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探破古井

榮敬宗看出不對,急忙一躍而出,伸手一指,點了他的穴道,然後用力捏開楊志高的下顎,只見他口中緩緩流出黑血!

榮敬宗跌足道:“這廝果然服毒自栽了。”右手一鬆,楊志高一個身子,“砰”然往後便倒。

溫婉君駭然道:“好厲害的毒藥!”

榮敬宗道:“這是大內特製的毒藥,只要用舌尖一撥,一口咬碎,就毒發身死,無藥可救。老朽一時疏忽,竟然讓他服下毒藥。”辜鴻生眼看楊志高服毒身死,心中暗暗放下了一塊石頭,急忙走將過去俯下身子,探手在他懷中一陣掏摸,取出用紅線串着的三枚金錢,遞給了榮敬宗,說道:“榮總管,這是開啓青龍潭石門的鎖匙,你老收了。”

榮敬宗接到手上,只覺這三枚金錢比一般制錢稍厚,入手甚重,想是純金製成,不覺問道:“青龍潭石門?青龍潭在哪裡?”原來他身爲黑龍潭總管,卻不知“青龍潭”

這個名稱。

辜鴻生道:“青龍潭就是青龍堂囚人之處,囚禁在裡面的,都是叛逆重犯……”

榮敬宗一手持須,奇道:“老夫身爲黑龍潭總管,竟然不知此事。”辜鴻生道:

“這是水總監來了之後,由楊志高一手建造的,這一帶的總稱,就叫青龍潭,楊志高是這裡的總管。”

凌君毅問道:“你說的石室在哪裡?”辜鴻生道:“石室就在這座六角大廳的下面。”

榮敬宗道:“如何下去?”

辜鴻生道:“開啓第一道門戶,須有六個人一齊動手,把這裡六個石凳同時朝中間推去,把石凳推到石桌底下,就可現出門戶了。”榮敬宗回頭看去,自己五人,加上辜鴻生,正好六人,這就說道:“咱們正好六人,那就一齊動手吧!”溫婉君看了被自己迷倒的五人一眼,問道:“榮老伯,這五個人,如何處置?”

榮敬宗道:“老朽之意,咱們先把地室中被囚的人,救出來了再說吧。”

當下就由榮敬宗、凌君毅、溫婉君、小桃、黑衣劍士和辜鴻生六人,各自分開站到六個石凳前面,由榮敬宗發出口令,大家同時把石凳往中間推去。

這六個石凳,如果一個人要想搬動,那就像生了根一般,但此時由六人同時推動,說也奇怪,居然應手推動,輕而易舉地推到了石桌底下。就在此時,只呀地底一陣隆隆輕震,那圓形石桌忽然緩緩往下沉去。

辜鴻生忙道:“榮總管,這石桌就是通往石室的升降機,一次可下去六人,要下去的人,等石桌下沉到與地面一樣平時,纔可以跨上去。”

榮敬宗目光一掠,說道:“凌公子和老朽、辜兄三人下去就好,溫姑娘暫時在上面守留吧。”說話定時,石桌漸漸已沉到相地面相平,榮敬宗當先舉步跨了上去。

凌君毅、辜鴻生也相繼踏上。石桌下沉之勢原極緩慢。但沉入地面之後,下降就比先前快得多了。溫婉君不放心,手持火筒,站在圓形的窟窿口上,探首下望。

凌君毅手託“驪龍珠”,舉目打量,這下降之處,就像一口古井,自己三人,隨着桌面筆直下降。不消一會,石桌已經落到一間石室中間,便自停住。

凌君毅暗自估計,這筆直下降,離洞頂少說也在十丈以下了。

辜鴻生道:“到了,二位可以下去了。”說着,縱身躍落地面。

榮敬宗爲人謹慎,等辜鴻生躍落之後,跟着縱身落地。這是一間四方形的石室,約有五六丈見方,但除了從上面降落的一張石桌六個石凳,四周空蕩蕩的別無一物。

辜鴻生落地之後,第一件事,就急急忙忙的移開一個石凳,很快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榮敬宗道:“辜兄,你這是做什麼?”說話之時,右手已經凝蓄掌力,只要發現辜鴻生有何異動,立可取他性命。

辜鴻生朝他苦澀的笑了笑道:“兄弟一條性命,系在溫姑娘手裡,兄弟還不想死。

這石桌降落之後,如果沒人把石凳移開,它就會自動往上升去,那時,除了上面再有六個人推動石凳,等它下降,咱們就無法上去了。”榮敬宗道:“原來如此。”說着,也順手移開一個石凳,坐了下來,一面問道:“這間石室,並無門戶,要如何才能開啓?”

辜鴻生一聲詭笑道:“這裡共有三道石門,榮總管在黑龍會耽了四十年,對山腹秘道的各處石門,自然最是熟悉不過。

開啓這三道石門,方法也並無不同,凡是黑龍會的人,只須舉手之勞,就可把它打開……”

榮敬宗沉哼一聲道:“那要這三枚金錢何用?”辜鴻生笑道:“這就是爲了防備黑龍會萬一有了內奸,或者囚禁之人就是黑龍會的高級人士,難免有人冒死潛入,來此救人,看到石門開啓方法和各處甫道石門,並無異處,自會伸手按動機括,但在石門啓之時,也就觸動了裡面安裝的埋伏。

立時會有極厲害的暗器射出,開啓石門之入,縱有一身武功,也極難躲閃。”

榮敬宗哼道:“好惡毒的心機!那麼這三枚金錢,又有何用?”

辜鴻生道:“因此在開啓石門之前,必先投下一枚金錢,閉住埋伏,方可按動機括,開啓石門。”榮敬宗道:“老夫面前,希望你辜兄別耍花樣。”

辜鴻生道:“這個榮總管但請放心,兄弟說過,兄弟還不想死。”

榮敬宗道:“你知道就好。”伸手取出三枚金錢,朝辜鴻生遞去,說道:“那就有勞辜兄,去把三道石門,一齊打開了。”

辜鴻生接過三枚金錢,笑了笑道:“榮總管多疑的很。”

榮敬宗道:“這叫做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辜兄平日爲人,老夫清楚得很。”辜鴻生聳聳肩道:“榮總管不相信兄弟,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雙手一掙,拉斷了串着金錢的紅線,站起身,舉步朝正面一堵石壁走去。

榮敬宗立時起身跟了過去,提着右手,力聚掌心,隨時都可發掌劈擊。凌君毅也不怠慢,緊隨着走了過去。

辜鴻生走近壁前,口中說道:“這間石室,是囚禁較爲高級人士的,裡面一共有兩間,住得比較舒適,也不用戴刑具,因爲到了這裡面,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出得去。”

他一面說話,一面俯下身去。

原來石壁底下,有一條極細的裂縫,若非仔細察看,決難發現。辜鴻生彎着腰,就把手中一枚金錢,往縫中投去,但聽壁下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就偃無聲息。辜鴻生直起腰,舉手在壁上連按兩按,但見兩道石門,緩緩從中開啓,往兩旁移開。這石門之內,齊中隔爲兩間,正面各有;道粗如兒臂的鐵柵和一道鐵門,裡面地方不大,卻有一張木牀和一幾一椅,兩間石室完全一樣,但卻並沒有人。

榮敬宗道:“辜兄,這裡沒有人。”

辜鴻生道:“兄弟說過,這兩間是囚禁較爲高級人士的處所,自然沒人,但兄弟總得打開來給你們瞧瞧。”隨着話聲,就把石門復了原。

榮敬宗問道:“兩邊的呢?”

辜鴻生道:“這兩旁是普通囚房,男左女右……”

凌君毅道:“你先去打開右邊的石室。”辜鴻生道:“凌公子兩位令友,是女的麼?”

凌君毅道:“不錯。”

辜鴻生不再多說,走近石壁,同樣先投下金錢,然後伸手打開石門。

石門方啓,只聽裡面響起一聲嬌脆的聲音罵道:“呸,你們這些賊黨匪類,狗強盜,你們能把姑娘怎樣?總有一天,姑娘砸爛你們賊窩,一個個宰了你們……”這姑娘好大的脾氣,一開石門就罵,但她咭咭呱呱的罵來,說得又快又脆,雖在罵人,卻罵得悅耳動聽!凌君毅不用看人,一聽她的口間,就知道是方如蘋!

這一剎那,凌君毅但覺心情一陣波動,忙叫道:“蘋妹,是我來救你來了,你和唐姑娘在一起吧?”隨着話聲,手託“驪龍珠”,走了過去,石門之內,自然也是一道鐵門,裡面沒有牀,也沒有椅幾。裡面囚着三個姑娘,秀髮散亂,身上卻穿着男人裝束,青綢長衫,薄底粉靴,看去不但憔悴,而且不倫不類。不用說,她們被擒來此之時,是穿着男裝,後來才發現她們是女的。這三人,正是唐文卿、方如蘋和祝雅琴。

方如蘋聽到凌君毅的話聲,不禁驀然一怔。這是她多麼熟悉,多麼渴望的聲音?她日日夜夜盼望的就是這幾句話。她和唐姐姐每天說來說去,不知要說他多少遍,也只有說起他,才能解除岑寂,解除憂慮,解除她們的相思之苦!他也是她們唯一的希望。如今他真的來了,就站在她們面前!唐文卿一雙明亮的鳳目之中,突然流出兩行珠淚,顫聲道:“凌大哥,這不是夢吧?”

方如蘋喜得也流出淚來,大聲叫道:“大哥,你真的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們的。你真的來了。”

她隔着鐵柵,含着淚珠,又說又笑,真如帶着雨珠的百合花,嬌憨如昔,只是清瘦多了!凌君毅看得又是高興,又有些心疼。他出道江湖,第一個就遇到方如蘋,他心裡一直把她看作小妹,自以爲對她並沒有情愫,豈知情愫是在暗中滋長的,連自己也未必知道。直到此時,他才知道方如蘋在他心裡,佔着很重要的地位。因爲這兩個月自己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惦念着她,此刻見了面,還隔着鐵柵,他幾乎想擁抱她,輕輕的安慰她—番。

但這不過一時間的情感波動,他立時警覺當着榮敬宗、辜鴻生兩人,自己有些失態,這就皺皺眉。問道:“你們怎會被黑龍會擒來的?”方如蘋厥着小嘴,說道:“就是那個叫柳仙子的妖婦婆,什麼柳仙子?哼,自稱仙子,不過是柳妖婆,柳妖精罷了,我和唐姐姐恨不得刺她幾劍,才高興呢。”

榮敬宗道:“辜兄,這道鐵門,如何開法?”

鐵門上,並沒有鎖,自然也由機關操縱。

辜鴻生接道:“這個兄弟就不知道了,這道鐵門,如何開啓,大概除了楊志高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了。”榮敬宗濃眉微攢,回頭朝凌君毅道:“凌公於,你身上寶劍,不知是否削得斷?”

凌君毅經他一語提醒忙道:“晚輩試試。”

隨手抽出巨煙劍,一面擡目說道:“蘋妹、你們退後些。”

唐文卿、方如蘋、祝雅琴依言退後了幾步。

凌君毅跨上一步,緩緩吹了口氣,功運有腕,劍朝鐵柵上砍去。但聽“喀”的一聲,劍光過處,一支兒臂粗的鐵柱立被削斷,凌君毅一劍得手,信心大增,接連幾劍,便把鐵柵就砍成了一個大洞,凌君毅收起寶劍,方如蘋喜得一聲歡笑,很快從鐵柵洞中竄了出來!

“大哥!”她受了將近兩個月的委屈,一時悲喜交集,顧不得人,一下朝凌君毅身上撲來。

凌君毅超忙把她扶住,低聲道:“蘋妹,快站穩了,別孩子氣,教人家看了笑話。”

方如蘋經他—說,羞得粉臉通紅,站住身子。這時唐文卿、祝雅琴二人也相繼從窟窿中走出。

凌君毅迎着唐文卿含笑道:“二妹子,這些天,你們都受了委屈了。”唐文卿盈盈欲涕,一手掠掠鬃發,勉強笑道:“我們日日夜夜都盼望着凌大哥,總算給我們盼望到了。”

她不像方如蘋那樣,撲上身來,但一副脈脈含情的模樣,更顯得情意綿綿,她雖然說的不多,卻勝過了幹言萬語。凌君毅望着祝雅琴,說道:“二妹子,這位姑娘……”

方如蘋沒待他說下去,搶着道:“大哥,她就是我時常和你提起的表姐祝雅琴咯!”

一面回頭朝祝雅琴道:“表姐,他……”

祝雅琴被她這句“時常提起的表姐”,說得粉臉驀地一紅,抿抿嘴,笑道:“你不用說了,他就是你的……表哥……”

方如蘋口中“啊”了一聲,不依道:“你的他,就在對面,不用性急……”凌君毅給兩位姑娘鬧得不禁俊臉一紅,忙道:“來,三位姑娘,我替你們引見。這位是先父知友榮老伯,這位是辜大俠,這次能順利把你們救出,全仗這兩位鼎力相助。”

唐文卿、方如蘋、祝雅琴跟着朝兩人檢枉爲禮,說道:“多謝榮老伯,辜大俠。”

榮敬宗連說:“不敢。”凌君毅接着又向榮敬宗介紹了三位姑娘的來歷。

唐文卿道:“凌大哥,和我們同時被擒的,還有黃山萬家和石門許家的人,就被囚禁在對面石室之中,一併把他們救出來纔好。”辜鴻生接口笑道:“姑娘放心,兄弟就去把石門打開。”

方如蘋看了祝雅琴一眼,抿抿嘴笑道:“表姐,你放心好啦!”祝雅琴粉臉驟然一紅,陣道:“小鬼頭,看我饒了你纔怪!”

話聲一落,纖腰輕扭,直向方如蘋撲了過去。方如蘋格的一聲輕笑,慌忙朝凌君毅身後躲去,口中告饒道:“表姐姐,我下次不敢了。”

祝雅琴不好再撲過去,披披嘴道:“你現在總算有了躲的地方,看你躲一輩子。”

方如蘋扮了個鬼臉,輕笑道:“馬上你也有躲的地方了。”

唐文卿看她們披着長髮,身上又穿了男人裝束,這段咭咭格格的取笑着,看去不男不女的模樣,使人可笑已極,不覺低聲道:“二位妹子,快別胡鬧了,沒的叫人笑話。”

說話之時,榮敬宗已和辜鴻生朝對面石壁走去。凌君毅和三位姑娘也立時跟了過去。

辜鴻生取出第三枚錢投入石縫,然後按動機關,打開石門,這左邊石室,也和右邊一般,門內有着一道鐵門。幽暗的石室中,囚禁着兩人,正是萬人俊和許家驊。祝雅琴一眼看到萬人俊、許家驊兩人,穿着一身破舊衣衫,蓬頭垢面的模樣(他們喬裝水手,被金鉸剪饒三村所擒,自然是穿了一身破舊衣衫。),比自己三人還要狼狽,心頭不禁一酸,噙着淚水,很快撲了上去,隔着鐵門叫道:“萬大哥,許大哥,凌大哥來救你了。”萬人俊不由一怔,問道:“姑娘是誰?”

這也難怪,眼前這些人,他幾乎一個也不認識!方如蘋撩掠鬢髮,咭的笑道:“她就是和你稱兄道弟的祝靖,我的表姐祝雅琴,萬兄怎麼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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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人俊聽得不禁又是一呆,失聲道:“姑娘就是……”

方如蘋沒待他說下去,就接口笑道:“小弟凌君平,這是唐二哥唐文慶。”

許家驊舒了氣道:“原來三位竟是姑娘!”

方如蘋咭的輕笑道:“你們到現在才知道?”說到這裡,伸手指指凌君毅道:“他是我大哥凌君毅,趕來救我們的。”萬人俊、許家驊同時抱拳施禮。

凌君毅早已抽出巨闕劍來,說道:“萬兄,許兄且請退後兩步,兄弟先毀了這鐵門,二位出來了再敘。”

萬、許二人依言退後了幾步,凌君毅接連幾劍,毀去鐵柵。

二人由窟窿中鑽出,大家少不得文有一番引介,然後分作兩批,由凌君毅陪同三位姑娘先登上石桌,辜鴻生把兩條石凳移攏,青石圓桌果然又冉冉上升,把四人運上六角大廳。等石桌恢復原狀,六個石凳立即自動移開。凌君毅就要大家動手,再把石凳推攏,石桌又開始往下沉下。唐文卿、方如蘋等三位姑娘看得暗暗稱奇不止。

凌君毅等石桌降下之後,才替唐文卿、方如蘋、祝雅琴三位姑娘,給溫婉君一一引見。姑娘家見了面,自然極易談得攏,一回工夫,就姐姐妹妹,叫得挺親熱,但各人心頭,卻不由的暗暗滋生陰影。不消多時,第二批四人也相繼上來。溫婉君取出解藥,彈到五個青衣漢子的鼻孔之上。那五人打着噴嚏,立時甦醒過來。

榮敬宗目射威棱,凜然喝道:“爾等聽了,黑龍會業已瓦解,韓佔魁授首,水輕盈在逃,青龍潭總管楊志高已死。老夫念爾等平日尚無大惡,不願多肆殺戮,只要爾等立誓不再作清廷鷹犬,把失陷在迷陣中的百花幫一干人找到,等出了山腹,即可放爾等自去,爾等是否願意?”

那五個漢子眼看楊志高已死,大勢已去,同聲抱拳說道:“回總管,小的原是江湖上人,去年應募來的,並不知道黑龍會是清廷的鷹犬。總管放小的一條生路,小的哪有不願之理?”

溫婉君道:“這樣就好,你們把這五顆藥九吞了,這是嶺南溫家秘製的‘失魂丹’,十二個時辰,沒有解藥,就終身變成白癡,無藥可救,但你們只要把失陷在迷陣中的人找來,等出了山腹兩道,我自會給你們解藥。”說完,取出五顆藥丸,放到石桌之上。

五個青衣漢子聽說要他們吞服“失魂丹”,不禁面面相艦,露出了猶豫之色。

辜鴻生叱道:“你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方纔我不是也吞服了一顆?溫姑娘答應離開山腹之時,就給你們解藥,自然算數,快吞服了,別再耽誤時間。”那五個青衣漢子聽他這麼說了,果然各自取了一顆吞入口中。

榮敬宗目光閃動,看了衆人一眼,說道:“咱們這裡,人手倒還不少,但百花幫中人相識的卻只有凌公子、溫姑娘二位。

這進入迷陣前去尋人,如是雙方互不相識,極易引起誤會,老朽熟思之下,覺得還是二位進去,較爲適宜。”凌君毅道:“榮老伯好說,救人一節,晚輩奉有姨母遺命,本是義不容辭之事,該當由晚輩二人進去纔是。”

這聲“晚輩二人”聽得唐姑娘、方姑娘心頭不由“吟”的一跳,唐文卿生性內向,雖覺有些異樣,但卻不好啓齒。

方如蘋眨眨眼睛,望着凌君毅道:“凌大哥,我也要去。”

凌君毅說道:“小表妹,這條甭道之內,岔路分歧,黝黑無比,隨時都可能遇上兇險。你還是和唐姑娘、祝姑娘在這裡稍事休息,咱們找到了百花幫的人,立時就會退出,在此地會合。

人去多了,反而不便。”

榮敬宗道:“不錯,諸位還是在此稍候,這六道門,咱們現在只能分作二撥,搜完一道門戶,仍然要退出來,再搜一道門戶。諸位留在此地,正好替咱們守住退路,打個接應。”

辜鴻生道:“榮總管,原來你老還不清楚。這裡雖是青龍潭的出口,但六道戶,到了裡面,卻完全相通,咱們有兩撥人,分頭入內搜索,便已足夠,只要事先定好路線,逐一搜去,最後自可會合,由同一道門戶出來。”

榮敬宗一手摸着蒼須,笑道:“原來如此,哈哈,這就省事多了,凌公子,事不宜遲,你和辜兄率領他們(指青衣漢子)兩人一路。老朽和溫姑娘,由他們三個領路,大家多帶火種,就動身吧!”凌君毅道:“晚輩遵命。”

辜鴻生道:“青龍潭的人,每人身上都帶有特製火筒,只是路線必須事先約定了逐一搜去,纔不致遺漏。”

榮敬宗道:“這個就有勞辜兄分配了。”

辜鴻生轉臉朝五個青衣漢子道:“兩撥人可由天門人右轉,至地門出。另一組可由地門入,右轉至天門出。”五個青衣漢子同聲應“是”當下就由榮敬宗、溫婉君率領三名青衣漢子,燃起火筒,朝左首“天門”而入。凌君毅、辜鴻生率領兩名青衣漢子,燃起了火簡,朝右首“地”門進去。其餘的人留守六角大廳。

方如蘋等衆人走後,不覺翠眉微顰,問道:“唐姐姐,不知道凌大哥他們去找的百花幫又是些什麼人?”

唐文卿道:“黑龍會不是把我們當作百花幫的人麼?可能這兩個幫會,最近有極大的衝突,凌大哥幫着百花幫破了黑龍會,才把我們救出來的。”說着,回頭朝小桃問道:

“姑娘,我說的對才麼?”小桃欠身道:“姑娘言重,小婢叫小桃,是伺候榮總管的,知道的不大清楚,好像那位凌公子是百花幫的總護花使者,和黑龍會韓會主有殺父之仇,榮總管是凌公子父親的好朋友,所以幫着凌公於破了黑龍會。”

方如蘋道:“那麼那位溫姑娘呢?”

小桃道:“小婢方纔聽到凌公於說過,溫姑娘原和凌公於相識,凌公子混入百花幫,溫姑娘爲了協助凌公子,才改扮成百花幫的玫瑰混進去的,方纔被凌公子從迷陣中救出來。”

祝雅琴道:“凌公於既是混進百花幫去的,怎麼又會當上百花幫的總護花使者呢?”

小姚道:“這個小婢就不知道了。”

唐文卿道:“我看這中間一定有着很多曲折,還是等凌大哥出來,再問他不遲。”

方如蘋抿抿嘴,輕笑道:“要問,你去問他。”

凌君毅一行人,由辜鴻生手執火筒,走在前面引路,第二個是凌君毅,手上託着“驪龍珠”,兩名青衣漢子也手執火筒跟在凌君毅後面。黝黑的甫道中,有三支火筒火光,火光照耀,已極明亮,就是站在十丈以外,也可清晰地看清楚人面。凌君毅方纔進入石門兩道,不過十來丈深,還看不出“迷陣”的奧秘。

這回由辜鴻生引導,進了“迷陣”,但覺左轉右轉,夾道中岔路分歧,多得有如蛛網一般。有許多岔路彎彎轉轉走了好一陣,原來只是一條死巷,但等你回頭之時,就會走入另一條岔路。

如果沒有人帶路,只要走錯,包管你兜上半天還摸不出來。凌君毅此行任務,是搜索失陷在“迷陣”中的人,因此每一條岔路,都得走到,就是遇上死巷,也要看看有沒有人,才能退出。

凌君毅暗自留心,這一路雖然岔路縱橫,轉來轉去,使人頭昏目眩,但每逢較寬的主要甫道,都是向右轉彎,絲毫不錯。

他先前還對辜鴻生懷着戒心,漸漸覺得辜鴻倒是十分賣力。先前他對溫婉君強迫辜鴻生服下嶺南溫家獨門秘製的“失魂丹”一事,心內頗不爲然,覺得這種手段不夠正派,但此時看來,對付小人有時也確實不能太正派。凌君毅既然發現辜鴻生並無異心,也就一心一意耳目並用,放在搜索百花幫的人上去了。

迷陣主要甬道雖然只有六條,但因岔路交叉,極盡複雜,有時走來走去,走了好大一會工夫,仍然在這條甬道之上,找人的工作,必須每一個角落都走到,自然極費時間。

正行之間,凌君毅突然聽到十數丈外,依稀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的聲息。那聲音可說比落葉還輕,一個人若非內功已臻上乘境界,而且正在凝神細聽,幾乎無法聽到。因爲四個人正在奔行之際,雜杏的腳步聲,已可蓋過旁的聲音,要在自己一行人的腳步聲之中,捕捉比腳步聲更爲細小的聲音,實是一件十分困難之事。而且那聲音還在十數丈之外,也許那只是一頭山鼠,受到了驚,從石壁間掠過。

總之,那聲音輕微已極,但凌君毅略爲傾聽,就突然駐足,低聲道:“辜兄且住,前面是否有一條岔道?”

辜鴻生依言站住,答道:“不錯,但此處離岔道,還有十丈遠近。”

凌君毅道:“前面岔道之中,有人埋伏,不知是敵是友?”

辜鴻生奇道:“前面岔道,有人埋伏?凌公子如何會知道的?”

凌君毅道:“在下依稀聽到前面十丈遠處,似有四五個人呼吸之聲,但咱們前面,乃是一條直路,並不見人影,想來是隱匿在岔道上了。”辜鴻生聽得吃了一驚,詫異地道:“凌公子已經聽到他們的呼吸了?”

凌君毅淡然一笑道:“甭道上傳聲較遠,何況對方几人隱身暗處,伺敵心切?心情緊張,氣息自然較平常粗大了。”

辜鴻生輕嘆一聲道:“凌公於這份造詣,兄弟當真佩服之至!”餘音未落,突聽一陣衣抉飄風之聲,但見四道人影已從兩邊橫貫的岔道上閃掠而出!緊接着只聽一個嬌美的女子聲音喝道:“來人站住,要命的棄去手中兵刃,把人留下,否則你們三個賊黨!

一個也休想活命。”敢情她早巳看清有三個是黑龍會的人,這句“把人留下”,原來誤認爲凌君毅被他們擒住,押着經過這裡!

凌君毅前面,是手持長劍的辜鴻生,凌君毅後面,是兩個青衣漢子,這情形,確也像極被人擒住了一般。

凌君毅聲音入耳,心頭不覺大喜,急忙一掠而上,大聲說道:“幫主,在下正是找你們來的。”

“啊……”黑暗之中,響起一聲驚喜交集的輕“啊”聲,一條苗條人影,迎着溯然飛掠過來,叫道:“凌兄……”她心頭充滿了欣喜,宛如遇上親人一般,飛快的撲了上來。她是個女孩兒家,尤其失陷在這暗得不見天日的甭道之中,一旦遇上了日夜縈心的情郎。她要盡情的,不顧一切的撲入他懷裡,她需要他的慰藉,也需要他的愛撫,但她畢竟是百花幫的幫主,當着外人,當着四名使女,她不能失去了幫主的身份!這是凌君毅一聲“幫主”提醒她。

她飛奔過來的人,忽然在相距數尺之間,停了下來,一雙盈盈鳳目之中,已經滿含着過份驚喜的淚水,婉然笑道:“凌兄,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你沒有事吧?我們這一路人,全失散了……”她雖在笑,但臉頰上已經滾落兩行淚珠,接着說道:“你看,如今只剩我們這五個人,我真不知如何向師傅交待?”凌君毅安慰道:“幫主也不用難過,這裡是青龍潭迷陣,失散了的人,總可找得到,在下就是找你們來的。”

牡丹擡眼看了辜鴻生等三人一眼,問道:“他們不是黑龍會的人麼,怎麼……”

凌君毅沒待她說完,笑了笑道:“黑龍會已經破了……”

牡丹聽得又驚又喜,一雙鳳目之中,射出異樣神采,含情脈脈的道:“這又是凌兄建了大功!唉!我真慚愧死了。”

凌君毅一時不便多說,只是催道:“在下一行,總算找到了幫主,只是這迷陣之中岔道極多,咱們是分兩路入內搜索的。

咱們這一路,尚未搜索完畢,時間寶貴,幫主只好和在下同行了。”牡丹理理鬃發,婉然笑道:“我們不知在這裡轉了多少時光,連身上帶的火摺子都燃完了,自然和你一起走了。”

凌君毅擡擡手道:“辜兄三位手上都有火筒,就請走在前面吧。”當下由辜鴻生三人走在前面帶路,牡丹和凌君毅走在中間,四名侍女則跟在兩人身後而行。

壯丹和凌君毅並肩走着,一面側臉問道:“還有一路是誰?”

凌君毅想了想,覺得遲早要和她說的,倒不如此時告訴她的好,這就笑了笑道:

“這人幫主原是極熟,但其實已經並不是她。”牡丹聽得奇道:“凌兄說的是誰?”

凌君毅道:“玫瑰。”牡丹嗤的道:“你說九妹……”

凌君毅道:“玫瑰是你們派去黑龍會臥底的人,早已被黑龍會識破遇害,現在喬裝玫瑰的則是溫婉君……”牡丹神色一變,說道:“她是黑龍會的人!”

“不!”凌君毅道,“她是嶺南溫家的人,和在下原是素識。

她無意中發現玉蕊她們麻袋中裝的竟是在下,就喬裝玫瑰一路跟了下來。……”壯丹膘了他一眼,神秘一笑,幽幽地道:“你們很好,是不是?”她這一笑之中包含着淡淡的幽怨和黯然的神色,使人更覺她情意徘側。

凌君毅想起太上臨終時的叮囑,心頭感到一陣跳動,忙道:“在下和她只是……”

牡丹不待他說下去,輕聲說道:“不用解釋,我不會怪你的。”這句話,說得很輕,大概只有凌君毅可以聽到,但她一張粉臉,已經陡然飛紅起來!

凌君毅也覺得臉上發熱,心頭一陣感動,低聲道:“謝謝你……”兩人隨着大家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凌君毅又道:“幫主,還有一件事,大概也出於你意料之外。”牡丹眨動一雙清澈大眼,問道:“什麼事?”凌君毅道:“你知道太上是在下什麼人?”這話確實問得牡丹大感意外,問道:“是你什麼人?”凌君毅道:“姨母,是家母的妹子。”壯丹驚喜地道:“真的!啊,我想起來了,你說過伯母姓鐵,你怎麼會知道的呢?”

凌君毅就把外祖父手創黑龍會,母親成婚之日,太上負氣出走,韓佔魁如何出賣黑龍會,大概說了一遍。

牡丹輕哦—聲道:“原來還有這許多曲折,難怪你要三妹來跟我說,萬不可說出伯母姓鐵的事來,哦!伯母也來了麼?”凌君毅道:“家母已經走了,她老人家現在嶽姑廟,要在下領幫主前去和她老人家見面。”

“啊!”牡丹臉上不期飛起一片紅雲,卻掩不住她的興奮和喜悅,嬌柔地問道:

“我師傅,是不是也在嶽姑廟?”凌君毅一時感到難以作答,口中含糊地應着。差幸前面已經到了出口,大家魚貫走出,回到六角廳上。

方如蘋迎着叫道:“凌大哥,找到百花……”話聲末落,只見凌君毅身後,跟着走出一個絕色女子。只見她身上穿一件窄腰身玫瑰紫夾衣,鵝黃色胸間繡着碗大一朵牡丹的坎肩兒,蔥綠續子百榴裙,腰間懸着一口寶劍。頭挽宮髻,斜替着一支珠鳳,鬢邊青絲略現蓬散,少說也有一二天沒有梳理,卻生得脣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如美玉,眼若秋水,看去不見奢華,卻有一種高華絕俗之氣!

淡雅端莊,人稱百花幫主,嬌婉多情,真是羣芳魁首!方如蘋看得不覺一怔,連底下的話,都嚥了下去。

牡丹含笑問道:“凌兄,她就是溫家妹子了?”唐文卿心頭也在暗暗嘀咕,怎麼又是一個對凌大哥口氣親切、態度親密的姑娘!

方如蘋搖搖頭道:“我不是溫姐姐,我叫方如蘋,姐姐是……”話聲未落,忽然朝對面一道石門指了指,說道:“溫姐姐也出來了。”對面一道石門中,果然也魚貫走出一行人來,那是兩名青衣漢子,榮敬宗、溫婉君、玉蘭、紫薇和一個揹負長劍的灰袖老尼——明月。

溫婉君、玉蘭、紫薇一眼看到牡丹,口中驚喜地叫了聲:“幫主!”一齊奔了過來,神色恭敬,躬身施禮。

方如蘋聽大家叫她“幫主”,也暗暗驚奇不止。

牡丹走上一步,一把抓住溫婉君的雙手,感激的道:“溫姑娘,蒙你一路賜予協助,還救出三妹等人,我不知如何感謝你纔好。”溫婉君聽得—怔,問道:“幫主已經知道了?”

牡丹點點頭道:“凌兄方纔已經告訴我了。”目光轉動一下,接着問道:“我們一路,還有左護法冷朝宗和冉遇春、葉開先三人,都沒見到嗎?”

凌君毅黯然道:“冷朝宗、葉開先俱已身死,冉遇春衝出‘劍道’,身負一十八處劍傷,現在還在外面運功療傷。”牡丹神色一黯,說道:“我們這一路真是敗得很慘。”

說到這裡,忽然目光一擡,朝凌君毅問道:“凌兄,你看到二妹她們麼?”

凌君毅道:“在下進來之時,在一處甫道上,還遇到蔡良,他傷得很重,只用手指指方向,已經說不出話來。後來聽韓佔魁的口氣,副幫主一行人,大概失陷在飛龍堂裡,咱們從此地出去,就到飛龍堂救人去了。”接着就替在場之人,一一引見。

榮敬宗一手摸着蒼鬢,說道:“凌公子,此間事了,咱們那就快些走吧!”

一行人由榮敬宗爲首,離開六角大廳,仍由原路退出。大家經過“劍道”之時,不禁看得暗暗咋舌不止。辜鴻生走在前面搶着打開石門。冉遇春首先搶了上來,迎着牡丹、凌君毅兩人,連忙躬下身去,說道:“幫主、總座都出來了,屬下正在焦急。這石門之內,埋伏了上千支利劍,不知總座一行,是否能履險爲夷,要他們開啓石門,他們又找不到機括所在……”

凌君毅道:“冉兄傷勢已經痊好了麼?”

冉遇春道:“屬下幸蒙總座救治,如今總算好了。”

凌君毅道:“如今兄弟已經不是總護花使者,冉兄不可如此稱呼。”

玉蘭望了牡丹一眼,詫異的道:“凌相公好端端的,怎公…。”

凌君毅苦澀一笑道:“說來慚愧,在下追入黃龍洞之前,全軍盡沒。在下在黑龍潭遇上太上之時,已經引咎辭去總護花使者職務,後來得知幫主、副幫主兩撥人,也被黑龍會引入岔路,失陷在青龍潭和飛龍堂兩處,因此在下自告奮勇向太上討令,救出兩路人馬,稍贖前衍。離開這山腹秘道,在下也就不是百花幫的人了。”他因太上是自己姨母,人已死了,不顧再提軟轎中預置炸藥之事。

牡丹嬌柔一笑道:“凌兄就是不幹總使者,也是百花幫的自己人,總不錯吧?”

凌君毅想到太上臨終時說的話,不覺玉臉一紅,汕汕的說不出口來。

方如蘋眼看走一段路,就有一道石門,而且都由機括啓閉,心頭更是驚異不止,悄悄說道:“唐姐姐,要不是凌大哥來救我們,就算他們放了我們,也逃不出去呢!”

祝雅琴道:“可惜爹沒有來,他老人家一生精研土木之學,像這樣的山腹甫道,到處都是由機括啓閉的門戶,給爹看到了,只怕不肯出去了呢!”

一行人邊說邊走,不多一回,已經走上一條較爲寬闊甬道。

榮敬宗腳下一停,回身道:“大家注意了,現在咱們已經走出‘青龍潭’的範圍,前面那道石門之外就是飛龍堂了。飛龍堂最厲害的‘十絕劍陣’,和‘十二星宿’雖已殲滅,但他們是對外的組織,其中仍然不乏高手,大家務必小心戒備纔好。”隨着話聲,大步朝前行去。走不多遠,前面果然已到盡頭,一道石壁,擋住了去路。

榮敬宗腳下一停,舉手在壁上按了兩按,石門自啓,就大步跨了出去。門外當然還是甫道,但榮敬宗才走了四五丈遠近,辜鴻生便急步趨了上去,低聲說道:“榮總管請留步。”

榮敬宗回頭道:“你有什麼事?”辜鴻生道:“榮總管只怕沒到過‘飛龍關’吧?”

榮敬宗訝然道:“飛龍關?老夫確實未曾到過?飛龍關又在何處?”辜鴻生陪笑道:

“飛龍關和青龍潭同樣是改建後纔有的名稱,統屬水總監轄下,是黑龍會兩處最機密的地方,你老如果筆直走去,那是到飛龍堂去了。”

榮敬宗哼道:“如此看來,老夫當了二十幾年黑龍潭總管,當真是白當了。”說到這裡,接道:“你說飛龍關該往哪裡去?”

辜鴻生道:“飛龍關暗門就在這裡,只是此門開啓之時,兩邊甫道,即自動堵死,咱們人數較多,須要大家擠一擠才行。”當下就要大家站在一起,然後由辜鴻生先在右首石壁腳下摸索了一陣,再到左首壁下,同樣摸索了一陣,但聽地底響起一陣隆隆軋軋之聲,像水閘一般,把索道堵死。方纔還是一條筆直的甬道,轉眼之間已經變成了橫貫的通道。衆人差幸站在一起,事先若無準備,就可能被石壁隔斷。

榮敬宗看得目瞪口呆,沉哼道:“這是什麼時候改建的?”辜鴻生道:“大概快有十幾年了,還是戚承昌兼任本會總監之時,開始建造的。”

他用手朝右首甫道指了指道:“百花幫的人,如果進攻飛龍潭,不用動手,就可把他們由此處引入飛龍關去,只要一入飛龍關,那就和進入青龍潭一樣,只須把此處封起,就再也休想衝得出來。”榮敬宗凜然道:“那麼咱們進去了,該當如何?”

辜鴻生道:“這個榮總管但請放心,這道門戶的機括就在門下,甫道變更之後,外面就無法開啓,咱們只要分幾個人,守住此地,即可無事。”牡丹看了衆人一眼,說道:

“三妹,你和十妹(紫額)、明月師太以及榮莉等四人,一同留在這裡好了。”

凌君毅伯他們幾人實力不足,含笑朝牡丹、唐文卿等人道:“咱們只是進去救人,這裡面既稱‘飛龍關’,也許有什麼厲害埋伏,人數去多了反而不好。依在下之見,幫主、唐姑娘、祝姑娘、溫姑娘、方小妹和小桃姑娘,都留在此地,不用進去了。”牡丹道:“不,賤婢是百花幫幫主,自然要進去的了。”

榮敬宗道:“那就這樣吧!諸位留守甫道,咱們進去救人。”當下仍由辜鴻生帶路,榮敬宗、凌君毅、牡丹、萬人俊、許家驊、冉遇春和三名黑龍潭劍手,一行十人朝左首甫道中走去。深入十餘丈,忽然地勢開朗,形成一個寬敞的石室,少說也有六七十丈見方。迎面一堵大石壁,中間橫刻着“飛龍”二個硃紅大字,字下是兩扇朱漆大門。大門當然也是石門,只是漆上了朱漆,看去就像是門。不像其他石門,沒有門的跡象,只是一堵石壁而已。尤其這兩扇門上,還按着兩個黃澄澄的銅環,看去更顯得十分氣派。

“飛龍關”確實像一座關,不知道的人,看了壁上“飛龍”二字,準會把它當作飛龍堂。

百花幫副幫主芍藥率領的一路人馬,就是這樣,被誘進“飛龍關”去的。

榮敬宗到了關前,目光左右一陣打量,回頭問道:“辜兄可知這飛龍關裡面的情形如何?”

辜鴻生道:“兄弟曾奉命來過兩次,但都到關下爲止,裡面情形如何,兄弟也不大清楚。只是聽飛龍關關主胡全偶而談起,好像裡面有很多石室。”榮敬宗道:“胡全昔年曾在老夫手下當過巡主,你去叫他出來。”

辜鴻生陪笑道:“兄弟忘了你老昔年曾在飛龍堂當過副總巡主,胡全還是你老的屬下。”榮敬宗輕輕嘆息一聲道:“那時是反清的黑龍會,如今黑龍會已成了清廷搜殺反清志士的機關,時勢已經不同了。”

辜鴻生說話之時,已經走上前去,伸手抓住銅環,左右轉動了三下。

只聽從銅環口中,傳出一個人的聲音問道:“外面是什麼人?”

辜鴻生道:“黑龍潭榮總管請胡關主答話。”裡面那人道:“在下立時進去通報。”

接着就寂然無聲。過不一會,但見兩扇硃紅大門呀然開啓,兩名黑衣勁裝漢子,手提燈籠並肩從門中走出。後面緊隨着一個身穿青袍,年約五旬的漢於,急步迎了出來。一眼瞧到榮敬宗昂首站在衆人前面,慌忙趨上兩步,連忙拱手道:“屬下不知榮總管光蒞敝關,有失迎迓,還望總管恕罪。”

榮敬宗拂髯笑道:“胡兄不可多禮,兄弟如今已經不是黑龍潭總管了。”胡全躬着身子,陪笑道:“如此說,榮公定是高升了。”

榮敬宗臉色二沉,微哼道:“胡兄心裡,難道除了升官,就沒有別的思想?”胡全聽得不禁一怔,望着榮敬宗,囁嚅說道:“榮總管……”

榮敬宗道:“胡全,老夫問你,你當初身爲黑龍會的巡主,可是曾在太陽神前起過誓的教友麼?”胡全驚恐地張了張嘴,應道:“是……”

榮敬宗道:“好,老夫現在告訴你,韓佔魁業已授首,水輕盈敗走在逃,黑龍會已經破了,你升官的迷夢也可以醒醒了。”胡全驚駭的臉白如紙,拭着汗水,道:“你老是……是……”榮敬宗道:“你把百花幫失陷的人放出來,老夫念在昔日的情誼,可以饒你不死,離開此地……”話聲未落,突聽“飛龍關”中,響起一聲大笑,說道:“榮兄果然在這裡,兄弟來的還算不遲。”隨着話聲,已從石門中,走出兩個人來。

前面一個空着雙手的瘦小老頭,正是飛龍堂堂主金鉸剪饒三村,稍後一個則是黃龍堂堂主郝飛鵬。兩人身後,魚貫走出五個身穿黑色勁裝,手持烏黑狹長劍的漢子。

胡全急忙躬身道:“屬下見過堂主。”饒三村皮笑肉不笑地道:“榮兄要你把百花幫失陷在關中的人放出來,胡兄意下如何?”

胡全機伶一顫,躬身道:“屬下不敢。”郝飛鵬目光一動,赫然笑道:“百花幫幫主居然也來了。”牡丹冷笑道:“我來了又怎樣?憑你們仗着區區埋伏,就能困得住我了麼?”萬人俊看到饒三村、郝飛鵬身後五個黑衣漢子的裝束,驀地心頭一震,回頭朝許家驊道:“許兄,你看清楚了,這幾個賊子一身裝束,是不是和夜襲石門貴莊的人十分相似?”許家驊點頭道:“不錯,殺害我全家的賊人,正是如此裝束!”

萬人俊切齒道:“那就對了,夜襲寒家的人,也正是如此。”許家驊哪還忍耐得位,手中長劍一挺,閃身掠出,大聲喝道:“姓饒的,他們可是你的手下麼?”

萬人俊也並不怠慢,跟着閃身而出。

饒三村看到兩人,不覺呵呵一笑道:“你們也出來了。”

許家驊厲聲道:“我問你,他們可是你手下?”饒三村看了五個黑衣漢子一眼,說道:“沒錯,他們是飛龍堂的劍手,你問這個作甚?”萬人俊雙目通紅,掄了掄手中長劍,問道:“夜襲黃山和石門許家驊殺害兩家數十口,可是飛龍堂乾的?”饒三村看了兩人一眼,陰笑道:“你們問這幹什麼?”

萬人俊道:“你說,是不是你姓饒的率人殺的?”饒三村道:“不錯,那是上面交下來的,黃山萬家和石門許家,都和前明餘孽有過勾結,上面不想再興大獄,才命老夫把兩家叛逆收拾了,這已經是法外施仁……”萬人俊、許家驊聽得熱血沸騰,沒待他說完,不約而同地大喝一聲:“惡賊納命。”兩條人影,急撲而起,兩支長劍同時朝饒三村刺去。

金鉸剪饒三村豈會把兩人放在眼裡,口中陰惻惻笑道:“小夥子,好端端的,話沒說完,怎麼動起手來了?”雙手一分,左右兩手的食、中二指,已經分別夾住了兩人劍尖。

這一手使的正是“金鉸剪”神功,但他並未把兩人劍尖夾斷,只是夾住了不放,陰聲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老夫和榮總管還未打交道呢!”

萬人俊、許家驊刺出的長劍被人夾住,心頭不覺大驚,急急翻腕一掙,但金鉸剪雙手兩個手指比鐵鉗鉗得還牢,哪想掙得分毫?直等金鉸剪話聲一落雙手輕輕一擡,兩人但覺劍上突然傳來一股大力,朝處一繃,連劍帶人,被震得後退了兩步。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萬人俊、許家驊既然證實了殺害自己全家的仇人就在眼前,哪還顧得了自己武功和人家差了一大截?兩人—退即上,同時厲聲喝道:“老賊納命,小爺就是黃山萬人俊。”“我就是石門許家驊。”兩支長劍,急如電閃,划起點點寒芒,一左一右,快攻急刺過去。

饒三村大笑道:“哈哈,原來是兩家漏網的餘孽,如此甚好,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老夫就先打發了你們吧?”話聲出口,不避不讓,反而朝兩人快攻急刺的劍鋒中迎去。

“黃山劍法”素以沉穩著稱,一經展開,就大開大闔,隱挾風雷!萬人俊滿腔血仇,恨不得一劍就把饒三村劈成兩片,是以一上手就連施殺着,劍光連閃,勢如厲雷驚霆,每一劍都鋒芒逼人。石門許家驊“六合劍法”則以點刺爲主,如萬點銀雨,飄灑而至,據說“六合劍法”練到最上乘境界,振腕一劍,可同時刺中人身三十六大穴,可見發劍之快了。

許家驊此時和萬人俊有着同樣心情,一家二十八口血仇,橫豆心頭,已非一日。此時和仇家動手,哪有什麼顧忌,一柄長劍,在他咬牙切齒中使出,自然急驟如風,綿密如雨,點點鋒鏑,儘量找饒三村的要害大穴下手。這兩人一左一右,全力撲攻,一個劍橫掃,如匹練橫飛,一個劍挺刺,如萬劍擊心,劍勢各異,凌厲得使人驚心動魄。

金鉸剪饒三村手無寸鐵,一條瘦小的人影,就在劍光照繞、寒鏑密集之中竄來竄去,東躲西閃!他似乎在兩人急攻之下,除了躲閃,根本無法還手。但不論兩人劍法如何快速凌厲,卻始終刺不到他的身上,甚至連一點衣角也沒沾上邊。有時這一劍明明可以刺到某處要害,就是差了這麼一寸距離,任你如何撲攻,總差着這麼一寸!須知饒三村以“金鉸剪”成名,他一生功力,就練在四個手指頭上工夫(食中二指),和人動手過招,不論刀、劍、鞭、戟,只要被他兩個指頭一夾,無不立斷。

萬人俊、許家驊仇怒縈心,拼上了命,連自己刺出的長劍,一寸寸的被人截斷,都渾無所覺,依然一味的急攻硬撲,步步逼上!這一段話,從字面上看來,好像已經纏鬥了好一回工夫,實則三方動作,都是快逾掣電,前後也不過七八個照面。但兩人手上三尺長劍,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己被饒三村施展“金鉸剪”神功,接連夾斷了七八寸左右:

凌君毅看出情形不對,要待出聲喝阻,但聽饒三村突然大笑一聲:“你們兩個小於接着了。”雙手揚處,每一隻手上飛射出七八點寒星,分向兩人飛射而去。

萬、許兩人不知自己長劍正在被人家一寸寸的截斷,長劍斷一寸,他們就逼上一寸,此刻二方相距只不過三尺左右。對方這一突起發難,可以說饒三村一出手,就已到了兩人身上,世間縱有最好輕功的人,在這等短距離中,急切之間要想及時躲閃開去,也是極無可能之事!何況這一手,本是饒三村的絕招。他空着雙手和人動手,光是夾斷人家兵刃,又有何用?當然要把夾斷了兵刃,回敬人家,纔是殺着。就憑這一手“劉海灑金錢”,不論敵人遠近,二十年來武林中還沒有人能從他手底下全身而退,逃出過性命。

但就在饒三村雙手揚起之際,不,該說是兩蓬斷劍射到一尺左右,就有—道人影,比閃電還快,一下越過萬、許兩人身子,到了饒二村面前。雙袖一抖,把兩蓬斷劍一齊接了下來,左手反手一掌,“砰”的一聲,手背擊中饒三村胸口。

饒三村做夢也想不到來人身手會有這般快法,自然也無從閃避,口中不覺悶哼一聲,兩眼發黑,腳下跟着踉蹌後退。這人正是凌君毅。他看出情形不對,立即以最快身法,搶在萬人俊和許家驊前面,施展“乾坤袖”,接下饒三村打出的兩截斷劍,也趁勢給他反手一掌。等到饒三村悶哼出聲,他早已經回到了原處。

牡丹眨動一雙清澈的大眼,含情脈脈,低聲說道:“凌兄好快的身法!”她話聲未落,只聽饒三村又是—聲大叫,身子往後便倒。原來萬人俊、許家驊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兩蓬暗器業已不知去向,饒三村一個人腳步踉蹌,似是傷得不輕,兩人復仇心切,哪肯輕易放過?不約而同的直欺過去,長劍一送,兩支斷劍一左一右,同時刺入饒三村的心窩。

那五個黑衣漢子睹壯大驚,吆喝一聲,不約而同的手中長劍一振,縱身朝兩人急撲過來。萬人俊殺機已動,一腳踢開饒三村屍體,斷劍划起一道銀光,截着兩個黑衣漢子動上了手。

許家驊也毫不含糊,轉身發劍,和另外三個黑衣漢子鬥在一起。

牡丹看出這五個黑衣漢子身手極高,萬、許兩人一對一還差不多,如今一個以一敵二,一個以一敵三,只怕不是對方對手,這就回頭道:“冉護法,咱們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冉遇春躬道:“屬下遵命。”話聲出口,人已飛撲出去,右手一擡,一點鮮紅指影,閃電般朝和許家驊動手的一個黑衣漢子背後戳去。“血影指”是旁門中最厲害的指功之一,髮指無聲,中人無救。那黑衣大漢正在全力撲攻,鼎足而立,把許家驊困在三人劍影之中,不防冉遇春這一指無聲無息地襲到背後,口中悶哼一聲,立時撲倒地上氣絕而死。另一個黑衣漢子眼看同伴突然倒地死去,心頭驀地吃了一驚,舍了許家驊,橫劍朝冉遇春掃來。冉遇春早就注意了他,身形一偏,避開對方橫掃一劍,立還顏色,左掌右指,反擊過去。許家驊以一敵三,轉眼之間三去其二,壓力一鬆,精神爲之一振,口中大喝二聲,劍勢陡盛,一柄斷劍,立時使得寒芒飛灑,風飄萬點!再說百花幫主牡丹在冉遇春飛撲出去的同時,鏘然劍鳴,掣劍在手,鳳目含煞,嬌聲喝道:“郝飛鵬,你亮劍。”

郝飛鵬眼看饒三村已死,對方几個高手,都尚未出手,心頭正在暗暗打鼓,今日之局,看來已是一敗塗地,自己再不見機,只怕也非把老命送在這裡不可!

他正在盤算之際,聽到百花幫主的喝聲,不覺沉笑道:“幫主要和郝某動手!郝某自當奉陪。”口中說着,果然伸手從背上摘下長劍,左腳斜跨一步,橫劍側立,算是擺開了門戶。其實他這斜跨一步,正是便於向“飛龍關”撤退,留的後步。

牡丹冷笑一聲,雙足一點,身化一道銀虹,直向郝飛鵬平射過去。

她和郝飛鵬相距足有三丈來遠,這一招馭劍平射,使的正是“神龍出雲”,第一招上就便了殺手!

“神龍出雲”原有兩個動作,上半式是馭劍騰空,要到了半空,才施展下半式,回頭發劍。但牡丹身爲百花幫幫主,自幼練劍,練得純熟無比。熟能生巧,隨意變化,不須騰身躍起,可以筆直如飛,來代替騰空發劍。這是用於追擊敵人,或者雙方相距較遠,作爲欺身直進,正好在到達對方面前時發劍。但不論追擊也好,欺身直進也好,這是一招殺着!郝飛鵬是劍中老手,他在花家莊院見識過這招劍法的厲害,此時一見牡丹第一招上就使出凌厲無匹的馭劍欺來,心頭方自一凜,立時緩緩吸了口氣,全神貫注右臂,正待橫劍迎擊。

哪知牡丹馭劍平飛過來的人,纔到中途,劍光就突然暴發,一道亮銀光華,閃電一轉,慘嗥乍起,和萬人俊動手的一名黑衣劍手,立被攔腰砍作兩截,血雨四濺,倒了下來。但牡丹劍勢如虹,劍光並未稍停,依然朝郝飛鵬身前飛射過來,只是來勢已經緩了許多。

郝飛鵬心知上當,中了牡丹聲東擊西之計,她爲了替萬人俊解圍,卻故意和自己打個招呼,目的是使和萬人俊動手的兩個黑衣劍手,不再注意她的動向。

郝飛鵬心頭不禁狂怒,他是個城府極深的人,此時一見牡丹來勢已緩,明明是那招劍法,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換句話說,牡丹只是藉着劍招餘勢末,朝他面前瀉落,若要向他發動攻勢就得再發第二劍,才能攻敵。但他卻全力凝注右臂,原是準備迎擊牡丹的一劍尚未發出。這正合了曹判論戰的“彼竭我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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