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誠就是最大的必殺技

李成樑消滅了古勒寨盤踞的建奴,並且生擒了王杲、來力紅等一衆逆賊就算是完成了對遼東的清剿和征戰嗎?

完全沒有。

遼東的主要勢力分爲建州三衛、海西女真阿臺、兀良哈三部察罕汗,以及大量的小部落、小族羣,這些纔是整個遼東局勢糜爛的主要原因。

這並不是在否定李成樑的功勞,李成樑這是主動出關作戰,並且一戰定勝,宣揚了大明國威、沉重的打擊了遼東諸部對大明的覬覦之心,確定了大明在遼東依舊擁有強悍的統御力,出關作戰,證明了大明仍有野戰能力,大明有能力也有決心對於敢於冒犯大明的敵人掃穴犁庭,一掃大明之前的軍備不振的糜爛形象,維護了地方統治的安定,保護了大明拓土膏腴之地,維護了大明在遼東的利益。

可是遼東戰場,絕不是一場對古勒寨的清剿,就可以徹底的、郡縣化的統治。

李成樑在消滅古勒寨後,有兩個特殊的俘虜,一個叫努爾哈赤,一個叫舒爾哈齊,這兩個人是建州左衛世襲土官指揮使塔克世的兒子,兩個特殊的戰俘,小時候因爲繼母對他們百般刁難,二人只好投奔了自己的外祖父阿古都督。

努爾哈赤和弟弟被俘後,建州左衛左衛都督覺昌安、指揮使塔克世,也就是兄弟二人的父親、爺爺,請求李成樑能夠寬宥一二,並且願意將兩個孩子寄養在李成樑門下驅使,李成樑答應了下來,並且將其認做了家人。

覺昌安、塔克世是李成樑能夠成功擊破古勒寨的引路嚮導。

李成樑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安撫建州三衛、海西女真、土蠻等諸部的情緒,防止戰事進一步的擴大。

李成樑在遼東也需要玩裡挑外撅鬥蛐蛐的把戲,利用這些部族之間的世仇和耕地、牧場等現實矛盾,反覆挑唆這些部族內訌,才能讓這些零散的部落,不至於形成合力,形成對大明實質性的威脅。

一旦出現一個狠人,將整個遼東諸部擰成一股繩,遼東必然形成和西北一樣的糜爛局面。

歷史上的確出現了這麼一個狠人,正是現在李成樑門下走狗,十五歲的韃清太祖高皇帝,努爾哈赤。

朱翊鈞對此表示情緒穩定,大明無力全面征伐、佔領、穩定的郡縣化遼東之前,李成樑只要不在東北稱王稱霸自立爲王,他的裡挑外撅御虜之策,朱翊鈞就不會阻止,李成樑在遼東,今日佔一里、明日建一堡、後日屯瓜田,就是一件非常省錢、而且符合當下大明國情的法子。

朱翊鈞也想立刻馬上調集五十萬大軍,出山海關三路進剿,蕩平遼東,佔領、郡縣化遼東全境。

這不是做不到嗎?

“戚帥就是如此練兵,我大明何時才能振武?”朱翊鈞的武學老師從朱希孝,轉爲了戚繼光,他指着自己的課程表頗爲不滿,強度太低了。

已經入門的小皇帝,每天只需要按照戚繼光給的法子,按時訓練就是了,但是戚繼光的給的課程表,強度屬實是有點太低了,沒有任何的挑戰性。

站樁半個時辰,跑走耐力訓練半個時辰,射箭三十箭,甚至連弓的斤數增加,都變得緩慢了起來。

瞧誰不起呢!

朱翊鈞直接對戚繼光開始了質疑。

戚繼光內心一股無名怒火騰的一下就被點燃了,什麼話!這是什麼話!

大明京營總兵官、遷安伯戚繼光,終於知道大明緹帥朱希孝爲何那般大膽了,小皇帝這張嘴,是真的三兩句就能把人內心深處的怒火勾起來,戚繼光最擅長的就是練兵。

他寫了兩本練兵的兵書,介紹他的練兵之法,他敢著書立說,他寫的書能得到武將們的認可,是因爲整個天下就沒有比他練兵更好的。

大明但凡是養客兵的地方,哪個不是照着他寫的兵書照葫蘆畫瓢!行走江湖這麼年,他還沒有被人質疑過他的練兵法不對的!

“既然陛下要加量,那就加一點吧。”戚繼光面色平靜的俯首說道,給小皇帝上點強度,讓小皇帝知道下厲害!

“如此。”朱翊鈞點頭。

“宣浙江道監察御史麻永吉、禮科給事中樑式題、河南道御史餘乾貞、兵科給事中劉鉉來見,再把先生叫來。”朱翊鈞對着馮保說道。

臘月二十九,宜罵人。

快過年了,小皇帝依舊要宣人來見,就是不讓他們過個好年,這些科道言官說的事兒,朱翊鈞要當面回覆一下,省的他們叫囂着元輔隔絕內外。

京師官署已經休沐,但張居正仍在文淵閣當值,他要把過年前最後的幾本奏疏寫好浮票。

張居正聽聞小皇帝又在文華殿上召見朝臣,也是嚇了一跳,皇帝的心思,已經不是一般的歹毒了。

“兵科給事中劉鉉覲見。”朱翊鈞先點了其中一人,拿着詔書,面色不快。

劉鉉入殿那叫一個膽戰心驚,皇帝真的是薄涼寡恩,就不能等到年後再宣見詔對?

“臣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劉鉉恭恭敬敬的說道。

朱翊鈞平靜的開口問道:“劉鉉,你是張四維門下?”

“是。”劉鉉打了個哆嗦,小皇帝厭惡張四維,人人皆知,這層座主關係,被皇帝給知曉了,陛下還問了出來。

朱翊鈞拿着奏疏說道:“你上奏言慶賞不公。”

“同爲遼鎮軍兵巡撫總督,督撫張學顏進兵部侍郎仍督撫遼東,而遼東總督楊兆,卻無任何恩賞;總兵李成樑、副總兵曹簠有勳有賞,副總兵趙完責無任何恩賞,戶部掌糧郎中王念更在慶賞名錄之外,在威罰名錄之內。”

“爾上奏言雖諸官未出關征伐,仍有守備之功,理應一體恩賞。”

“王念已經被革職入京提問,此人在遼東人厭狗嫌,點卯屢次不到,苛責糧餉,大軍征伐,此人在娼妓酒家夜宿,同官累年攢侵盜邊餉,督撫張學顏多次參劾,朝廷申斥兩次,王念不知改悔,仍刻布揭帖,極口訕詆,納賄與張四維門下奏辯。”

“王念出手好生大方,敲門,就給了五千兩銀子。”

“張四維給了你幾兩銀子,讓伱上這封奏疏?”

劉鉉無奈的說道:“臣沒拿銀子,座師沒給。”

朱翊鈞聞言也是一臉嫌棄的說道:“哪有這樣的啊,光讓人幹活不給錢的?你現在知道,王念犯了什麼錯嗎?”

“臣誠不知其如此不堪,以爲是遼東文武排異,故此有人污衊一二,臣懇請陛下恕罪。”劉鉉大驚失色,他就是被張四維授意,才寫了這本奏疏,他並不是很瞭解其中的細節,這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動當中。

劉鉉當了張四維手裡的一把槍。

朱翊鈞繼續說道:“遼東總督楊兆爲何不給恩賞?”

“工部朱衡上奏:楊兆屢請討要盔甲,五年共發過三萬七千副布面甲,而這些甲冑,督撫張學顏覈算,入庫有據出庫無算,實發不過一萬兩千副之數,剩餘不知所蹤,遼庫軍備空空如也,遼鎮重地,誠恐虜患,故不糾劾。”

“你知道這些甲冑哪裡去了嗎?”

“這次寧遠伯李成樑攻破古勒寨,有大明布面甲三百,你知道這些甲冑去哪裡了嗎?去了賊營。”

“臣,臣…”劉鉉啞口無言,甲冑去哪了,還用問?

楊兆把這些甲冑賣給了北虜、建奴,換了人蔘、皮草等物,還能去哪了!劉鉉已經額頭冒汗了,這大冬天的,楊兆要被五雷轟頂,劉鉉這是離得太近了,被連累到了。

劉鉉現在恨不得把這本奏疏給吃下去。

王國光屢次談到邊方給實物軍餉,監察之後,京師調撥銀兩邊方,這種後置軍餉的做法,是有實踐意義的,這些實物,總歸是有去處的,不會平白消失,銀子不寫名字,可是這些甲冑上面真的寫着名字,布面之下鋼片刻工匠姓名。

古勒寨甲冑,皆是大明發往遼東甲冑。

“再說副總兵趙完責。”朱翊鈞停頓了下。

劉鉉打了個哆嗦,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說道:“臣罪該萬死,懇請陛下饒命!臣誠不知。”

朱翊鈞繼續說道:“寧遠伯前腳剛走,後腳趙完責就把客兵出征的消息通報了出去,土蠻聞風而動兵逼錦州,海西女真王臺跑到鐵嶺索賞,得虧是寧遠伯打的快,逆酋王杲敗的也快,若是兵敗,後果不堪設想。”

“最讓朕憂慮的是,遼東督撫張學顏,寧遠伯本不欲劾二人,只彈劾了王念這個郎中,是全餉、恩賞、聖旨到了遼鎮,張學顏和寧遠伯才肯上奏彈劾二人。”

“劉鉉,你說,朕怎麼批覆這封奏疏?苛責張學顏和寧遠伯知情不報?還是說寧遠伯不肯信任朝廷?”

“你往前走,身後的人拼命的拖後腿,還要給你一刀,凱旋後,還要臉上帶笑虛與委蛇,你待如何?”

李成樑之所以把大將軍炮架在龍王廟求雪,朱翊鈞一直以爲李成樑是想要打個漂亮的殲滅戰,彰顯自己的武功,直到恩賞到了遼東,李成樑和張學顏才試探性的彈劾了總督和副總兵,朱翊鈞這才知道,李成樑不僅在等一個殲滅戰的機會,也在等一個敵人無援的機會。

下雪了,李成樑打贏了,王杲、來力紅被俘了,軍功在身,李成樑仍不肯劾,直到真的察覺到了朝廷風向可能變了,才把事情攤開了說。

觸目驚心。

劉鉉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道:“臣死罪。”

朱翊鈞將奏疏遞給了張宏說道:“天地君親師,你在張四維門下,他日後授意你做事,定要看看清楚,若是再有下次,重懲不宥,拿着奏疏,好好想想,張四維真的不知情嗎?你在他身邊,比朕更清楚纔是。”

張四維一定知情,因爲他們在宣大也是這麼幹的,抗敵滅虜屢屢戰死,苟且之徒蛇鼠一窩。

劉鉉稍微一想,就知道他的座主知之甚詳,所以纔不敢上奏,反而把他推到了舞臺中央來。

王念、楊兆、趙完責已經押解入京徐行提問,王念大抵尸位素餐,削官身回籍不得籤書公事,而楊兆和趙完責按大明律理當論斬,陰結虜人,這個事兒被彈劾了,查實了就是死。

“臣,叩謝陛下隆恩。”劉鉉捧着奏疏長跪不起,很久之後,才退出了文華殿。

劉鉉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全身而退,陛下也只是訓誡了兩句。

朱翊鈞看着張居正,略有些無奈的說道:“先生,楊兆和趙完責能斬得了嗎?”

“事實確鑿,必死無疑。”張居正頗爲肯定的說道。

張居正一共說了兩次臣無能,一次是刺王殺駕案,一次是趕王崇古出京回宣大任事,這兩件事,張居正都是略顯無力,在矛盾的激烈碰撞中,張居正贏了,可沒有完全贏。

但是張居正決不允許自己第三次說出自己無能。

兩個晉黨的佞臣,斬就斬了,遼東大勝,九邊皆是鼓舞振奮,士氣可用,西北俺答汗瘋了,這個時候南下輕啓邊釁。

“有賴先生了。”朱翊鈞聽聞,眼前一亮,當初刺王殺駕案,先生可不是這麼說的!終於,張居正不肯退讓,就代表着族黨大抵已經不能再威脅到京師了。

確實,那時候張居正是真的做不到,現在王崇古再跳一個試試,晉黨那麼多人,把王崇古斬了,換吳兌上,也能主持封貢之事,穩定西北安定。

“宣禮科給事中樑式題入殿。”朱翊鈞拿起了第二本奏疏。

樑式題上奏說:今年過年,上元燈會,能不能辦鰲山煙火,國朝有捷,這麼大好的時候,慶祝一下,都熱鬧熱鬧。

“樑給事中。”朱翊鈞拿着奏疏笑着說道:“不用緊張。”

“臣在。”樑式題打了個哆嗦,就想熱鬧熱鬧,開個燈會,還至於被拉到文華殿捱罵?皇帝陛下說不緊張,他樑式題就不緊張了嗎?

朱翊鈞笑着說道:“你上奏說,鰲山煙火爲祖制。”

“樑卿還是要多讀書,鰲山煙火可不是祖制,始成化年間,憲宗皇帝以奉母后,然當時諫者不獨言官,即如翰林亦有三四人上疏。”

“嘉靖年間,也是間接舉辦,亦以奉神,非爲遊觀,全然沒有今日鰲山煙火三萬兩靡費之多,隆慶以來,乃歲供元夕之娛,糜費無益,是在新政,所當節省。”

這是張居正批評先帝的話,而且是寫的奏疏,日後修史,就會記上一筆,張居正痛斥先帝靡費過重無益國事,這沒有恭順之心。

自從隆慶元年起,爲了先帝花費太多的事兒,張居正沒少上奏,從戶部支取三十萬兩銀子的事,也被張居正砍價砍到了十萬兩。

隆慶年間,張居正批評先帝靡費,萬曆年間,張居正也批評靡費。

樑式題一聽不是嚴厲批評,膽子有些大了,試探性的說道:“臣知國朝財用大虧,但是今日大捷,而且是出關作戰,蕩平賊巢的大捷,臣以爲,或許可以一舉以彰盛事?”

禮部就是負責慶典的,小皇帝反覆申明修省,搞得禮部好像光吃飯不幹活一樣。

朱翊鈞看着樑式題,平靜的說道:“沒錢。”

“啊?”樑式題驚呆了,小皇帝說話都是這麼直接的嗎?

朱翊鈞看着樑式題說道:“沒錢,內帑和國帑都沒錢,樑卿入朝不久,不知道這事兒,聖節、元旦、上元,舊例賞賜各十餘萬銀,無名之費太多了。其他縱不得已,亦當量省。”

“天下民力殫詘,有司計無所出。及今無事時,加意撙節,稍蓄以待用,今征戰古勒,國帑積蓄一空,朕恐浚民脂膏不給也。”

“就不辦了。”

真誠就是最大的必殺技。

萬曆元年、萬曆二年過年的鰲山煙火都沒辦,今年有大捷,不說清楚,禮部怕是泄泄沓沓喋喋不休,朱翊鈞也不用過年了,天天聽他們嘮叨便是。

朱翊鈞拿到奏疏的時候,也想熱鬧熱鬧,去去晦氣,結果王國光把賬本一盤,除了燈火的三萬兩,還有賞賜十萬多兩,地主家沒有餘糧,朱翊鈞選擇了不辦。

辦什麼辦!

“臣遵旨。”樑式題俯首領命,這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陛下都如此真誠了,再糾纏,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宣御史麻永吉、餘乾貞覲見。”朱翊鈞再點一言官入殿。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爾上奏來,說的這些事兒,是要把餿飯熱一熱再吃嗎?”

朱翊鈞罵兩個人,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麻永吉和餘乾貞就很有意思,他們倆吃餿飯。

具體就是張進上一年過年前揍了一個言官王頤,王頤自己辦書坊,侵犯了小皇帝的版權,刊行天下的矛盾說,自然是誰想印誰印,但是這加了料的奏對版本,那可是有皇帝的話在裡面,可不是能胡亂解讀的,至少朱翊鈞活着的時候,想都不要想。

馮保立刻開口說道:“你們倆,家裡都辦書坊,看着三經廠出的書好賣,就非要摻和一腳,對吧,洪武元年八月,太祖高皇帝下詔,書籍、筆墨、田器不得納稅。詔除了這書籍稅,平日裡不納稅也就罷了,這是要作甚?簡直貪得無厭。”

“嘉靖十二年,監本不可翻刻另刻,乃是明文,如此糾纏不休,就是圖財。”

嘉靖十年,嘉靖皇帝下詔擴建三經廠,三經廠屬於內署,由太監全權負責,三經廠所轄刻字匠、雕印匠、裱褙匠、折配匠等工役已達千餘人,爲大明內署規模最大的刻書機構。

內署刻的名叫監本,製作精良,售價昂貴,但同樣購書者極多。

嘉靖十一年起,司禮監刊印羅貫中所作長篇《三國志淺顯演義》,賣的極好,賣書也是個買賣營生,但是很快民間的書坊就開始翻刻,宮裡的收入大減。

嘉靖皇帝想了個小妙招,讓司禮監專門加了幾句嘉靖皇帝的原話,再敢翻刻,就以造讖緯、妖書處置,纔算是止住了翻刻,後來幾次大規模的刊刻,嘉靖都來這招兒。

司禮監今年比去年多印了一本,除了矛盾說,還有張居正註解的《四書直解》,而且都有小皇帝讀書的筆記,有小皇帝的理解,當然那些君父君國是否一體的問題,並沒有刻錄。

就是小皇帝讓刻,司禮監也沒那個膽子。

皇帝使用,大明元輔註解的論語,這可是頂級教科書,這一下子就激活了大明望子成龍的家長們,極其恐怖的購買力,三經廠今年賺的盆滿鉢滿。

馮保一眼就看穿了,兩個御史吃這口餿飯,明面上打着不可傷耳目之臣骨鯁正氣、宦官出宮魚肉四方、大明文教當興、四書直解早有定式、內官貪得無厭,將皇帝所用書籍、所言章句刊刻爲書,是大不敬之罪。

朱翊鈞則是平靜的說道:“二位御史,除了爲了求財,關鍵便是這四書直解早有定式吧,先生所校註解四書,大行其道,諸位的四書直解,諸位學派,恐有顛覆之危,實在是找不到了,只好把張進打人的事兒,拿出來說是了。”

朱翊鈞察覺到了盲點,大明有規定,四書五經,涉及到了科舉的所有書籍,都必須要按照官定版樣,照式翻刻,方許售賣,私刻等同妖書處置。

不談矛盾說,更不說小皇帝的那些理解,就張居正本人註解的四書直解,就已經足夠離經叛道了,就這一個政字,張居正的理解,不僅僅是個名詞,而且還是正人者之不正的動詞表述,單單這一個字,張居正就已經可以被打爲法家異端了。

當然,除了小皇帝,也沒人能懲罰張居正。

馮保認爲兩人家裡都有書坊,是爲了求財,而朱翊鈞則認爲他們這兩個御史在爭奪知識的解釋權。

兩個目的兼有。

朱翊鈞略微有些感觸的說道:“張進、張誠捱了十丈,南衙言官王頤當初只是訓誡了一番,你二人這是非要朝廷給他定個讖緯之罪,要王頤死不成?”

司禮監只是想掙錢,但是麻永吉和餘乾貞真的想要王頤死。

“不過朕認真思慮,二位所說也有道理,文教國之大事,朕允了,張進打王頤之案,再行提問一二。”朱翊鈞話鋒一轉,準備覈准這份奏疏。

是麻永吉和餘乾貞要翻舊賬,小皇帝這裡也有兩筆舊賬要翻一翻,比如胡宗憲案、比如刺王殺駕案,比如吳兌謊報軍情案,比如徐階長子徐璠殺人案。

麻永吉和餘乾貞面色一喜,陛下居然答應了?

張居正一看這架勢,立刻開口說道:“子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廷議已經有了論斷之事,非要拿出來再說,二位可要想清楚了,此端一開,後果難料。”

“先生!”朱翊鈞聽聞,略微有些埋怨的說道,張居正,你到底站哪頭兒!

張居正罕見的產生了一些迷茫,小皇帝沒親政,張居正當國,那他張居正到底是在保護小皇帝,還是在保護朝臣?

若是把小皇帝從不能親政的牢籠裡放出來,到底放出來怎樣一個恐怖的怪物出來?

看看這個陽光開朗的傢伙,這眼睛珠子一轉,就是個鬼主意,一切戰術轉化家。

魯哀公問宰我:做祭祀大地的社,神位應該用什麼木料?

宰我回答說:夏后氏立社用松木,殷人立社,用柏木,周人立社,用慄木,之所以用慄樹,取於戰慄之義。周時祭祀,都會殺死活人戰俘或者國民,目的是使百姓戰戰慄慄,不敢反抗。”

孔子聽到這些話,告誡宰我說:已經過去的事不用解釋了,已經完成的事不要再勸諫了,已過去的事也不要再追究了。

這便是既往不咎的出處。

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不說、不諫、不咎。

聖人訓不總是被遵守的,比如憲宗恢復叔叔朱祁鈺的皇帝號,爲于謙平反;比如胡宗憲案,錄胡宗憲平虜之功。

張居正在提醒兩個蠢貨,非要吃餿飯,吃壞了肚子,別怪他這個首輔沒提醒他們。

麻永吉和餘乾貞猛地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就差一點就上了小皇帝的當了,翻舊賬這種事除非是重大事件,爲了宦官打言官這點事,那是要死人的,而且是死一大堆人的。

究竟要死誰尚未可知,但麻永吉和餘乾貞,肯定必死無疑。

“臣等所言有欠思慮之處,懇請收回奏疏。”麻永吉俯首帖耳,那是一個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無聊!”朱翊鈞將奏疏給了張宏,如果不是張居正提醒,這倆傢伙就上當了。

張居正見兩個御史膽戰心驚的離開,俯首說道:“陛下,何必跟兩個渾渾噩噩的凡夫俗子計較,這種弘而不毅之徒,莫不是生而不知,學而不思,困而不解之輩。”

小皇帝書讀的極好,引聖人訓駁斥就是,把這倆人召見過來,顯然從一開始,就是準備好了,給兩個御史下這個套兒,倆蠢貨能玩的過陰險奸詐小皇帝?

“獵物都進套了,先生又把他們嚇跑了。”朱翊鈞略顯不滿的說道。

張居正無奈的說道:“陛下,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奸民不懲;誅而不賞,則親屬之民不勸;誅賞而不類,則下疑,俗險而百姓不一。”

不教而誅不是什麼好詞,若是教化不了,再殺伐便是。

萬士和就倡導柔遠人,柔不了再打。

“他們有父母、有恩師,還用朕來教他們嗎?”朱翊鈞眉頭一皺,又反駁道。

張居正再次俯首說道:“君父一體,君國一體,君師一體。”

“行吧行吧,先生常有理。”朱翊鈞聽到這幾個字,就知道不能再辯論下去了,張居正已經開大了。

君師一體,說的其實是,殿試之後,皇帝欽點進士,所有的進士就是天子門生,而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在拼命讀書,成爲進士,成爲天子門生。

張居正絕對不會切割這個概念,這個問題進入了不可辯論的環節之中。

朱翊鈞笑着說道:“孃親昨日問朕:先生父母存乎?”

“朕答曰:先生父母俱存年俱七十甚康健。孃親便說:先生爲元輔爲國操勞殫精極慮,先生爲帝師,教書育人誨人不倦,父母俱存,年各古稀康徤榮享,理當恩賞,全五常之倫,朕深以爲然,特賜大紅蟒衣一襲、銀錢二十兩、玉花墜七件、綵衣紗六疋。”

朱翊鈞的確在尊師重道,若是張居正不是張居正,皇帝不會如此厚賞。

“倒是先生昨日上書,朕有些不解,朕賜了先生‘弼予一人永保天命’八字,也不應該?”朱翊鈞問起了張居正昨天上奏究竟幾個意思。

過年了,朱翊鈞給張居正賜了八個大字,結果張居正上了一道奏疏,好生陰陽怪氣了一番。

朱翊鈞手指在桌上敲着,滿是玩味的說道:“先生說:漢成帝知音律能吹蕭度曲,六朝梁元帝、陳後主、隋煬帝、宋徽宗、寧宗皆能文章且善,盡然無救於亂亡,可見君德之大不在技藝間,也今皇上聖聰日開,宜及時講求治理,以聖帝明王爲法,若寫字一事,不過假此以收放心,雖直逼鐘王?亦有何益。”

“在先生眼裡,朕就是漢成帝、梁元帝、陳後主、隋煬帝、宋徽宗、宋寧宗這等亡國之主了嗎?”

張居正聞言,好懸眼前一黑,整天看熱鬧,今天熱鬧竟是我自己的!

他眉頭緊蹙的說道:“陛下斷章取義了。”

“先生的意思是朕錯了?”朱翊鈞嘴角勾出一個笑容,再次追擊問道。

張居正趕忙說道:“陛下無錯。”

戚繼光看到此情此景,直接笑了出來,他是個粗人,藏不住笑,就小皇帝這種表現,哪個科道言官能欺負到小皇帝頭上?

朱翊鈞不肯放過,繼續追擊道:“那就是先生錯了?”

“臣不是這個意思,臣的意思是,弼予一人永保天命,這八個字太沉了,臣擔待不住,這段話就只是辭恩疏的一句,就是以這些亡國之主引以爲戒。”張居正極爲無奈的說道。

朱翊鈞恍然大悟的說道:“哦,朕明白了,是皇叔朱載堉擅長音樂,先生怕朕跟着皇叔只顧着學音樂,玩物喪志,誤了國事?先生這拐彎抹角的勸諫,是打算離間親親之誼啊!”

“陛下。”張居正認真的斟酌了一番,才說道:“臣有罪。”

自己教出來的,不生氣。

“好了好了,不逗悶子了。”朱翊鈞笑着擺了擺手,才說道:“今歲仍按舊制,接見外官、縣丞、耆老、百姓,先生安排便是。”

“臣遵旨。”張居正俯首說道。

本文內容部分節選於萬曆皇帝和張居正關於鰲山煙火的討論,最後張居正贏了,鰲山煙火不復設。張居正走後,鰲山煙火就成爲了常理。靡費頗重。歷史上的求月票,嗷嗚!!!!

第529章 不想當國王的院長不是好船長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第538章 每天都有美好的事情在發生(爲盟主第504章 連棉布都不買,做什麼特使!第425章 大明律,不保護泰西番夷第556章 誰掌握了海洋,誰就掌握了世界第531章 大明真的存在嗎?第三十二章 卿之所願,唯理所在第二十八章 力足以勝天第340章 根深蒂固的軟弱,習以爲常的妥協第540章 大明廷臣對皇帝使用了活字印刷術第一十七章 妖孽竟是我自己!第414章 贓吏貪婪而不問,良民塗炭而罔知第521章 挨的罵越多,功勞就越大第一百六十四章 忠君體國侯於趙第一百五十二章 畫舫一二事第五十四章 過河拆橋,上房抽梯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嘗不是一種夫目前犯?第302章 這是大明的頂級機密第401章 朱翊鏐的好日子,徹底到頭了!!第二百二十一章 資源鎖死科技樹第364章 在最後一個野人死掉之前,大明絕不第534章 倭不能不平,但也不能全平第六十一章 知行並盡,表裡如一第315章 文華殿裡,喜氣洋洋第504章 連棉布都不買,做什麼特使!第二百零二章 權豪縉紳裡面的一股泥石流第527章 百業農爲先,農興則百業興第439章 疏泉日永花初放,幽院人來鳥不驚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第535章 賤儒就是矯情第一百五十三章 活在當下,何不貪歡?第二百二十三章 朕的算學附加捲第528章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大明第516章 一身偃臥蓬蒿穩,四海蒼生恐未安第二百八十二章 陛下說完了,可有人有異議?第531章 大明真的存在嗎?第373章 放不下,不想放下第331章 誰爲萬民奔波,誰爲萬民之王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皇帝怒斥東林元老第486章 一羣遠不如前輩的慫貨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可攻陷、無懈可擊的城堡第一百零二章 元輔先生沒有這麼無能的弟子!第二百零八章 大明皇家格物院第445章 戚繼光沒有等到屬於他的十二道金牌第一百零三章 蠻夷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第二百二十八章 張公在時亦不覺異,自公沒後不見其比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種全新的鑄炮法,專利人:戚繼光第五章 皇帝的信牌第二百三十五章 矯矯虎臣,腹心干城第531章 大明真的存在嗎?第五十四章 過河拆橋,上房抽梯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應該是這個時代的產物第413章 作惡多端,大禍自招第二百七十九章 朕出一千萬銀,圖謀世界之路第375章 想要海帶,那是另外的價格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應該是這個時代的產物第522章 非威不畏非惠不懷,德威兼用感心攝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經心的炫耀第370章 兩宋男兒戴簪花,人妖物怪齊卸甲第458章 春冰種秋火回,謂之雁行第286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第一百四十章 大明,被命運扼住了喉嚨第一百八十一章 理解譚綸,認可譚綸,成爲譚綸第一百五十七章 朕就是這樣的人,小肚雞腸第311章 一個考驗人心的小遊戲第九十章 懲罰性關稅第405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第513章 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第387章 搶着給皇帝送錢,算怎麼回事兒?第431章 快速帆船游龍號第一百一十一章 拆門搬牀募軍餉,單刀赴會勸賊降第五十七章 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亂第二百四十章 火燒長崎第404章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第553章 我是緹騎,我怎麼會騙人呢?第一百四十四章 朕,唯利是圖!第九十章 懲罰性關稅第360章 陛下這個樣子,都是你張居正教的!第526章 第一次技術進步獎第517章 大明水師閱艦式第413章 作惡多端,大禍自招第一十五章 割雞焉用牛刀第378章 奇怪的君臣第五十二章 戚帥,朕有疑慮第491章 坑了他張居正,張居正還要說謝謝第三十二章 卿之所願,唯理所在第472章 世界的參差不齊第六十五章 連綿不絕的攻勢第319章 殺倭寇?酒管夠!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力降十會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第399章 天欲墮,賴以拄其間;道近隳,問誰請假條第二百六十九章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第二百一十四章 煤市口大火第507章 陛下雖然好殺人,但的確是仁君!第536章 大明掌控曆法的神第477章 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