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的舉動並非針對曰本。
佛羅里達,挪威,冰島,都有他活躍的身影,甚至屢屢因此被捕入獄,每年幾乎都有一段時間,他是在看所守中度過的。
“一條海豚放對了地方, 一年能幫他們撈一百萬,如果你插手,他們就會把你的手打斷。”
“我的同事,簡·提普森,珍妮·梅,都因此犧牲, 那時候我們爲了阻止挪威的海豚買賣,抗議絕食,第十天的時候我暈了過去,結果進了醫院,隨後珍妮便成他們的目標,尾隨她到海灘,用她的腰帶把珍妮勒死了。”
“天啊。”
穆加倫無言以對,只是對面前這個老人肅然起敬。
正如之前的街頭採訪,在理查德看來,曰本屠殺海豚,只是幾個小鎮和政府的行爲。
曰本對野生動物並不總是如此,它的面積比肆川還小不少,可光大型哺乳動物就有80萬頭野豬,400多萬頭鹿,3萬頭熊,還有15萬隻猴子,數字可能難以置信,但事實如此。
畢方對穆加倫解釋道:“整個華夏黑熊都沒有兩萬頭,可在曰本這個島國上,卻超過三萬頭,多到需要人爲控制, 所以曰本屠殺海豚,有很多更深層次的原因。”
如此多的黑熊,殺一百頭可能都不夠。
曰本人的飲食習慣在主要發達國家裡算是有點與衆不同,其他發達國家大都是大陸型國家,央國也有大片牧場,這些國家的肉食多是以牛、豬等牲畜爲主要來源。
曰本由於國土小而多火山,向大海要食物就是必然的選擇。
即使後來經濟發達,進口肉類增多,魚類的比重比近代以前低了不少,在曰本人的飲食構成中仍然佔有相比其他國家更重要的地位。
這樣的環境下,曰本人本身對於捕捉海魚和海獸的行爲就與大部分人的觀念不同。
要捕魚就有漁民,曰本人與海豚,就如同獵人與狼羣一樣。
甚至還有點不太一樣,過去獵人殺狼是爲了保護鹿,現在曰本人殺海豚,是爲了保護什麼?
保護被他們自己涸澤而漁的大海嗎?
明明是自己殺光了鹿,然後轉頭殺狼, 說是狼將鹿殺光了, 所以要控制狼的數量,這是否有些不合道義?
理查德覺得曰本人沒有認清這一點, 就像是打碎了花瓶,卻嘴硬不肯承認的小孩,非說是自家的貓打碎的。
“有人說,如果你吃牛羊肉就無權指責殺海豚或其他動物,這是不對的,畢竟牲畜和野生動物是不同的。”
“人類繁育牲畜,用飼料和它們結下契約,收取它們的肉,甚至固化到了一斤肉等於幾斤飼料的看得見的程度,這是一種種植式的等價交換。”
“但野生動物並不欠你什麼,總有那些因爲種羣數量等各種原因不適合吃的動物,
現在的人類有主動維護生態平衡的責任,因爲這一百多年裡人類的能力進化得太快了。”
沿盤山公路開車進山,看見什麼一槍放倒拉回來。
野生動物再也不是靠山高林密就能保護自己的了。
海上也一樣,看小說《白鯨》就知道,以前捕個鯨魚那是拿着命上,那是人類狩獵的讚歌,勇氣的證明,是生物與生物之間的博弈。
這纔是真正的食物鏈上的正常狩獵關係。
現在開着大輪船,輕鬆追上,一炮打死,起重機吊上來。別說開膛破肚,要是有必要,船裡安條生產線直接做成罐頭都是可以的。
法羅羣島作爲丹麥最大的漁業捕撈地,靠鯡魚、鯖魚等等商業捕撈魚類就過上了人均7萬醜元收入的優渥生活。
可即便這樣,當地人依舊沒有放棄捕殺鯨魚這一傳統,以給青少年練膽爲噱頭,大肆開展捕殺鯨豚的活動,大量屠殺而來的肉也不吃,寧願扔到垃圾桶。
幾乎每年都有新聞報道譴責,前年更是因爲捕鯨鬧得動靜太大,所以報復性的殺了更多海豚······
之所以說是報復性,因爲他們是有前科的,12年的時候,由於不滿歐盟的鯖魚捕撈配額,冰島和法羅羣島不顧ICES的建議,擅自把鯖魚捕撈量由63萬噸提高到80萬噸。
這次也是同樣的情況。往年在幾百只左右的屠殺量,今年突然猛增到1428只海豚,大量無法及時食用的海豚平白無故扔進了垃圾桶。
人類如果放任自己想吃什麼吃什麼,殺光哪個物種都輕而易舉。
以前是有口食物吃就可以,現在曰本人均年收入四萬醜元了還想都從鯨類動物身上出,要得也忒多了點。
關於食物的倫理的變化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總有些之前認爲理所當然的食物會慢慢被我們從食譜上去掉。
法律沒有禁止的食物完全可以根據個人的認識來進行選擇,不一定要一刀切,更沒必要強制其他人和自己保持一致。
但是,作爲人類的一份子,享受着被飼料填充出來的肉類時,享受着污染自然而打造出來的化工品時,應當在自己認爲合理的和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大自然友善一點。
穆加倫算是聽明白了:“一是貪婪,二是不肯承認錯誤,三是破壞自然,四是血腥屠殺,怪怪,他們挺能啊。”
“沒錯。”理查德肯定道。
“要是殺了我不犯法,他們一定會這麼做的。”
想到還躺在醫院裡的兩名同伴,衆人不由點頭。
理查德嘆了口氣:“或許一切都是我的錯,因爲《海豚的故事》這個節目,開創了這個價值數十億的產業,節目激發了人們的渴望,渴望和海豚一起游泳,觸碰,親吻。”
“不。”畢方搖搖頭,“一看你就不學馬哲,根據唯物史觀來看,只要海豚依舊聰明,具有表演價值,這個產業鏈遲早都會出現,區別只是早和晚而已。”
汽車很快行駛過町政府,確認沒有人跟上來後,來到一處偏僻的荒山腳下。
曼迪將一個黑包打開,裡面整整齊齊碼了數十件不用顏色的雨衣,挑出迷彩色的雨衣分發給衆人,趁着暴雨沒什麼人外出,全部上山。
暴雨讓山間的道路變得十分泥濘,傑瑞特一腳下去差點滑倒,幸好被身後的穆加倫扶了一把。
“你們兩個,年紀太大了,應該待在車裡的。”穆加倫指着傑瑞特和理查德道。
理查德搖搖頭,他怎麼可能缺席?
傑瑞特也不行:“我們器材有限,我必須觀察完整個海灣,才能決定攝像機擺放的位置,不然是拍不出合格的紀錄片的。”
腳上的泥土越沾越多,衆人都感覺自己的鞋子重了至少兩倍以上,曼迪不小心踩入了一個泥潭,拔出來的時候鞋子都不見了。
畢方用探路的樹棍戳了半天,纔將其撈出。
“我的天,我已經不想穿它了。”曼迪拎着滿是爛泥的運動鞋。
畢方說道:“不想穿伱可以光腳,如果不想被什麼奇奇怪怪的蟲子咬,又或者是被鋒利的石子劃傷,流出大片鮮血,最後被病菌入侵,先是傷口開始化膿,隨後整個腳掌都開始腫脹,最後變得臃腫,滿是淤血,最後不得不截掉整個小腿真是大腿......”
“OKOK.....麻煩你別再說的,我還想要我的腿。”
曼迪連連求饒,用礦泉水將鞋子裡的爛泥簡單衝了一下,套在腳上,互相攙扶着繼續前進。
沒走多久,一塊黃色鐵牌攔住了衆人的去路。
上面寫着:“落石注意。”,“猛獸出沒。”
鐵牌很大,攔住了整個去路,旁邊是滿是鐵刺的鐵絲網,一直蔓延到旁邊的懸崖邊。
理查德苦笑道:“如果不下雨,這附近的山上還會有漁民拿着刀巡邏,這裡還是個國家公園,那些漁民告訴我說:‘如果這裡的事捅了出去,我們就完了。’他們親口這麼說的。”
畢方摸着鐵刺,往旁邊的峭壁上走去,然後拉着衆人一一越過這道防線。
越過層層樹木後,衆人透過樹林的縫隙,終於能看道一處三面環山的海灣。
“這就是海豚灣嗎?”
畢方和穆加倫望着山下的那處淺淺的海灣,海岸線不過是數十米長,兩邊都是矮山,可就是這麼一條窄短的海岸線上, 躺了成千上萬的海豚屍體。
海豚們總是會沿着遷徙路線來到太地町,這數千年來都未曾改變,而漁民們只需要等待它們的自投羅網。
十幾艘漁船排成一排,他們把一些長杆放進水裡,杆尾有凸緣,接着用錘子敲打杆頭,這就形成了一道聲牆。
他們利用海豚對聲音的敏感,把成百上千的海豚驅趕到海岸。
它們都在逃命,逃離那道聲牆。
等進了這片三面環山的海灣,只要將最後一道出口用漁網攔住,就沒有任何一頭海豚可以逃離。
每年的海豚季,這處淺淺的海灣就會變成血紅色。
是真正的血紅色,沒有任何誇大,從衛星上看,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這一處海灣變成了紅色的斑點。
沒被海洋館選中的海豚,無論大小,全部殺死。
海豚灣的屠殺是一場高明的屠殺,其高明在於這是一場斷絕傳承的屠殺。
它將所有驚恐不安,認識到人類殘忍與邪惡的海豚,通通殺光,以至於海豚們依舊天真的認爲人類是它們的朋友,從而一次又一次地掉入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