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年七月-十月事)
七月, 一年一度的木蘭秋獮即將開始,念着二哥亦參與行圍,我不停的央求他允我同去, 他卻冷着臉說:“不允。”
不得已, 我紅了眼眶擠出幾滴淚, 裝作委屈的可憐相爭取他的同意。他看了我一眼, 斥責道:“哭也沒用。懷着五個月身孕居然敢跟着我們去秋獮, 真真是瘋了。”
哥哥笑道:“好了,這招不管用,要用另一招了。”
我狠狠地瞥了二哥一眼, 暗自埋怨他只會說風涼話,也不過來幫我說幾句好話, 一面收起了眼淚, 我一面恨恨的說:“你們不讓我去, 我自個兒去,我獨自一人更悠閒自在。”
偷偷拿眼觀察他臉上的神情, 見他仍是不作聲,心裡暗暗着急,正想着說服的方法,聽他淡淡的開口道:“不許騎馬,不許在圍場閒逛, 不許……”
“行、行、行, 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心急的打斷他的話, 慌忙作了保證。二哥在一旁掩嘴偷笑起來, 我沒好氣的擰了哥哥一把, 責怪道:“有甚好笑的,橫豎我也能跟着去了。”
“還未說完。, ”他看着我神情激動,繼續道,“還有每日須得按時將補品吃完。”
我立即拿起桌上放着的燕窩羹,眨眼工夫吃得乾淨,擡眼望向他,無聲問道:可以出發了麼?
哥哥耐不住,哈哈笑出聲來,道:“也只有四爺能治我這個幺妹妹了。”
他無奈的搖頭回應二哥的笑,一面叮囑侍候我的紅鸞、劉希文時刻注意,才整裝出發。
因不參與他們行圍,我未換上戎裝僅着家家居常服,立於行帳前觀望。
遠遠看着他與哥哥的身影穿梭在林間,清角聲揚,嗷嗷的鹿鳴聲不絕於耳,忽的聽見一聲槍響,原來皇帝已獵獲鹿。
見他二人驅馬深入叢林,不多會兒,亦載着捕到的獵物出現在衆人面前。我高興的看着,任疲倦包圍仍不願離去,紅鸞好容易勸了我回帳用膳,我才進了行帳等待他們回來慶祝。
夕陽西下,一日的行圍結束,月上樹梢的晚間,隨行的文士們圍着篝火通宵達旦的唱飲。眼見他們未參與飲宴,卻帶着侍衛牽馬外出,心裡疑惑,我耐不住好奇心驅使,騎上馬悄悄兒跟在他們身後。
行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聽他冷冷的對我所在的方向出聲道:“出來吧。”
駕着馬緩緩走出他們身後的陰影,我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問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就你那動靜。”二哥哥打趣道,寵溺的看着我臉上慌亂的表情,又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便見他和緩了責怪的嚴厲,嘴角隱隱浮現一抹笑意。
“見你們避了衆人出來,我一個人在宴上也沒什麼意思,想着你們有什麼好玩兒的事情……”我越說越小聲,不安的擡眼看了看他。見他扯過我的馬繮,我忙問,“你怪我私自騎馬出來麼?”
“出都出來了,有甚好說的。只不許讓馬兒走太快。”他淡淡的說着。
我開懷一笑,聽話的點頭,任他拉着我的繮繩,控制着馬兒行走的速度。
與他們漫步在月華的清輝中,看着他與二哥哥歡若昆弟的融洽樣子,我不由得揚起笑容,一陣別樣的溫馨盪漾在我三人之間。
突然樹叢裡飄過來一股子腥騷味,隱約感覺危險迫近,我指着前方一道閃閃發光的明亮,問道:“胤禛……那是什麼?”
二哥警覺地拿起馬背上的弓箭,拉滿弓對着那道閃爍。不遠處他的侍衛快速衝上前,護在我們面前。垮下騎着的馬兒焦躁不安的踏着步子,我不知所措的摟着馬兒的脖子,不斷安慰:“不怕,不怕。”
馬兒卻未因我的柔聲勸慰停止恐懼,反而愈加急躁的抖動起來。他見狀一把將我抱到他馬上,嘴上不忘吩咐:“扶好。”
我緊緊換着他的腰,偷眼看見一隻吊睛白虎從黑暗中緩緩走到亮處。
他飛快的拿過弓箭,猛地向那白虎連發三箭。我被他的舉動嚇白了臉,欲出口的言語卡在喉嚨間,說不得。
一聲虎嘯震動了山林,我擡眼再看的時候,一支利箭已直直射入白虎的左眼,汩汩的向外冒着鮮血。白虎吃痛的不停咽嗚,欲侍機反撲。他與身旁的侍衛立即搭上箭,對準了白虎的要害。
“不要殺……”我微弱的出聲乞求,白虎、白虎是……
他冷冷斥責:“這是會置人於死地的猛虎,不是順誠的綿羊兒!”
話未說完,他放出一箭,白虎猛地掙扎着,因被衆人圍困,又被他致命的一箭射中,失去了反抗的念頭,轉身逃逸開來。他單手擁着我,策馬急追上去。
“不要追了……”我輕微的言語消失在穿越叢林的風中。
“跑不掉了。”他興奮的說,月光下,我見他的臉宛若從地獄中現身的修羅,在林間追逐着屬於他的獵物。
眼看着他使出十分氣力彎弓射出一箭,緊隨上來的侍衛圍住白虎,受傷逃竄的白虎終於不支倒地,一聲哀傷的長嘯,最後重傷而亡。
他頗爲自得的笑了起來,未發現我變了臉色。
“白虎……”我回首看了看二哥,突然覺得一陣眩暈襲來,耳邊隱隱聽見他與哥哥焦急喚我的聲音,正想回答,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轉醒過來已是在行帳,我腦中是一片空白,緩慢回想起他殺白虎的事情,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起來。
“主子,怎麼了?冷麼?”紅鸞看出我的不適,擔心的詢問。
壓下心裡的慌亂,我開口道:“水。”紅鸞得命出去備了茶水。
白虎最後哀嚎的聲鳴和血腥氣味包圍着我,見他打簾進來,問道:“醒了麼?”
紅鸞奉上茶來便退了出去,留我二人在帳內說話。
“我竟忘記你是昏血的了。”他歉意的撫着我蒼白的臉,柔聲解釋,“可是,當時我若不動手,那猛虎發威起來,我怕傷了你跟孩子。”
“不怪你,我知道的。”輕聲打斷他的話,我另問道,“我昏睡了多久了?”
“有一日了,”他一面吩咐紅鸞上了些糕點,一面憤憤說道,“太醫亦看過,只不知道你爲何昏迷不醒,真是庸醫!”
我艱難的扯出一個笑容迴應他的言語,吃了些糕點,又聽他說道:“明日你二哥便要回任上了,我讓他先將你送回獅子園,可好?”
“恩。”我點頭應允。看着盤子裡緋色的點心,彷彿白虎死亡前的殷紅。一陣恐懼,想起相士的預言……
“怎麼沒精打采的?約摸十天半月,行圍結束我便會回去的。你身體不好,又昏了這次,我是不許你再跟着了。”他不明所以的說着。
“恩,我與哥哥回去,你不要擔心。”我低着頭輕聲回答。
“可是還想着那隻白虎?”他揉着我額前的發,笑着說,“真不該讓你來行圍。我們自幼狩獵慣了,見着這樣的場面也不稀奇,倒是你一個女兒家,看着血腥是要害怕的。”
“胤禛!”我猛地伏在他肩上大哭了起來。
“怎麼了?不想回去也不用哭成這樣啊。”他不知所措的輕輕拍着我的背,勸道,“別哭了,惠兒在你肚中也跟着哭了。”
他的笑話兒,我卻笑不出聲,緊拉着他的手,我說道:“胤禛,不管二哥做什麼事,他不會背叛你,絕對不會的。”
“你不說,我亦知道啊。”他拭去我眼角的淚,好笑的說,“好好兒說話便可,有甚好哭的,傻孩子。”
“你一輩子都記得麼?”我不放心的追問。
“此生難忘。”
有了他的保證,我放心不少,終於安心的睡下。
次日,二哥遵他命令送我回獅子園後擇日啓程返回四川任上。
“二哥哥!”我止住哥哥離別的腳步,定定看着他問道,“哥哥還記得我們幼時的約定麼?”
哥哥一改平日的豪爽隨性,嚴肅了眼神,望着我眼中的決然。
“如今,我身邊的這個人,”我指了指圍場的方向,說道,“就是我舍了性命也要保護的人。請哥哥,答應我,保護他。”
二哥哥溫柔了眼神,向我保證:“哥哥定傾全力助他。”
“即使,將來有一天……”腦海中浮現他箭殺白虎的畫面,我艱難的繼續說道,“即使因此而喪命,也要爲我保護他。二哥哥,你能保證麼?”
“我保證。”哥哥跨上馬,留下堅定的話語迎風離去。
二哥哥,你捨命護他,若真應了這白虎之兆,我,我絕對……扯緊了披風,看着眼前如血的朝陽染紅天地,心中已然堅定了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