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足飯飽,工作室的偵探們和另外的兩個女孩兒坐在了恩泰家的露天陽臺裡。
“奇怪,老哥和聶蘇跑到哪裡去了?”小雨喝着果汁,率先發問。
“他們好像在書房裡聊天。”小池回答道,“剛纔我去沏果汁的時候看見書房的燈亮着……”
“嗯,秭歸今天下午確實和我說他要好好和聶蘇談談的。”恩泰也做出了肯定地回答。
“誒,你們說……老哥會不會對聶蘇有意思?”小雨的八卦之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從躺椅上翻身下來,眼神炯炯地看着大家,在看到大家都以一種“真是拿你的八卦受不了”的表情,小雨竟然絲毫沒有退縮,她指着道說:“道,你說,老哥是不是對聶蘇有意思?今天聽說她出事兒了就那麼着急地往學校跑,然後和她一起回的工作室,現在又找她去書房談心,道,你說呢?”
在一旁喝茶的道的臉又紅了,不過好在現在天已經黑了,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臉色變化,他聽到小雨點名問自己,只好尷尬地放下茶杯,說道:“嗯,我覺得……我覺得……我就是想……那個……什麼叫‘有意思’啊?”
露天陽臺上頓時一片天雷滾滾。
……
恩泰家的書房裡。
杜子規和聶蘇面對面坐着,兩個人的面前各放了一杯果汁,聶蘇低着頭。
“能說說你爲什麼這麼怕火嗎?”杜子規想要知道原因,因爲在他心中,聶蘇怕火和她的父母被殺好像總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我……”聶蘇欲言又止,她喝了一口果汁,定了定神,才說道:“我也不知道,他以前從來不許我說怕什麼的,但是我就是不想看到火。”
“可是如果不小心看到火以後,你會有什麼反應呢?”杜子規知道自己和聶蘇談論的是一個讓聶蘇恐懼的問題,所以刻意地放低了聲音、放慢了語速,慢慢地誘導着聶蘇進入她的腦海的最深處,查詢她不爲人知的秘密。“心跳加速?渾身燥熱?眼前會出現幻象?會耳鳴?”
“會看到一些東西,但是,就好像做夢似的,一會兒就不知道哪些影響都跑到哪裡去了,看到火以後我會頭暈,但是馬上就會好起來,然後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但是頭暈的時候看到的影像,就都忘了……”聶蘇的聲音越來越小,後來禁不住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頭,“到底是什麼?爲什麼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到底是什麼樣的景象?”
杜子規連忙制止了聶蘇的行爲,他溫和地說:“我們今天不討論這個問題了好嗎?你進入了我們的工作室,我們就應該好好招待你一下,咱們今天不說火,好不好?我還是給你介紹介紹我們的這幾個人吧!”
聊了一會兒,聶蘇的心情變得好多了,杜子規把恩泰和道,以及那兩個小丫頭的故事講的妙趣橫生,順便,還說了不少恩泰的糗事,弄的恩泰在陽臺上噴嚏不斷,小池還以爲他感冒了,又是外套又是毛衣的左左右右在恩泰身上加套了三四件,後來,被包裹得想個糉子的恩泰實在喘不過來氣了,只好委婉地提醒小池自己是個冷血生物,不過也不免捱了小池好幾枕頭,弄得小雨和道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看到聶蘇的心情好了,杜子規也就不說什麼了,聶蘇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難把她和那個一刀斃命的殺手聯繫起來,聶蘇笑起來的時候,眉毛和眼睛都是彎彎的,嘴角的兩個小酒窩讓人覺得很溫暖。杜子規說了個腦筋急轉彎,把聶蘇給難住了,這個單純的小女孩兒愣是把杜子規給趕出了房間,說要自己安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她的一臉認真的表情看得杜子規直想笑,但是心裡確是酸酸地,不過他還是微笑着走出房間,在關門之前鼓勵了一下那個正在書桌旁邊託着腮苦思冥想的聶蘇。當杜子規關上房門以後,笑容從他的嘴角隱去了,他徑直走上陽臺,對正在和小池進行“枕頭大戰”的恩泰點了一下頭,後者立刻會意,放下了枕頭,和杜子規走出陽臺。
“子規,怎麼了?”恩泰關心地問道,“是不是聶蘇出了什麼事兒?”
“恩泰,我想給她做一次催眠……”
……
“您好,請問您有預約嗎?”市立仁和醫院心理科分診臺的小護士微笑着問。
“嗯,今天上午9:30,和雷教授的預約。”杜子規拿出了預約單。
“好的,請稍等。”護士查看了一下雷教授的排班記錄,然後擡起頭,“雷教授現在就有時間,您願意現在就去嗎?”
現在是上午的9:00,杜子規帶着聶蘇來到了市立仁和醫院,他想在這裡爲聶蘇進行催眠,以喚醒她兒時的記憶,查找出她的父母的真正死因。從少倫傳送過來的資料來看,當初聶朝年和蘇語嫣的死因被斷定爲“操作不當以致煤氣爆炸”,但是當鑑定結果出來以後,卻有鄰居反映當時聶家使用的並不是煤氣,而是天然氣,然而當時,似乎有什麼官方的阻力,使調查最終不了了之。所以,杜子規覺得想要查出聶朝年和蘇語嫣的死因,就要先從他們的女兒聶蘇身上尋找突破口。
“好的,請您給我們帶一下路。”杜子規說道,然後示意聶蘇跟着自己走。聶蘇今天穿的是褲腿窄窄的藍色鉛筆褲,上半身一件Etam的長款毛衣,外面加套嫩黃色的羽絨服,長長的捲髮在後面隨意地紮起了一個馬尾,整個人顯得很有朝氣。她看了看杜子規,也鼓起勇氣走進了心理科長長的走廊。
雷鳴教授是市立仁和醫院心理科的主任,年僅40歲的他已經是享譽國內外的催眠大師,據說當他25歲拿到心理學碩士學位的時候,就已經能夠成功地催眠那些連賽蒙·古斯塔夫,希爾·猶他倫這樣的頂尖催眠大師都束手無策的患者了。但是他學成之後義無返顧地回到了國內,被現任的院長付壬鶴高薪從第一心理研究所挖到市立仁和醫院,並同時建立了國內的第一個心理科。
聽到敲門聲,雷教授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後說道:“請進。”
杜子規打開了門,走進了這間整潔乾淨的辦公室,他的身後,跟着聶蘇。
“雷教授您好,我想給我妹妹做一次催眠。”杜子規依舊對外宣稱聶蘇是自己的妹妹。
“沒問題,你的妹妹在哪裡?讓她去那邊躺在沙發上吧。”雷教授說着,站了起來。
“去吧,沒問題的。”杜子規用眼神鼓勵着聶蘇,繼而又轉過頭來,面對雷教授,“雷教授,我妹妹這是第一次催眠,能不能讓我全程陪着?還有,能不能使用母式催眠?我妹妹可能不太習慣父式催眠……”
一般來說,催眠有很多種分類方法,其中一種,就是將其分爲“父式催眠”和“母式催眠”。這兩種催眠方法的本質區別在於,父式催眠更注重用命令的口氣使被催眠者進入催眠的狀態,而母式催眠更傾向於使用溫和的言語或動作使人進入狀態。杜子規知道聶蘇在那個老人身邊生活了十幾年,每天都面對的是嚴酷的訓練和嚴厲的語言,如果再使用父式催眠的方法的話,他恐怕聶蘇會吃不消。
“哦……”雷教授很驚訝地看着杜子規,“你還是知道一些催眠知識的嘛,心理學的學生?”
“不是……”杜子規微笑着否認,“只是,想多瞭解一點兒而已。”
“那麼,我也就不用介紹催眠的標準程序了吧?”雷教授問道。
催眠的標準程序一共有五步:詢問解疑、誘導階段、深化階段、治療階段、解除催眠。其中第一步的“詢問解疑”,就是想要知道一下被催眠的人到底需要解決什麼問題,這也有利於催眠師的下一步操作。
“是的,我就是想看看我妹妹爲什麼這麼害怕火,然後爭取能夠幫助她克服,還有,如果能知道點兒她小時候的事兒就更好了。我們從小不在一起,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她小時候的故事。”杜子規的這套說辭昨天晚上已經擬定好了。
“好的,沒問題,我們現在就開始吧。”說完,雷教授走向了辦公室隔壁的催眠間,聶蘇已經乖乖地在沙發上躺好了。
“你好,我是雷鳴,今天由我來給你做催眠,好嗎?”雷教授開始了催眠的過程。
“嗯。”聶蘇點了點頭,小聲回答。
“好,那麼現在,請你閉上眼睛,然後在腦海裡面繪製這樣的一幅圖:你現在躺在沙灘上,沙灘上的沙子很軟,被太陽照射了以後變得很暖……”雷教授的聲音從剛纔的令人振奮變成了現在的又輕又柔,好像是在唱搖籃曲一般,“你躺在沙灘上,很暖,很暖……好的,非常好,現在,和我一起想象,你發現自己的後背上多了一副翅膀,你能感覺到那副翅膀嗎?太好了,你感覺到了,試着扇動一下你的翅膀。哦,太棒了,你做的太好了,現在你繼續煽動翅膀,你發現你自己慢慢地飛了起來,你飛得很高,很高。你發現你自己正躺在雲彩上面,雲彩很軟,很軟,你有點兒困了……你有點兒困了……你有點兒困了……”這句話雷教授重複了三遍,坐在一旁的杜子規已經能夠感受到躺在沙發上的聶蘇的呼吸逐漸變得沉穩起來。
“好的,現在,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雷教授繼續溫和地發問。
“聶蘇……”正處於半睡眠狀態的聶蘇回答道。
“聶……蘇?”雷教授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詭異的光,不過馬上恢復了原樣。“很好,現在,讓我們來想一想,想象一下聶蘇小的時候。聶蘇小的時候住在哪裡啊?”
“石寧街263號。”
“石寧街263號,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房子呢?聶蘇能給我描述一下嗎?”
“很大,很高的房子……門前有兩顆楊樹,爸爸說最喜歡聞楊樹葉子被水打溼了之後的味道,所以媽媽就讓人種上了楊樹……還有小狗……還有要是進門的話,要邁三個臺階……還有,房子的後面有後院,裡面有櫻桃樹……”
聽到這裡,杜子規渾身像通了電一樣顫抖了一下——這就是聶蘇喜歡吃櫻桃的原因了,當被問到最喜歡吃什麼水果的時候,她笑着回答櫻桃,然後又說因爲每次吃櫻桃都覺得讓自己想起了一棟大房子,一個三口之家,在週六週日的時候,坐在陽光明媚的後院吃新鮮的櫻桃,她說自己喜歡這樣的“家”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聶蘇兒時的真實寫照啊!
“剛纔聶蘇說爸爸媽媽和小狗,能給我詳細說說嗎?”
“爸爸是醫生,”聶蘇微閉着雙眼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驕傲的笑容,“誰的病都能治好。媽媽是老師,每天都要在燈下面備課,好辛苦!還有小狗,爸爸媽媽不在家的時候,都是小狗陪着我的……爸爸媽媽在家的時候,他們一起陪我做遊戲……”聶蘇臉上的笑容更濃了。
“聶蘇真幸福!”雷教授鼓勵道,“聶蘇愛爸爸媽媽嗎?”
“聶蘇的爸爸媽媽……”這時候,笑容突然從聶蘇的臉上消失不見了,聶蘇的呼吸變得稍微有一些急促,她的眉頭皺了起來,“聶蘇的爸爸媽媽,還有聶蘇的小狗……爸爸媽媽,還有小狗……”大滴大滴的淚珠開始從聶蘇緊閉的雙眼流了出來,“不要!不要!聶蘇不要……”
杜子規見狀,連忙示意雷教授改變話題,雷教授點了點頭,說道:“聶蘇,聶蘇?你現在躺在雲彩上,你感覺很開心……你感覺很開心……你感覺很開心……”終於,在雷教授的引導下,聶蘇的眉毛舒展開了,雖然臉上還有淚痕,但是已經不是那麼緊張了。“聶蘇,現在我們來想想火好不好?你展開自己的翅膀,然後飛回地面,這個時候你發現地上有一堆火……”雷教授看到聶蘇已經放鬆下來,就開始了下一個問題。但是,聶蘇的拳頭突然攥緊了,她說道:“不要!不要火!”
“爲什麼?爲什麼不要火?”
“火很燙……還會……還會燒到爸爸媽媽……爸爸媽媽被燒到了……媽媽哭了……小狗……小狗……不動了……”聶蘇斷斷續續地說道,雙手仍然攥成了拳頭,“聶蘇不要火……”
“聶蘇好好想想,哪裡有火?爸爸媽媽怎麼樣了?聶蘇感覺如何?”雷教授輕輕地想要把聶蘇的拳頭張開。突然——
沙發上的聶蘇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的語氣不再是那個石寧街263號的小女孩兒的語氣,而是——冷冰冰的、毫無感情的語氣——S的語氣!這個念頭突然出現在旁邊的杜子規腦海中。
“哪裡都有火,火很旺,火勢很大,你站在火裡沒有辦法……”聶蘇冷冰冰地說着,直視着雷教授的雙眼,當對方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聶蘇沒有給他任何的機會,她繼續說:“你站在火裡沒有辦法,你耳邊有小孩兒的哭聲,你腳下的地板變得很燙,你想擡起一隻腳來站着……”
隨着聶蘇的說話聲,坐在旁邊的杜子規驚愕地發現雷教授竟然出現了眼神渙散、表情呆滯的表現——被催眠的表現之一!過了一會兒,雷教授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不堪,他伸手捂住耳朵,想要擋住那並不存在的小孩兒的哭聲,隨後又在地板上不停地跺着腳。
“你很燙!你快要喘不過來氣了!”聶蘇繼續說道。隨着她的話音,雷教授大口大口地痛苦喘息着,好像真的喘不過來氣一般,他戴着眼鏡的臉變得通紅。杜子規知道,聶蘇已經打破了雷教授對她的催眠,現在,催眠的力量開始反噬到雷教授了。聶蘇仍舊在不停地說着,雷教授越來越痛苦,最後突然跑到旁邊的茶几,端起茶几上面一杯茶水從頭倒下,杯子被他丟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啪!”
這時,聶蘇好像突然驚醒了,而雷教授也彷彿虛脫了一般坐在了沙發前面的椅子上。
聶蘇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然後又坐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四周,當看到雷教授一身溼淋淋地坐在自己旁邊,不禁嚇了一跳,她坐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好久,才把頭轉向杜子規,問道:“我……夢遊了嗎?”
杜子規苦笑,怎麼樣說才能告訴聶蘇這是因爲她自己突然毫無徵兆地反催眠,然後利用催眠的力量讓雷教授潑了自己一身水這個事實啊……
雷教授仍舊坐在那裡,許久,他才轉過頭來,對杜子規說:“這個孩子,聶蘇,有極強的反催眠能力……很抱歉,不過恐怕我不能打開她的思維了……非常抱歉……”
杜子規別無選擇,只好帶着聶蘇起身。
雷教授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拿起了電話,撥了一個號碼,然後對着電話的那頭說道:
“是聶蘇,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