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舅舅

玉娘十分麻利,不過三天,兩個齊齊整整的丫頭就送到了跟前。

秋葉笑着對林貞說:“姐姐瞧瞧,可喜歡?不喜歡我們再換。”

林貞擡眼打量着兩個丫頭,一臉標準的“福”相,完全違背林俊的審美。很好,想來玉娘也不想讓閨女的丫頭給爹佔了什麼的,心裡已滿意了八分。又見她們兩個端端正正的站在那裡,低眉順目,挺規矩的模樣。好奇之下便問秋葉:“哪得來的丫頭?”

秋葉笑道:“好叫姐姐知道,這兩個丫頭乃千戶府上的。我們娘好容易搶來的呢。”

這麼一說,林貞便知道了。前千戶因被人蔘跟女真人勾搭走私食鹽,查證無誤,被押解回京了。奴婢傢俬就地官賣。官員們嫌晦氣,自家又不急缺人,想來是不要的。普通富豪麼,介於林家是當地一霸,恐怕沒人敢爭,估計還撿的是比較好的崗位的人。林貞一陣肝疼,穿到惡霸之傢什麼的,太違揹她前世的教育了!回過神來,看着眼前兩個丫頭,心想:以後就是一家子,也不好單晾着她們,於是笑問:“你們以前是做什麼的?”

略大一點的丫頭福身行禮畢,才道:“回小姐的話,小婢兩個皆是伺候小姐們的。”

那還真是對口崗位!林貞點頭道:“我們商戶人家,不敢跟官爺們一路稱呼。你們只管喚我姐姐便是。”

兩個丫頭也暗自鬆口氣,忙點頭稱是。這家的管家簡直就是個地痞,硬把她們從鐵鍋鋪的老闆手裡搶了過來,好懸沒打死人。不想小姐還挺和氣,不然真真掉入火坑了。

林貞又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奴婢雙福。”

“奴婢四喜。”

林貞頓了一下,只得道:“我們家沒那麼多規矩,不用很拘束。你們的名字挺好,我就不改了。”她不大喜歡改人名字,可是一個家族一旦大了,丫頭名字若不成套,十分挑戰主人家的記憶力。兩個丫頭既然叫的這麼典型,那就保留下來吧。從此這兩個規矩的丫頭便在林貞屋裡紮根落戶了。

新人的到來,三多和九如心下委屈。兩個新丫頭簡直是書上刻下來的規矩範兒,一舉一動嚴絲合縫。襯的她們兩個跟野丫頭似的!偏還不好說什麼,背地裡倒是有擠兌,可人家兩個人壓根當做沒聽見!奶媽子順娘更彆扭了,她纔是這個院裡領頭的!如今主子行動都帶兩個大丫頭,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林貞終於覺得全身上下都舒爽了!

林家,是個典型的惡霸暴發戶之家,若在後世,怕是要在微博上掛牆頭的。家主林俊,長得倒挺俊,人品……直逼西門慶!林貞上輩子幾十年受的什麼教育啊?正經知識分子家庭!誰知這林家完全是妻妾不分尊卑無序,完全顛覆他那歷史老師的爹所閒談的古代模樣,跟《紅樓夢》也完全不一樣!雖然跟她這個寶貝女兒沒有直接關係。可是家宅亂相是滅亡的根源,她暫時做不到改變什麼,但至少不要她身邊的人滿嘴髒話信手拈來,更不要文字版殖官滿天飛了,阿彌陀佛。

眼看就要過年,林家卻因壽哥兒的亡故顯的十分壓抑,林貞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每日不過看看書、或到上房找丫頭玩——不是她死纏着玉娘,實在是她爹後院的妖魔鬼怪太多,玉娘這裡最安全,至少不用看到那一羣各種妖嬈的小妾!這日正是臘月二十二,上房忙着各處走禮,林貞也不去打攪玉娘,只在正房旁邊裝相的小書房裡摺紙鶴玩。忽聽玉娘喚道:“大姐兒可在書房?”

林貞忙站起來回道:“女兒在!”說完緩緩走到玉孃的起居室,問道,“媽媽喚我?”

玉娘招招手笑道:“正收拾你舅舅家的禮,你來寫個帖子。”

林貞應了,接過筆墨和帖子,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的寫着。林家由林貞的爺爺發跡,到現在不過三代人。中間還夾了個不學無術的林俊,上下都是文盲。三房柳初夏行院出身,倒是寫的一手好字,但要她這種人寫的帖子進來舅舅家,舅舅還不得氣出血來?還是林貞親筆寫比較安全,好不好,也是嫡親外甥女的字,一片誠意呢!

玉娘很不喜歡這個擺譜的趙舅舅,但礙着林貞在,勉強走動着。見林貞落筆,她就開始打包年禮。不過是些筆墨紙硯綢緞布匹,待字帖兒晾乾,一總封起來使管家送去。

林貞的舅舅姓趙,因三舅舅中了同進士,外放南邊做了縣令,也算廣寧縣的名門。趙家沒有分家,便連同其他的兩個舅舅也精貴起來,連縣太爺都要禮讓幾分的。如今管家的乃長媳,論稱呼,這邊該喊趙大妗子。不過他們家裡出了官,十分有體面。林家的管家魏嘉一見面,就磕頭下去,口稱:“小的拜見太太。”

趙大妗子也還算和氣,笑着說:“起來吧。勞你家主人惦記,大姐兒還好?”

魏嘉道:“回太太的話,原該我們姐姐親來拜見。只前幾日哥哥兒沒了,身上帶了孝,怕衝撞了太太,故而沒來。還請太太別見怪,也別嫌東西晦氣,只看在姐姐一片孝心上吧。”

廣寧縣纔多大?趙大妗子該知道的早知道了,只不好開頭問罷了。聽見這麼一說,便點頭道:“還叫大姐兒保重。我這裡也有些玩意兒給大姐兒,既然你來了,勞你一併帶回去吧,我就不特特送過去了。”趙大妗子也不想這樣冷淡,實則她也左右爲難——丈夫不許跟林家人走動,是以他們一家從不去拜訪林家。可林家待她家十分有禮,三節兩壽都掐着點兒來送點禮物,實在做不出拒絕的姿態來,何況她也覺得丈夫迂腐了些。

魏嘉忙接過禮物就打算告辭。每年走禮皆是如此,便是林貞親自來,也不過磕個頭就走。兩家說是極近的姻親,其實也就是個面子情。誰知魏嘉還未起身,趙大舅恰撞進來,趙大妗子臉色一變,正預備圓場,趙大舅已經火冒三丈了!對着魏嘉一頓吼:“誰讓你進來的!滾!我們家不走惡霸親!”

魏嘉臉漲成豬肝色,又懼怕趙三舅,忙連滾帶爬的往外跑。不想趙大舅又道:“把東西也帶回去!我家不要這種醃髒物兒!”趙大妗子哪裡攔得住?眼睜睜的看着林家送的禮物被丈夫指着人一股腦丟到大門外去了。魏嘉也跟着一起滾出來,氣的直跳腳,站在門口啐道:“當了縣令就抖起來了,連嫡親妹夫家都不認!當年還不知是拿了誰的錢去考的舉人了!呸!”說完,也不敢狠撒野,一口氣跑回家,直到林家上房哭訴:“我的好娘,下回可別使我去了,幾十年的老臉都被人往泥地裡踩!既是看不起我們,何苦走這麼親!”

“你閉嘴!”玉娘斷喝:“我還不知道你?平日裡跋扈慣了,自己衝撞了舅爺,倒來家裡挑撥了!”忙又對林貞道,“休聽這個老殺才胡說,必是他的錯,且等我換一個人送去!”

話未落音,只聽人來報:“娘,舅爺家來人了。”

玉娘忙道:“快請進來!”

來人是趙大妗子的乳母,進來磕了個頭道:“我們太太叫奴來賠禮,老爺不知在哪裡灌了一身酒,迷瞪瞪的認錯了人,把貴府管家給攆出來了。實則不是本意,還望太太和小姐別見怪。”

玉娘笑道:“原來如此,這位姥姥快請起。”又叫丫頭看座。

不想那乳母道:“太太別忙,年下着實事多,奴還要回去幫襯哩。”說着奉上禮物又道,“這是我們太太給老爺太太並小姐的一些玩意兒,太太看着賞人吧。”

玉娘苦留不住,只得封了個賞兒,放她去了。

扭頭見林貞一言不發,便出言安慰:“想不到舅爺喝了酒也與你爹一般!可見酒不是好物。”

林貞嘆道:“媽媽也別替他們說話了,既如此,這個舅舅不認也罷。”

“又胡說!上哪找當官的舅舅去呢?有個好舅舅,日後好替你做主哩!”

林貞不想說話了,有什麼好做主的?孃舅孃舅,見舅如見娘,可她幾位舅舅都恨不得她從世界上消失,好斷了這門親,做哪門子主?平心而論,對於一個耕讀傳家的號稱“書香門第”的趙家而說,林家這樣的親戚真是太壓力山大了!什麼沒出孝的寡婦擡進門還是小事,家主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在行院裡頭也勉強能說一句風流,但糾集了一幫流氓天天放高利貸那叫什麼事啊!?這還不算,還跟官府串通欺男霸女,死罪都不爲過了!惡霸和讀書人,本來就是死仇,林貞走着他們也就是怕被玉娘嘮叨而已。但見玉娘執迷不悟,偏又是爲了她好,真是連反駁的話說不出口。只得岔開話題道:“不提那個,秀蘭姐姐過年來玩麼?”

玉娘果然拋開趙家,笑道:“怎麼不來?便是她不來,初二你只管跟我去姥姥家鬧她去!”

林貞揚起笑容道:“那我叫竈上蒸些果子帶去給姥姥吃。”

玉娘見林貞親自己孃家,眼睛笑眯了縫,不住點頭說好。此事算揭過一頁。

不想到了夜裡,林貞又做惡夢,次日便發起燒來。林俊從三房那裡聞得來龍去脈,氣的不行!在家打人罵狗,嚷着再不走這門親!待到太醫來看,說是思慮太重並驚着了,林俊更是暴怒。先到上房抄了單子並一個包裹,打馬帶着一衆家丁飛奔至趙家大門,破口大罵:“什麼diao樣的趙家!讀了幾本書,就自封聖人來!我呸!那年求到我們林家借盤纏時,只差沒叫老子爺爺了。巴巴兒把閨女賣與我家,收了二百金子去打點!現在抖起來了,不認人了!下賤胚子,狗肚子裡爬出來的也比你高貴些!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周圍的的街坊一個個聚攏來看熱鬧,林俊見人來了,越發起勁。坐在馬上跟街坊道:“街坊們評評理!我林俊又不吃他趙家不穿他趙家!昨日小女使人送了禮來,連管家帶禮物全丟出大門!呸!算什麼阿物兒!沒有我林家,他趙家只好討米吧!”

說着又對着趙家大門喊:“聖人還道以怨報德呢!既然你家非逆着聖人言,幹那以德報怨的事兒,我也不要你這門親了!外婆閨女沒有刻薄舅舅疼便長不大不成?沒了你們只怕還命長些!來人啊,把他家的門給我砸了!把往年他家打發來的破爛全扔進去,再把咱家的年禮單子擺出來,叫大夥兒瞧瞧,甚麼叫做收了錢不認賬!什麼叫做當□□立牌坊!孩兒們!給我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