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謹防嫡皇叔被造反

胡濙看着諸多朝臣,沉默了片刻,繼續開口說道:“諸公,君臣上下惻怛之心,方能仁義皆施。”

襄王朱瞻墡從入門就開始引經據典,咬文嚼字,好好的誇了一下陛下。

而後胡濙又用南宋田制變遷,進行了一番長論,甚至得出了陛下是個仁君聖主的結論來。

隨着農莊法的緩緩推進,大明皇帝的新政,終於傷害到了一些人的根本利益。

陛下在京師之戰打完之後,陛下推行了幾個新政。

有吏治的考成法和《憲綱事類》九十五條,成立反腐司反腐抓貪那是祖宗成法,陛下沒把人剝皮揎草,也算不上虐。

有新貨幣政策,這個政策下,是在計省和戶部共同管轄的大明銀莊所下轄的寶源局、寶鈔局和兵仗局完成,具體而言則是御製銀幣、景泰通寶和寶源局納儲票證。

海陸並舉之下,還有大明官廠的恢復和開海,市舶司對商舶的管理,並且再次開海,恢復水師,討論海權。

以及最近在推動的以工代賑,這在大明人的理解裡,就是隋煬帝大興土木,朝士們罵兩句亡國之策亡國之君,再背地裡罵兩句大皇帝真有錢之外,也說不出什麼。

但是田制的農莊法,這個在最初看起來和軍衛法並無二致的田制,隨着講武堂和講義堂的天子門生不斷增多,終於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

這是陛下的萬夫一力,這是陛下的天下無敵。

新政的不斷推行,終於來到了矛盾激化和針鋒相對的時候。

大明皇帝前往江西‘白沒’十八宗族的田產去了,這讓朝中多了許多不同的聲音。

襄王和禮部尚書爲大明皇帝洗地,其實就是團結隊伍,統一人心,防止忠誠的順天府不再忠誠,那會出大亂子的。

畢竟人心散了,隊伍就沒法帶了。

胡濙斟酌了一番開口說道:“我大明以業著籍,曰:凡戶三等:曰民,曰軍,曰匠。又云:凡軍、匠、竈戶,役皆永充,皆世襲。”

大明的戶制一共是三大類,民、軍、匠,而軍戶、匠戶和竈戶(匠戶的一種)的差役,是世襲的。

其實大明還有一種戶籍,叫賤籍,被流放之人和教坊司的娼妓,以及沒在大明編民齊戶的蠻夷,都是賤籍。

“諸位可知,兩宋戶制是何等模樣?”胡濙拋出了一個問題,看着所有人。

朱瞻墡有些迷糊,這說建立官鋪之事,怎麼又繞到了大明戶制和大宋戶制的區別之上了?

戶部尚書沈翼稍微回憶了下,立刻說道:“兩宋的戶籍分爲主、客戶,有常產者爲主,無常產者爲客。”

“又以常產多寡,分爲五等戶,州縣公吏的官戶與一等、二等戶,爲形勢戶,就是勢要豪右之家。”

按照陛下的說法,這類的人就是佔據了分配地位的肉食者。

胡濙含笑說道:“那鄉村戶和坊郭戶呢?鄉村戶爲五等,那坊郭戶分爲十等,敢問沈尚書,這個坊郭戶,這十等又該如何劃分?”

沈翼不明所以的回答道:“住在縣州府城池外民舍草市的爲下二等戶,有產則爲九等主戶,無產遊墮賃舍而居,爲十等客戶。”

“住在外城的分爲上中下三等,住在內城又分爲甲乙丙丁戊五等。”

“住在城裡的大部分都爲主戶,以居住坊不同劃分。”

“這和官鋪法有何關係?”沈翼對戶制自然是聊熟於心,所以回答的速度很快。

胡濙看着沈翼說道:“鄉村戶和坊郭戶,分主客,鄉分五等,坊郭十等。”

若以大明京城爲例,這東城西城爲內城,則爲甲乙丙丁戊五等戶,距離核心地區越近,則門第越高。

一等戶自然是大小時雍坊的官戶。

若是住在外城則爲上中下三等戶,距離內城越近,則門第越高。

城外民舍和遊墮之民,則爲下二等戶,居無定所,受僱於城中的老爺們,做牛做馬不說,還要被坊郭戶罵成臭要飯的。

胡濙看着沈翼再問道:“沈尚書,城外民舍和草市的下二等戶人數最多,他們從何而來?”

沈翼愣愣說道:“自然是…鄉村戶裡失地的百姓。”

胡濙嘴角勾出了一個笑意說道:“官鋪既然困難重重,那不辦也行,把鄉村戶趕到城裡來做下二等戶討飯便是了,兩宋就這麼做的。”

沈翼搖頭說道:“那怎麼行呢?咱大明又不是兩宋。”

“咱大明稅賦課役還是以正賦爲主,兩宋的稅賦課役是按等輸納,不一樣的。”

“《崇寧方田令》定:諸州縣寨鎮內屋稅,據緊慢十等均定,並作見錢。曰:日來坊郭十等之法。”

“據此,兩宋劃分坊郭戶十等的依據主要是屋稅,咱們大明就沒有鄉村戶、坊郭戶,這戶制不同,把百姓趕到了城裡去,怎麼收正賦呢?”

胡濙這才圖窮匕見的說道:“我大明眼下雖然沒有宋制,但也在這麼做啊,所以稅基纔會萎靡,正賦累年災逋蠲免啊,沈尚書!”

“我說的是兩宋,未嘗不是在說大明!”

沈翼終於回過味兒來,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大聲的說道:“我同意官鋪法!辦,再困難也要辦!必須辦!”

無論如何,沈翼也不能接受,收不上來稅賦!

胡濙看向了兵部尚書江淵。

江淵想了想說道:“辦,軍衛法敗壞後,大明軍戶逃戶者衆,眼下京軍徵兵,大抵來自農莊法的義勇團練,我同意此事。”

王翱對着襄王朱瞻墡說道:“殿下,臣只是說會有冗員和貪腐問題,並沒有說不同意官鋪法,反腐抓貪是要一起做的,而且要從重從嚴,否則就是朘剝百姓耳。”

六部尚書之中已經有三位明確表示要辦。

刑部尚書俞士悅向來有些牆頭草,他見風向變了,想了想說道:“理當釐定法例,有法可依,而不是如同草原上的荒草一樣,野蠻生長。”

胡濙這纔開口說道:“官鋪法難,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可以一點一點來,先從順天府開始,再由點及線,由線及面。”

“缺少打算盤的,就培養打算盤的;制度不完整,我們可以隨着增補;缺少監察,可以讓計省多擔一些擔子。又不是今日定法,千秋不移。”

胡濙斡旋了襄王和朝臣們劍拔弩張的關係,又以兩宋戶製爲例子,告訴朝臣們,大明沒有辦法,也做不到像兩宋躺在戶制上收租子,也沒有那麼多的官田撲買,像是個朝廷的樣子。

說服了戶部尚書沈翼之後,胡濙再次閉目養神。

朱瞻墡想了想說道:“此事今日議定,就呈送陛下,皆由聖裁。”

官鋪法既然多數同意要推行,那自然是好好商量定製確權。

三代之上,講鬥斛、權衡、符璽、仁義,大明此時講行制、釐法、確權、量度。

其實就是商量規則和制定規則,確定了規矩纔好辦事。

這次的鹽鐵會議開的時間很長,各抒己見,吵得很兇,但最後還是拿出了一份可行性奏疏,襄王檢查無誤後落印送與了水馬驛。

羣臣們離開了整個鹽鐵會議廳,而朱瞻墡、胡濙、羅炳忠、劉吉則單獨留了下來。

胡濙歲數大了,如此長時間的會議,把他熬的夠嗆,中途就睡着了,一直睡到了會議結束之時。

人走光了,胡濙就醒了。

胡濙到底睡着了,還是沒睡着,在場的人,只有胡濙自己心裡清楚。

“人老了,精神頭就弱了,讓殿下見笑了。”胡濙略微有些歉意的打了個哈欠。

朱瞻墡猶豫了下說道:“胡尚書辛苦了,孤有些事兒想不明白,還請胡尚書解惑。”

胡濙頗爲嚴肅的說道:“臣倒是知道殿下想問什麼。”

“臣斗膽,敢請問殿下,殿下對於陛下而言,是什麼?”

這個問題把朱瞻墡問迷糊了,他的身份一直很明確,他是嫡皇叔,是陛下離京之後的監國,他滿是迷糊的看着胡濙。

擺脫枷鎖看清楚自己到底是誰,這件事本來就很難,朱瞻墡是無我之人,他一心求活,但是他並不是真我之人。

胡濙想了想說道:“殿下啊,朝中有降襲制,陛下在南衙主持農莊法,雙管齊下,矛盾激化到了如此地步,殿下最先考慮的問題,就是防止有人借殿下的名頭造反啊。”

朱瞻墡會造反嗎?不會。

胡濙的意思是,襄王殿下應該小心被造反。

朱瞻墡背後猛地生出了一身的冷汗,面色古怪的說道:“孤有恭順之心,從未有過謀叛的念頭啊。”

胡濙索性直接把話挑到了明處說,這裡只有他們四個人。

胡濙面色嚴肅的說道:“其實冬序之下的反攻倒算,陛下之所以能夠南巡大展手腳,其實都是因爲殿下在監國。”

“陛下的皇嗣年紀尚小,不堪大任,若是殿下倒了,陛下還能離京嗎?”

“陛下不能離京,就是龍困淺灘了。”

這並不複雜,陛下若非親至南衙,大明的冬序只會愈演愈烈。

朱瞻墡十指交叉不停的揉搓着說道:“他們就是爲孤黃袍加身,孤不受,他們還能如何?”

胡濙立刻反問道:“對啊,他們爲殿下黃袍加身,殿下可以不受。但倘若他們把殿下給殺了,再給殿下披上黃袍呢?”

“他們要的不是殿下造反,而是殿下因爲黃袍加身而死,把陛下困在京師,而且是長長久久的困在京師裡。”

“倘若至德親王都有謀逆之心,那陛下日後讓太子監國,也怕是走不出去。”

胡濙這話已經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深諳政鬥兇險的胡濙,當然知道這些腌臢手段,襄王願不願意都無所謂,把你弄死了,披上黃袍,就是謀叛大罪,畏罪自殺。

朱瞻墡終於明白了胡濙的意思,真心實意的說道:“謹受教。”

胡濙依舊有些不放心的說道:“如果我要鬥倒皇叔,我該怎麼辦呢?”

“我給陛下上奏,說襄王殿下謀叛,陛下必然不信。”

“可是這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必然開花結果,陛下信不信,都可以,只要陛下知道了殿下要謀反就是。”

“我再差人弄幾條魚用丹朱在帛上寫字,弄幾隻狐狸鬼叫,弄點石刻,寫上兩句不明不白的話。”

“這個時候,京師的詩社們那羣拿錢就寫文章的筆正們,製造輿論風力,說至德親王當王天下。都不用胡編亂造,把殿下的功績誇一誇便是。”

“到了這一步,襄王殿下還有功夫推行降襲制,有功夫推行官鋪法嗎?”

“這還不算完。”

羅炳忠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大聲的說道:“這還沒完啊!這…太陰毒了!”

胡濙繼續說道:“再找幾個流民,就說是從襄陽、從貴州、從大寧衛而來,爲殿下送上幾把萬民傘,朝臣們自然也要爲殿下上賀表。”

“這是不是鮮花錦簇?”

“到時候再僱用一羣遊墮之民,到長安門那麼一跪,請殿下登基!”

“無論殿下如何應對,這一跪,殿下就立刻被架到了火架上烤。”

“到時候陛下回京,殿下,你是反還是不反?”

朱瞻墡沉默了片刻說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到時候,孤就往朝陽門那麼一跪,陛下要殺要剮,雷霆雨露皆爲君恩!”

朱瞻墡發現他應對不了這等陰毒的伎倆,也不敢造反,那就只有一個辦法,開擺!

是死是活,全交給陛下定奪!

胡濙拿起了茶杯,又放下,劉吉立刻給胡濙換了杯新茶,坐的筆直,聽着胡濙的毒策。

劉吉當然知道胡濙這個五十年份的常青樹陰毒,但萬萬沒想到會如此的陰毒。

胡濙斟酌了一番說道:“要是廢太子劉據、李承幹有殿下這等覺悟,哪裡還會造漢武帝和唐太宗的反呢?”

“殿下鑽進襄王府也沒關係,到時候弄點刺王殺駕的動靜,實在不行,一把火把皇城根兒下的王恭廠火藥庫給點了,殿下,如何應對?”

朱瞻墡愣愣的看着胡濙說道:“孤,孤…孤去死,以死明志總行了吧!”

胡濙抿了口茶潤了潤嗓子說道:“殿下這一死,可不是一了百了。”

“到時候,陛下回京一查,這魚腹丹書、狐狸、石刻、筆正、送萬民傘的流民、到長安門叩首的遊墮之民、刺王殺駕、王恭廠爆炸,都是出自貴人府邸的安排,這個貴人府邸還只有一個,那就是殿下的襄王府。”

“殿下,黃袍也不見得就是袍子,蓋棺定論的時候,陛下只能是謀叛未遂。”

胡濙猶見殺人不見血,又補充了一句:“殿下還是嫡皇叔。”

朱瞻墡面若金紙,嘴脣開合,卻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太陰毒了!太陰毒了!”羅炳忠嘴角抽動的喃喃自語。

胡濙低聲說道:“殿下莫慮,臣有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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