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 陛下,罪臣有話要說!

朱祁鈺本質上是個好人,官邸深壕高牆養着惡狗,錦衣衛們整日巡查,進出都要點檢,但是官邸的營建,是不折不扣的豪奢宅邸,在不違制的情況下,做到了最好。

他活,也讓別人活。

他也不想這樣泄憤、撒潑一樣的打造搶燒,大過年的這不是跟人過不去嗎?

他也不想,但他還是把朝陽縣堂給砸了,砸的很徹底,連明鏡高懸的牌額都給碎的稀巴爛,才揚長而去。

順天府尹乃是禮部尚書蕭眶兼任,這禮部尚書蕭暄人在牢裡,這順天府丞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是禍從天降。

京師內外都知道,陛下發了火,而且發了很大的脾氣,但是這通脾氣究竟爲何,卻鮮爲人知,而那個朝陽縣堂的兵房書吏知道事情的始末,卻是把這件事爛在了肚子裡,從不對旁人提起。

這個年,有些人這個年註定過不好。

五城兵馬司至今不知道自己躲過怎麼樣的劫難。

朱祁鈺回到了講武堂,坐在軟篾藤椅上依舊是悶悶不樂。

「於少保,你說是修京宣馳道難,還是給小張屠戶辦籍入戶難?」朱祁鈺悶悶不樂的問道。

「那自然是小張屠戶入戶難。「于謙回答的十分確定。

京宣馳道是陛下拍板,大明百官之首于謙親自督辦,大明京營官廠通力配合的事兒,那在六部都是暢通無阻,只要上下齊力,何愁這馳道不通?

可小張屠戶想辦籍入戶,那是難如登天,若非襄助,小張屠戶大約只能如此的黑下去。

他看着于謙頗爲不解的問道∶「小張屠戶每年都會回家,咱大明京營又不是牢房,進去了就回不得了,這一年有十五天可以回家省親,這街坊鄰居誰不認識小張屠戶?」

「規矩的確是規矩,這張屠戶已經身故,那街坊鄰居三人作保,不能作爲憑證?非要小張屠戶證明他是張屠戶的兒子?」

「咱們大明的官吏們,一涉及到了自己切身利益,就開始變通,到了這種事兒上,就不懂變通了嗎?」

「他們一到百姓的身上就講條條框框,就是規矩比天還要大,一到自己頭上,就是原則上不允許,那就是說可以根據實際情況,有靈活的餘地,這就是咱們大明的官吏!「

于謙看着仍在發脾氣的陛下,陛下對官僚作風總結的過於到位,以致於于謙都不知道如何補充說明了。

就小張屠戶這件事,小張屠戶又不是去了他處從軍,做了長征健兒,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小張屠戶每年過年都會回家省親,這街坊鄰居不能證明小張屠戶的身份?

于謙沉默了片刻說道「陛下,有沒有可能是蕭暄打了招呼,所以這些書吏們才如此墨守成規?京營***已經數年之久,臣未聞他處有這等事,這京師就有一百三十餘人,這不是個例,是普遍現象。「…

「這上面傳下了話,這下面做事的人,可不就不敢變通了嗎?也沒法變通了嗎?「

這完全對上負責,就是這般模樣,上面放個屁,下面聞的都是香的。一個兩個說是個例,那一百三十個,那就不是個例了,就是有人在故意使壞。

「蕭暄有這麼蠢嗎?「朱祁鈺認同了一部分于謙的說辭。

當然君臣都心知肚明,這就是個說辭,總得有人背這個鍋,那蕭暄無疑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了。

反正蕭暄的罪名也不差這麼一個媚上欺下。

「陛下蕭暄差點被送到解刳院裡,他還不愚蠢嗎?爬到這個位置上,就連張鳳都沒有這麼不體面過。」

「陛下有所不知,這蕭暄大抵是沒有直接對下面說過這等話,但是蕭暄這身邊的司務師爺們,稍微露出點意思,下面的人自然聞琴而知

雅意,自然會有人替他張羅了。「于謙講了一個普遍的現象。

陛下乃是皇帝,對爲官之道不是那麼的清楚,當官每天要做的事兒就是揣摩上司的心理,畢竟決定了是否升遷的就是上司。

蕭暄這個人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肯定默許。

總之,蕭暄得把這口鍋被背上。

朱祁鈺頗爲認真的說道「無論怎麼講,這官署弄的各房,都跟當鋪一樣,得仰着臉說話,當鋪那是防賊,咱們大明官署在防着誰?防着大明百姓!「

「景泰十一年底,朕派緹騎四處探訪,若還有這等仰着頭才能說話的官署,朕還帶着人去替他們拆。」

雖然只是一小步,但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臨近年關,襄王殿下朱瞻塘並沒有歇下,而是來到了詔獄。

廷議對蕭暄的問題形成了決議,而作爲督辦此案的總負責人,襄王殿下來到了詔獄之中,親自通知蕭暄這個消息。

「陛下寬仁,沒趕盡殺絕,你的妻兒老小,都會被流放海外,是去爪哇,而你一死百了,這件事便到此爲止,倒是便宜你了。」朱瞻博語氣不善的對着蕭暄說道。

「確實是便宜我了。」蕭眶看着滿臉戾氣的襄王,試探的問道∶「我能給家人留一封遺書嗎?不是旁的事兒,就是告訴兒孫們,我完全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怪不得大明朝廷。」

方孝孺的案子之後,方孝孺的後人可沒有感念過朱棣的網開一面,尤其是在正統年間,連海寧方氏的家產都還了回去。

「留吧。」朱瞻博甩了甩袖子,還是讓羅炳忠取筆墨紙硯來給蕭眶,讓他留一封遺書。

」殿下真的是個至德親王。」蕭暄拿到了筆墨紙硯,看了許久纔對着襄王如此說道。

襄王死了哥哥,這是襄王一反常態,在陛下還在京師就伸手朝政之事的原因,從所有意義而言,蕭暄是襄王的仇人。

可是襄王還是給了蕭暄留遺書的機會。

這不是至德是什麼?…

朱瞻博嗤笑了一聲說道「人死爲大,你都要死了,孤還跟你計較這些作甚?」

他的目的是報仇,這蕭眶保底撈一個斬首示衆的處理結果,襄王真的已經很滿意了。

在查到了蕭暄的時候,朱瞻堪請示陛下是否繼續督辦,就已經做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準備,但是陛下還是陛下,即便是貴爲明公,該辦的時候,也絕不手軟。

「你有沒有曾經示下,讓順天府府堂、縣堂爲難京營退伍軍卒?「朱瞻博拿起了那封遺書,並沒有打開看,而是取來了火盆,詢問着蕭暄。

威脅意思非常明顯,不好好回答這個問題,他蕭暄這封遺書就會被他付之一炬。

朱瞻塘用蕭暄自己做的餌釣蕭暄的料。

蕭暄震驚的看着襄王,他收回剛纔那句至德親王的話,這簡直就是個無賴!

他嘴角抽動下說道「該交待的問題我都已經交待了。」

「那就是有不該交待的問題咯?「朱瞻博拿着那封遺書,靠近了燭臺,蕭暄再不肯老老實實的回答問題,他真的會燒了。

無恥?

襄王再無恥能無恥的過面前這位明公?

「應當是我的原因吧。」蕭暄看着襄王這副模樣,只好回答着。

朱瞻博立刻反問道「什麼叫應該?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那本日記裡那麼多罪狀,還差這麼一件事?」

蕭暄只好解釋道「做的惡事太多了,所以纔要記下,生怕自己忘了,沒記下的大抵都是小事,具體是否示下,還是暗示,確實是記不清楚了。」

朱瞻塘聽聞這個理由,打量着蕭暄的神情,確信是這個

原因之後,惡狠狠的說道∶「你真的是罪大惡極,罪該萬死啊!你真該死。」

」的確該死,我應該被送解刳院的。」蕭暄認可朱瞻增的這番話,他其實也預料到了這一天,所以面對死亡的時候,顯得格外平淡。

朱瞻塘將遺書交給了羅炳忠送於蕭暄流放家眷手中。

他走出牢房的時候,蕭暄忽然開口說道「殿下,人有失手,馬有失蹄,眼下陛下正午當空,春秋鼎盛,對殿下自然沒什麼防範,可是殿下仍然如此四處立功,怕是也落不得善終。」

「今日我的窘境,就是日後殿下模樣。」

朱瞻增聽聞蕭暄如此說,知道蕭眶這是念在遺書的份上,善意的提醒,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這是臨到了,蕭暄還在離間陛下和襄王的關係,不忘初心嗎?

其實蕭暄的心裡就是這麼想的,陛下和襄王總有一天要鬧得不可開交,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還不如就此讓至德親王在京師安安穩穩的做個親王便是。

朱瞻增轉過頭來樂和和的說道「此言差矣,我今年已經五十有六,過幾天就五十七了,你覺得孤還能活多久?」

「孤活不到不得善終的那一天。」

蕭暄徹底啞然,他這才發現,朱瞻博真的是個妙人,這番回答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羅炳忠跟着襄王亦步亦趨的離開,羅炳忠有些迷糊的問道∶「殿下爲何要讓這蕭暄留下遺書?是爲了詢問他朝陽縣堂之事?」

朱瞻塘一樂,笑着說道「嘿,你以爲這遺書只是給他家眷留的?那不能,這是他的認罪書。」

「日後修史的時候,這案卷上這份遺書,就是他罪有應得的鐵證,而不是陛下暴戾的佐證,虧待臣屬,你曉得嗎?」

」作爲臣工,要時刻爲陛下功業無虧,聖明無損着想。」

「朝陽縣堂的事兒,到底是不是蕭暄的授意,並不重要。」

「不重要?」羅炳忠大感不解,不重要還煞有其事的詢問,還用遺書威脅,還記錄在案?

朱瞻鱔連連搖頭說道「你呀,你說你都跟着孤這麼久了,怎麼就不會揣摩陛下的心思呢?陛下生氣的不是蕭暄或者是朝陽縣堂,那都是一城一地的得失,陛下生氣的是官僚那副坐派,你清楚了嗎?

「原來如此,殿下高明。「羅炳忠頗爲誠懇的說道。

朱瞻塘一邊走一邊說道「可惜了這個蕭暄了,本應是國家棟梁柱石,現在變成了刀下亡魂,這誘惑無時無刻都在,能本能抱元守一,遵從自己最初的念想,從一而終,一以貫之,纔是人這輩子最大的考驗。」

」在沒有開始貪腐的時候,蕭暄做的事,一件件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可是這開始貪腐後,便開始惡貫滿盈了,他的才智都成爲了他作惡的助益。」

「這聰明人做起惡來,那是真的兇險。」

羅炳忠十分認真的品味了一番朱瞻鱔的話,才問道「殿下是在可惜類似蕭暄這樣有能力的人,卻被腐蝕,最終墮落成如此模樣,而不是可惜蕭眶這個人吧。」

「聰明。」朱瞻博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蕭暄可惜嗎?他死不足惜,可惜的是他一身的才華都用到了陰謀詭計,而不是正道之上。

羅炳忠立刻笑着說道「全仰殿下栽培有方。」

景泰十一年正月初四,大明的天明節如期而至,四處都是張燈結綵,頗爲熱鬧,而菜市口更是人潮涌動,今天是前任禮部尚書蕭暄處斬的日子。

朱祁鈺本來不打算留着蕭暄過年,可是這案子查補查補就到了年關,即便是辦了加急,走流程也走到了正月初四這一天。

因爲廷議的結果,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都沒有人上書爲蕭眶

求情,就這樣,蕭暄處斬的日子,定在了天明節這一天。

朱祁鈺曾經說過,要親自監刑,自然來到了刑場。

在刑部尚書宣讀了聖旨之後,蕭暄被緹騎們帶到了刑場之上,跪在了邢臺之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午時三刻。

這熱鬧已經很少有了,永樂年後,大明就未曾將二品大員拉出來斬首示衆,這等熱鬧,圍觀的人自然很多。

「陛下時辰到了。「興安在陛下的耳邊小聲的提醒着。

朱祁鈺站起身來,對着興安說道「拿去。」

數十個小黃門將這句話傳到了大漢將軍,三百二十個大漢將軍齊聲高喝∶「拿去!」

一直極爲淡然的蕭眶,在聽到大漢將軍們的齊喝後,才真的意識到死亡將近,嚇的面如土色。

劊子手拿着翹骨刀,舉着大刀,就在眼前。

「陛下,罪臣有話要說!「蕭暄掙扎着大聲喊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生老病死不饒人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下焉有如此酷烈之法?第833章 每天一個朝堂小妙招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閱第九十章 歷史的風會把垃圾吹乾淨第691章 大明詔獄,養才儲望之所第二百七十四章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第六百二十二章 《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第一百六十章 勳戚一體,勳戚互援第八十九章 你在教朕做事?第一百五十七章 談笑間,強虜狼奔豕突第八十八章 跳着腳的作第五百零一章 是他先動的手!第926章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第九十六章 興安的日常第四百七十六章 民風不善,教化不明第五十七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第五百八十五章 大石先走我殿後!第二百二十八章醫者刳腹 岐聖門庭第二百零六章 剿匪戰前會議第768章 天底下第一號惡人第683章 非常一般的高麗姬第743章 再授奇功牌第655章 沒有孔府,山東煥然一新第691章 大明詔獄,養才儲望之所第952章 望之頗似人君第五百二十九章 羅馬皇帝失去了忠誠於羅馬的子民第901章 既然大明要這頭顱,那便拿去第二百二十四章 都察院年終彈劾第九十八章 土木堡冤魂第918章 男兒不丈夫,天下皆苦楚第一百八十四章 抓捕喜寧的超級長跑第六百零一章 男兒有淚不輕彈第一百八十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第四百八十六章 罪惡滔天、罄竹難書第740章 寓言兩則,羊與牧羊人第二百四十二章 臣請陛下殺人第二百二十四章 都察院年終彈劾第五百二十章 這天底下最難得是兩個字是:知恥第三百二十九章 造反就不交稅了?不,還得交雙份!第三百六十四章 天賜的發財良機第二百零一章 朕又成亡國之君了?第850章 撫卹變嫁妝,孃親嫁了人第一百五十三章 五十兩!第四十一章 實踐才能出真理第771章 京軍是陛下的京軍!第五十一章 朕有個想法第二百零三章 這稅,襄王府納了!第849章 到了時間,該死就去死第四百五十七章 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第660章 老飯都餿了還在炒第五百二十五章 王復點檢軍馬,大石天山狩獵第四章 退敵良策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也配姓孛兒只斤?第六百三十一章最有權也最有錢第740章 寓言兩則,羊與牧羊人第657章 到底是誰把魚給驚了?第一百四十一章 剪除羽翼第847章 不守規矩朱祁鈺第976章 一篇柴米夫妻言,道盡人間煙火氣第五百八十六章 喪子之痛第900章 人頭來見,再言和戰第四百一十章 袁彬去哪了?第二百章 高端洗地法第782章 多就是美,大就是好!第二百四十一章 衍聖公,他有幾個團營?第713章 川澤納污,山藪藏疾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明銀幣供不應求第一百三十七章 接着奏樂,接着舞第二百七十六章 集寧城的泰安門第二百八十八章 恩澤後世的財富第四百一十七章 法不責衆,冤魂何以慰藉!第四百零二章 貳臣賊子的一般下場第一百五十章 國運之爭第906章 俗不可耐大皇帝第857章 緣,妙不可言第四百八十二章 內外織染雜造局第919章 拳頭夠硬,才能立規矩第四百八十章 人啊,最怕一點利用價值沒有第九十章 歷史的風會把垃圾吹乾淨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僅要殺,還要有理有據第876章 貢院大火,九十貢生俱成灰第937章 我就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第三百八十七章 畏威而不懷德第848章 陛下,罪臣有話要說!第四百零三章 海的那邊是什麼?第一百三十六章 是非曲直,難以論說第四百三十八章 生存和發展是一種奢侈第六百三十七章 戴白之人,不識干戈第二百六十二章 勝利必將屬於我們!第八十二章 十七歲,十七歲啊第一百二十二章 胸章胸前掛(均訂加更)第九十五章 天寒地凍,來往不便第六百四十章 西域苦,苦在沒有大明第779章 唯唯諾諾唯命是從;鐵骨錚錚寧折不第952章 望之頗似人君第三百四十一章 喪盡天良,該下十八層地獄第四十九章 守城之戰朕參與第六十二章 大明皇帝在殿後第702章 山不向人去,人自上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