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六十時光荏苒(一)
流光是被痛醒的。腹中有如火燒,逼得她一頭是汗的醒來。
“你還好嗎?”聲音很熟悉,方式很熟悉,不必轉頭也知道是焰池的聲音。
焰池聽到流光的□□聲撲了過來,她的手上還拿着塊溼帕子,她忙給流光擦汗。
等焰池擦完以後,流光才慢慢轉動頭部。這是一間陌生的房間,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房裡除了焰池,鳳城也在,可也只有她們兩個人。
焰池見流光的眼神流露失望之色,便回頭看了眼鳳城。
鳳城踱過步來,坐在牀沿。
“你回來之後已經昏了十天了,一聲也不吭,可真嚇人。”
流光愣愣地看着鳳城,她的聲音很溫柔,一點也不像是她。
“快點好起來吧,好起來我們好回家。”鳳城幫她把溼透的長髮撥弄到一邊,更加溫柔地說道。
流光閉了閉且有汗且有淚的眼睛,然後問:“她呢?”
“走了。”鳳城答得很快,很直接。
流光心中一震,又有點茫茫然。
“怎麼?”鳳城輕聲問道。
“沒什麼!”流光也答得很快,但她答完便愣住了,似乎還在想鳳城說的那兩個字,她好像想了很久,然後歪着頭向着牀裡面不再說話,於是鳳城就不再問了。
等吃過了藥,流光很快又閉上了眼,呼吸漸沉。焰池在邊上仔細看了會兒,然後低聲問鳳城:“難得看你這麼溫柔,嚇我一跳。”
“死而復生的人,可比你又活了一輩子。”鳳城收拾着桌子,突然直起身來道,“她還是有她的可愛之處的。”
“不然你以爲小姐爲什麼會喜歡她?”焰池哼道,看着流光的睡顏,竟也有種驕傲之感。可是繼續看着,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流光並沒有真正睡着,她聽着兩人的對話,可是說到這裡她們就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在夙命帶着自己回來的路上,她很希望夙命能問她點什麼,可是她只是一直在前面帶路,不發一言。流光自知有錯在先,也不敢開口。而當霧越來越濃,就算近在觸手可及也快不辨人影的時候,傳來她的聲音。
聲音已似遊離在耳旁與心間,夙命對她說:“給我個緣由吧。”
流光的手突然一動,是被夙命拉住,她頓時涌淚,哽咽地回道:“這是最徹底的逃脫之法,只是如果我說了,你會同意麼?”
而夙命卻沒說話,只是帶着她一直往前走,沒有聲音的世界會令人發瘋,流光一直在咬着牙,直到後來她再不記得什麼。
像來時一樣猶如騰雲駕霧,而剩下的只有火一般的疼痛。
流光醒來後的第五天,她知道了自己在哪裡。
已經不在宏國的地界,那個她下半生不再打算踏入的地方。
而她所在的地方也不完全陌生,上次夙命帶她去“舞起村”回來時,曾在這裡停留過。
這裡的那座“世了寺”,她曾在這裡許願,望保佑孃親可以平安無事,可惜,她們一回到雲吊磐就得到孃親死去的消息。但是流光還是又來進香了,這一回,她不必再掩自己的容貌。
不是因爲到了彥國,所以就不怕被人識出,而是流光覺得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當流光潛下心來,一直平順於天的時候,容貌賜還給了她。而當她不惜自己,逆向而行的時候,老天給了她一點懲罰。
也許是那顆□□藥性太大,也許是別的,總之流光醒來後,她的膚色又暗淡了,再加上昏迷許久,也就形如骨瘦,風華漸失。好在她醒來後,一直如常進食,加上鳳城給她用藥,毒被催了出來,這才停下無止境的憔悴。鳳城說回到雲吊磐給她好好補補身子,仍然可以回來,但流光已經不在意了。
流光堅持一個人去“世了寺”,也就只能讓她一個人去。買了香燭,流光在各個菩薩面前誠心磕頭,然後呆在夙命曾站過的地方站着,又向夙命捐過銀子的那個住持又捐了一筆銀子。
這些錢都不是她的,是夙命的,可是夙命遠在彥京,而她們正要回雲吊磐。
焰池偷偷告訴她,說夙命是跟着使節團回去參加九月中秋祭奠,等事一完,她一定會回雲吊磐。她追問過焰池,問夙命可曾親口答應立即回來,而焰池只會言辭閃爍,於是她知道夙命還沒有原諒她。
是的,她一定不會原諒自己,因爲自己騙了她。可是就如自己所說,真的把這個計劃告訴她,她會同意麼?只怕她不但不會同意,甚至連向皇后靠攏取得她的信任再幫自己出宮這樣的事也不會同意。
再落寞也無奈,雲吊磐都已經近在了眼前,這裡是夙命的家,她總會回來。
回到雲吊磐後,雖然鳳城仍然有意讓流光住進疏枝閣,但流光婉言謝絕了,還是搬回了她曾經住過的聽宿閣中,服侍她的,還是那個阿離。
阿離是喜歡流光小姐的,雖然上次走的時候流光小姐突然變美了,而這次回來,她又失去了美貌,且聽說流光小姐也毫不在意能不能救回來。可是,阿離卻更喜歡她了。
只是,這一回流光小姐與上回相比顯得很沒有生氣。她常常一個人坐着發呆,更甚至在路上走着走着,便會朝着疏枝閣的方向走去,然後猛然間發現後,又僵硬着掉頭走開。
這一點,她知道,全雲吊磐的人都知道。
所以大家都知道流光小姐和小姐的感情不平常,只是這一回小姐不在她身邊,所以她很寂寞。
流光很寂寞的時候,就去敗荷湖。敗荷湖中此刻也確實都是敗荷了。枯葉飄浮在水面,已經見不到蓮花的枝幹孤單地立於水中。
已經聞不到蓮香了,流光很悵然。
獨自一人划着扁舟在湖中,尋找曾經看過的那株並蒂蓮的位置,可是已經記不得了,原來物是人非是悲,而物也非,那又是什麼?
夙命,不要讓我等到只有去你房中看水晶並蒂蓮的地步。不要!
轉眼中秋已至,月圓于山頂,近得幾乎可以攀梯而上。鳳城和焰池沒有去彥都,而是一直留在雲吊磐。這天她們在最高處的傷亭裡擺下了酒宴,與流光和丫頭們一起共度佳節。
“年年中秋我們都是在彥都過,其實早想在雲吊磐裡賞月了。”焰池一時口快,說罷便很是懊惱,她悄悄去看流光的臉色,可流光也只是擡頭望月,置若罔聞。
鳳城獨自斟着酒,然後飲了。
焰池無奈地看着她們兩個人。往年雖然不在雲吊磐,但卻是她們這些人大聚會的時候,有寶橋和桃溪她們在,不愁沒有人鬥個嘴爭個樂子。可是現在只有鳳城,原本就容易冷而吵不起,更何況流光就更加不可能了。
流光似乎還在瘦。
焰池用腳踢了踢鳳城。
鳳城瞟了她一眼,然後給流光倒酒:“中秋之夜喝了酒再看月亮,會見到你想見的人。”
焰池睜大了眼眸,而流光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鳳城一眼,她繼續擡頭去看月亮,然後很遲疑地伸出手端起了那杯酒。
“真的?”焰池小聲問。
“中秋佳節倍思親,不是麼,”鳳城笑,“人有所想,一年也就這一天了。”
騙人。焰池在心裡更小聲地說道,但卻看到流光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她喝前開口道,“很想她……”然後一飲而入。
又倒一杯:“很想……很想她……”
“我騙你的!”鳳城伸手蓋住流光還想倒酒的手。
流光看着她,看着她變得冷淡的臉。
“沒騙我。”流光抽出手,輕聲道,“我從沒有這麼想她。”
“那是因爲時間在堆疊。”鳳城也輕聲道,“她那麼遠,不會知道你有這麼想她。”
“那就不要知道。”流光仍是倒了一杯,然後對着月兒舉杯,“不知道月下有沒有月老,我敬你,你再幫我牽一次線吧。”
鳳城嘆了口氣,只得陪着她一起敬月老。
賞過月後,趁着鋪灑一地的銀光,流光慢慢往下走,等她發現的時候,她又走在了去疏枝閣的路上,只是這一回她沒有再轉身,而是望着疏枝閣呆了很久,然後夢遊般走向它。
到處彷彿都有夙命的身影。也許是飲了些酒的原因,流光的步伐不夠穩,氣息也很重,她推拒了阿離的攙扶,自己跌跌撞撞地闖進了夙命的臥房。
很安靜,只能聽到自己的急促的呼吸聲。有丫頭悄悄地溜進來點了燈,然後反手關起了門退了出去。
房中間仍然是那尊水晶並蒂蓮,它靜靜地發着透亮的光,其中挺立的雙花也仍舊栩栩如生。流光的手不停地在上面遊走,沁涼的手感能稍稍緩解她心中的煩躁。而花還在,贈花的人呢?
夙命的牀頭掛着那支夙命親手爲流光削的竹簫。流光摘下它來,仔細摸索,又放到脣邊,卻不會吹弄,只得頹然松下手。而竹痕如新,送簫的人呢?
抱着竹簫,流光倒在了牀上,一手擡起掩住雙眼,是因爲哭得太多了,不想也不敢再流淚。而思念的夜、月滿的夜、團圓的夜,相聚的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還有一章,明天上傳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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