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沉鉤。
顏涓若回江洲已半月,但除了與老媽廖梅如一起吃了一次飯,其他時候竟沒有見面。
美麗的媽媽如驚鴻照影,曇花一現。
顏涓若上一年級時年齡比同班孩子小,初二時跳了一年級。
這樣他在高二時,其實還是個15歲的男生,非常稚嫩。
但用現在的話說,顏涓若從上初一起,就被那些大齡的女生玩壞了。
提起這一點,顏涓若心情就像地牢一樣陰森冷冽。
廖副市長不願意見顏涓若。
只要知道他還活着就行了。
如果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她寧可一輩子不知道地球上還有一個叫做顏涓若的男生,長這個樣,是這個脾氣。
真的,她不要知道他的一切,除了他還活着。
那一年,高三上學期。
顏涓若從網吧回來。
江洲多雨。
冷雨。
後半夜,廖梅如與顏涵瑛找了兒子一宿。
哪兒哪兒都找到了,可是,兒子的一根毛也見不着。
夫妻倆就在樓底下的樹下避雨。
兩個人抱着一株不粗的樟樹,痛哭,哭到氣絕,彷彿同病相憐的兩個末路人。
廖梅如相信,也就是從那一刻,那一天起,顏涓若的爸爸顏涵瑛身體開始發生質的變化,人生觀也垮坍了。
他其實根本不想活。
太累。
太無望。
可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顏涓若毫無知覺,還在肆無忌憚地消耗着父母的人生。
那天凌晨,遠遠的,顏涵瑛夫婦看到了顏涓若,他從網吧回來。
沒有躲雨的工具,裸着頭在淋雨。
溼漉漉的路上泛着白光。
一條街只有顏涓若一個人。
就在廖梅如眼巴巴看兒子由遠及近時,一個閃神,顏涵瑛不見了。
他不願意與兒子面對。
灰心到不想再見兒子。
廖梅如知道,面對走過來的顏涓若,如果她熱情地迎上去,那個孩子會轉身走開。
她轉身往家裡走,不過是兩百米不到的路。
她走到了那幢樓下。
雨下得綿密。
她還穿着細跟的單皮鞋。
是的,白天,她那麼亮麗出色,她清澈的聲音,從主席臺傳遍整個大會議室。
現在,她深身沒有一絲熱氣。
她看到了兒子,等到了兒子,等了一夜,找了一夜。
現在他向自己走來。
樓下的水泥路坑坑窪窪,她腳折了一下,順勢坐在了地上。
她一絲力氣也沒有,她站不起來。
就在那一刻,她哭了。
撕心掏肺的哭。
淚眼中她看到兒子站在30米開外,不動一步。
雨幕重重。
她沒有喊他的氣力。
她吃力地從癱坐到蹲起來,腳部刺痛了一下,她的一條腿跪在了地上。
就在她努力想站起來跑向兒子的時候,顏涓若風一般從她身邊擦過。
他蹬蹬蹬地上樓。
無視於痛不欲生的母親廖梅如。
這是怎樣剜心的疼痛,它足以抵消所有的母性與親情。
可是,畢竟顏涓若回來了。
廖梅如拖着一條腿回到了家。
她來不及換掉溼透的衣服,她想盡快的照顧兒子,千萬不要感冒了。
可是,兒子的房門已反鎖上了。
廖梅如回到自己的房間,來不及換衣服,她撥通了顏涵瑛的電話。
“涵瑛,你放心吧,孩子回家了。”
“我知道了……”顏涵瑛說了這一句,不再說。
兩個人多麼需要安慰,可是,電話兩頭是長長的沉默。
第二天,顏涓若不肯上學。
他說,他要退學。
如果廖梅如不同意他退學,他就天天在網吧裡過。
廖梅如病了。
以淚洗面。
那一天,她茫然地一個人到了烈士陵園。
蒼松翠柏,默然挺立。
座座墓碑排列成行。
廖梅如抱着一棵松樹,哭到暈厥。
她真的跪地了。
只有在這裡,沒有人發現她是誰。
她是一位大學教授。
或者她是一位受人仰視的副市長。
不,她什麼都不是。
她是一位失敗的家長。
她是一位瀕於崩潰的母親。
她哭到頭暈。
她擔心她會死。
事實上,她喊來了與她同年齡的姑子顏涵珍。
只在電話裡說了一句:“救救我,我在陵園。”
顏涵珍飛奔而來,一把把廖梅如抱在懷裡。
只見廖梅如臉色死灰,嘴脣烏黑。
命懸一線。
她真的不知道,一個孩子,一個叛逆期的孩子差點要了父母的命。
顏涵珍打電話給她的哥哥,他也是這句話:“救救梅如,救救我們。”
顏涵珍慶幸自己是個不婚主義者,但看到廖梅如這樣,她心如刀絞。
她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告訴她的侄子,求他懂點事,不要再傷害自己的爸媽。
顏涓若感到自己是個罪人。
他用上網積分網購了一把瑞士軍刀。
用其中最短的一把刀,在右腕劃了一道。
可是,他緊接着害怕極了。
看着血珠滴下來的一刻,他大聲地叫着:“媽媽,媽媽,快救救我……”
廖梅如再一次心如刀絞,絕望透頂。
往事,錐心的疼。
廖梅如不想再見顏涓若。
他遠在天邊也好,他近在眼前也好,活着就好了。
她沒有勇氣拋出什麼母愛。
後來,顏涓若發奮讀書了,他聽了母親的話,與班上最正派、成績最好的羅莉交朋友,求她幫忙,共同進步,可是,誰知道,這個羅莉卻心比天高。
她,傷害了顏涓若的心。
16歲的顏涓若,高中畢業那年,已遍體鱗傷。
他從此不會談情了吧?
醫大的柳佩璜醫生,與十年前割腕的少年相遇,她憂戚的目光,寫滿了問號。
旻元寺,呵呵呵,真是有年頭沒去了。
這次顏涓若一個人飄到了拉薩,對近在咫尺的布達拉宮視而不見。
可是,柳醫生輕意是不會約見一個曾經的病人,去千年古寺旻元寺的。
她看出顏涓若身上有什麼不祥之光了嗎?
而另一個婦人,唐念約已主動坐到了顏涓若身邊,她有滿腔滿腹的話要問,因爲,顏涓若來自美國的波士頓。
唐念約的父親,他把老宅三進的大院落捐給了江洲政府,委託文管會託管,一個人寧可老死在異國他鄉,這其中的原因,她百般追問,沒有答案。
有人說,江洲,浸淫在澤國溼地,人,不管男人女人,陰氣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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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爲陽,死人爲陰。
白天爲陽,夜裡爲陰。
山爲陽,水爲陰。
這陰與陽,一道幽秘的界線是什麼?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