這邊來了。
陸縣令是個聰明人,立刻把兵權交給了蔣星臨。
四皇子在平化縣的消息不脛而走,有志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人都紛紛奔向平化縣。而臨近的兩支義軍首領,識時務,能搭上“皇子”的名聲是大好時機,也率兵來投靠了。蔣星臨有模有樣,點兵點將,整肅軍隊。
時勢造英雄,一個月不到蔣星臨已經收攏了十多萬人馬,糧草齊備,整裝待發。
進展竟如此順利,始料未及。
賀雲望暗想果然“四皇子”這個牌子好用,如此一來十多萬人馬交給三皇子,自己肯定被另眼相待了。
莫涼和蔣星臨壓力大,恨不能趕緊轉手,反正現在遠近的人都知道了:“四皇子”在平化縣;“四皇子”經過了一場血戰;護行的人都死絕了……
總之,按計劃,輪到三皇子來接手了,沒想到接下來的事大家都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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