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生老病死不饒人

河套之戰打完了,但是河套地區卻變成了一片火海和一片塗澤。

截止到于謙寫奏疏之前,河套地區的大火,尤其是陰山的山火,依舊有蔓延的趨勢,無數人在哀嚎。

朱祁鈺認爲還是有些心急了,應該等集寧府再穩定一些之後,再讓大軍前往,這樣大明軍隊就有更加足夠的餘力來應對這個場面。

但是他轉念一想,進軍的決定不是朱祁鈺或者于謙或者石亨,單獨做下的決定,而是大家都認爲進攻的時間到了。

不是大明沒有準備好,讓河套地區變成了這個模樣。

誰能夠想到,渠家人如此的喪心病狂呢?

將河套變成了一個人間煉獄的,是渠家人。

點燃了朔方府,點燃陰山,炸燬河套河渠堤壩,炸燬工坊的都是渠家人。

這在大明與元朝過往作戰中,是極其罕見的。

比如元惠帝在徐達進軍元大都和元中都的時候,元惠帝也沒有選擇求財,縱容手下人強劫,最後變成大屠。

集寧地區的大屠已經很少見了,但是河套盡數焚燬,再次刷新了朱祁鈺對這羣天譴賊子的認知。

這些人,是羣徹頭徹尾的瘋子。

朱祁鈺非常欣慰的是,大明軍隊維持了一貫良好的軍紀。

他們約束四散逃難的百姓,沒有讓他們變成流匪,拿出大軍的糧草,安定民生,掌令官積極組織百姓,和工兵營一道修繕那些被炸燬的河堤。

這一些都井然有序,讓朱祁鈺感觸頗深。

軍事勝利當然極其重要,但是政治勝利同樣重要。

朱祁鈺對於大明軍取得的戰果,給予了高度的肯定,他已經命令兵仗局加班加點的壓印銀幣和功賞牌,等到大軍班師的那一天,授勳和放賞,表彰其英勇作戰,和在戰鬥中的優良作風。

“大明軍隊勝利了。”朱祁鈺長鬆了一口氣。

戰敗者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在朱祁鈺的理解中,戰爭始終是一個政治的延伸。

根據戰爭的定義和性質,戰爭在某種情況下,會變成絕對暴力的一種表達方式。

比如五代十國,戰爭就脫離政治的控制,成爲一個完全獨立於政治的東西,最終戰爭規則取代政治。

戰爭將政治擠走,並讓秩序,只服從戰爭自己的法則,完美的、不受干擾的、一種暴力的表達。

最終就是生靈塗炭。

很多人將五代十國,稱之爲軍頭黑道政治。

而結束軍頭黑道政治的趙匡胤,歷朝歷代的評價都很高。

因爲趙匡胤找到了一種可以讓戰爭、軍事,始終服從皇帝的意志而進行的方法。

那就是讓戰爭成爲政治的延伸,而不是讓戰爭的秩序,凌駕於其他的秩序之上。

趙匡胤的大宋天,和趙光義的大宋天,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天。

趙匡胤反覆強調革故鼎新,趙光義反覆強調祖宗之法。

爲此,整個大宋持續的三百餘年的時間裡,圍繞太祖、太宗皇帝執政方略的黨禍,就從未停止過。

每到年輕的天子親政的時候,就會革故鼎新,推行新法;

每到太后的時候,就會強調祖宗之法,廢除所有新政。

大宋天的重文輕武,是趙二的原罪。

趙二在攻打了北漢之後,焚燬了太原城,在滅國之戰後,沒有任何賞賜,就開始攻伐遼國,開始收復燕雲十六州之戰。

趙二的行爲就是和朱祁鎮一樣的軍事冒險,而且兩個人有着共同的特點,特別喜歡參與到具體的指揮之中。

趙二發明了陣圖這種理想產物。

而軍事冒險失敗,必然要承受失敗的代價。

重文輕武,只是趙二爲軍事冒險付出的代價之一而已。

“陛下,昌平侯求見。”興安和小黃門耳語了幾聲,俯首稟報着。

朱祁鈺點頭說道:“宣。”

楊洪已經收到了大明軍隊戰而勝之的消息,同樣楊洪也看到了景泰年間的大明軍常勝,和永樂年間大明軍常勝有何不同。

足以瞑目了,他最後的心結終於得到了一個頗爲圓滿的答案。

楊洪和于謙同時產生了一種想法,那就是陛下身後有高人。

這個高人是誰?楊洪沒有答案,但是楊洪可以肯定,那不是于謙。

具體是誰,楊洪沒有想去探究的意思,他只是道賀的。

“臣爲陛下賀,爲大明賀!”楊洪見禮。

除了感慨戰無不勝的大明軍隊再次回來了以外,他還感慨,大明再次迎來了英主。

朱祁鈺示意楊洪就坐,笑着問道:“下盤棋?”

楊洪搖了搖頭說道:“還是等於少保回來之後,再下棋吧,臣實在是沒精力,應付興安大璫那些天災。”

“陛下,臣歲數大了,仗着自己有幾分功勳,也仗着自己年歲大了,說一點僭越的話。”

朱祁鈺眉頭緊皺,楊洪不是個恃恩自恣的人,他總是小心的維持着一個將領的生存之道,今天這是怎麼了?

朱祁鈺十分鄭重的說道:“昌平侯有何諫言,儘管說便是,朕不是一個不納諫的人。”

楊洪斟酌了一下,深吸了口氣說道:“陛下,十二團營的基礎是於少保奠定的,陛下自然不會薄待於少保。”

“但是四勇團營的基礎是指揮同知範廣奠定的,臣以爲此次放賞,在功勳部中,是不是也有範廣的一份功勞?”

楊俊雖然是庶子,但是其積累的戰功足以封伯了。

因爲戍邊需要,調任遼東任總兵官的範廣,就應該被遺忘嗎?

楊洪不是在討論公平不公平的問題,而是在討論人性。

範廣守遼東,不能參與河套之戰,範廣從遼東至京師打下了京營四勇團營的基礎,卻爲他人做了嫁衣。

萬一範廣有點想法,遼東豈得安寧?

楊洪俯首說道:“陛下,臣不是爲了範廣請功,董山和李滿柱自從聽從瓦剌的號令之後,在正統十三年起屢次叩關,滿掠而歸。”

“鎮守山海、永平總兵官應城伯孫杰,素無將略,不恤人難,士卒嗟怨,軍政廢弛,不能守關,已經被陛下斬於前歲大閱之前。”

“範廣再任遼東之後,邊方安寧,董山、李滿柱不敢再進犯,臣以爲此乃範廣之功,善戰者無赫赫之名。”

朱祁鈺一聽是這個事,面露微笑看向了興安說道:“取寧遠伯範廣的印綬來。”

“朕從來不是個小氣的人,而且此次集寧河套之戰,範廣雖然人在遼東,但是並非寸功未有。”

“此次韃靼人如此老實,未曾和瓦剌再勾連在一起,乃是範廣鎮守遼東之功也。”

楊洪瞬間滿臉笑容,他還以爲陛下忘記了範廣,沒想到陛下早就準備好了給範廣的功賞。

範廣何許人也?

在京師之戰中,從遼東調來的猛將,下馬死戰從不皺眉,退一萬步講,範廣是從龍之功,有好事,朱祁鈺怎麼會忘記範廣?

朱祁鈺當然不是無功放賞,範廣在此次作戰中,的確是有功。

他笑着說道:“廣寧衛,乃是鉗制韃靼人重要的衛所,在整個集寧河套之戰中,範廣都從瀋陽遼東都司,至廣寧衛,枕戈待旦,一旦韃靼有變,立刻進剿。”

“脫脫不花、烏格齊、阿噶多爾濟和滿都魯,正是看到了遼東都司大軍皆在廣寧衛,纔不敢擅動,要知道廣寧衛到大寧衛僅僅十驛距離。”

大寧衛到京師和到廣寧衛都有驛路。

廣寧衛對控制韃靼人多麼重要?

在明末的時候,大明廣寧衛在大明手中的時候,蒙古可汗林丹汗,就是大明在塞外的左翼。

薩爾滸之戰、瀋陽之戰、廣寧之戰,林丹汗都派了蒙古騎卒,配合大明軍作戰。

但是廣寧衛在王化貞手中丟失,林丹汗不得不西進,最後死在了西進的途中。

範廣的確有功,理應放賞。

楊洪搖了搖頭說道:“陛下英明。”

這一句真心實意,陛下考慮的極爲周全,並不需要他過度的提醒。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此次作戰,朕打算將於少保由文官轉爲武勳,授文安侯,賜世券。”

這件事應該在京師之戰打完之後就辦,但彼時國朝初定,大明朝萬象更新,朱祁鈺只給了一個少保。

“陛下問過於少保沒有?”楊洪滿是疑惑的說道。

朱祁鈺搖頭說道:“自然沒問,上次朕賜他九重堂,他都不要,還是以官邸法爲由,才肯收下。”

“這次朕打算班師之後,直接授爵便是,不給他拒絕的理由和時機。”

楊洪嘆了口氣說道:“恐怕於少保不受啊,當年太宗文皇帝就授姚廣孝侯爵,姚廣孝受爵之後,就開始深入簡出了。”

“陛下,可有兵部尚書之人選?”

朱祁鈺搖頭,陳汝言真的不大合適,除了人云亦云以外,他還有點過於樂觀。

他想了想說道:“讓於少保暫代便是,等有合適人選再說。”

楊洪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陛下,臣有一言,於少保以武勳封侯理所應當,但決計不合適再暫代兵部尚書了。”

“不合適。”

楊洪的意思很明確,累功起嫉。

若是于謙以武勳領兵部尚書,一來壞了規矩,二來就把于謙放在火架上烤了。

不是于謙不夠優秀,而是有些人會對於謙進行攻訐。

而於謙又不是胡濙,不善自保,很容易陷入被動當中。

誰攻訐胡濙,胡濙能在朝堂上,把對方罵的找不到北,于謙被彈劾,只會說,臣有罪…

朱祁鈺聽懂了楊洪的意思,頗爲撓頭,這印綬世券都制好了了,但是現在朝廷需要于謙繼續領兵部尚書一職位。

“容朕緩思。”朱祁鈺深吸口氣,真的盤算應當如何是好。

授勳已定,自然要封賞。

但是兵部尚書職位,卻是暫時空缺了。

朱祁鈺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那就讓陳汝言暫代吧,他雖然不大行,但還是能做事的。”

“也只能瘸子裡挑一個,等有合適人選的時候,再行更換了。”

楊洪認真思考了片刻,欲言又止。

他也只能搖頭,興文匽武二十多年了,兵部的地位每況日下,的確是沒有合適的人選暫代。

雖然大明朝政已經走上了正軌,但是路依舊還很漫長。

楊洪告退,他除了來恭賀陛下之外,就是提醒陛下不要忘記了範廣,但是陛下顯然還記得,他自然不必多說什麼。

其實楊洪還有一事,但是他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啓齒。

興安看着楊洪略微有些佝僂的背部,低聲說道:“陛下,前幾日太醫院的陸院判,給昌平侯診脈,昌平侯他…”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問道:“有話就說。”

興安面色不忍,但還是低聲說道:“昌平侯他,命不久矣…”

朱祁鈺面色大變,憤怒的說道:“朕看昌平侯中氣十足,又無病痛,何來命不久矣!到底怎麼回事?細細說來!”

朱祁鈺一點都沒看出來楊洪生病了,更沒看出來楊洪有命不久矣的模樣。

他一再強調不讓太醫院參與政治之事,難不成陸子才覺得自己寫了本《解剖論》,拿了塊奇功牌,就可以參與政事了嗎?

興安頗爲無奈的說道:“陛下,昌平侯他已經七十一歲了,自古七十古來稀,昌平侯自永樂元年遠戍開平衛,五次隨太宗文皇帝親征,傷病極多。”

“已爲大明戍邊,四十年了。”

“所以,昌平侯可能沒說的話,是讓陛下再找個講武堂祭酒,昌平侯可能認爲於少保合適,但是又無法開口。”

朱祁鈺當然知道楊洪的顧慮,他以爲自己心中會有別的人選,講武堂祭酒,茲事體大,可不是誰都能坐的。

即便是石亨,受封武清侯之後,依舊是暫代講武堂祭酒。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說道:“陸院判怎麼說?”

興安深吸了口氣,低聲說道:“這個冬天,怕是熬不過去了。”

朱祁鈺站了起來,在山長辦公室走來走去,有些懊惱的說道:“朕就不該!昌平侯歲數大了,卸甲歸田之後,還讓他做了這祭酒,憑白消耗精力!”

興安認真的思考了許久才說道:“其實…陛下,陸院判說,若非這講武堂,始終讓昌平侯放不下,怕是夏天的時候,就已經去了。”

“命數到了。”

朱祁鈺一甩袖子,大聲的說道:“朕從不信什麼命數!”

朱祁鈺對楊洪是十分信任的,也非常尊敬。

楊洪爲國戍邊四十年,戰功累封侯爵,土木堡之變後,楊洪坐鎮宣府未曾給朱祁鎮開門,京師之戰更是以七十歲高齡,親自帶兵馳援京師。

楊俊身中十七創身負重傷,宣府之戰,更是打掉了瓦剌人進攻的意圖!

“太醫院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朱祁鈺停止了踱步,嘆了口氣問道。

興安沒有回話,陛下並不是要答案,只是自己問自己罷了。

生老病死,人間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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