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內。
依偎在羅漢榻上的趙禎隔着一卷珠簾凝視着衛淵。
他實在想不明白，東南一行，衛淵乾得很漂亮，何罪之有？
“衛卿.你說說，你有何罪？”他緩緩開口。
衛淵道：“軍器一事，末將並未做得乾淨，讓倭使趁機尋釁滋事諸多勳貴心存不滿”
趙禎又咳嗽兩聲，莞爾一笑，道：
“你是遵朕的旨意，才做出此事，若你有罪，朕也難辭其咎。”
那時，趙禎是想殺殺自己的銳氣。
“朕若是在年輕個十年，朕又何苦這般待你.”
衛淵當即愣在原地。
冷落蕩虜軍，無論如何，趙禎都能說出一個理由。
他原以爲，在兩王案發生之後，官家就已經變了。
趙禎嘆了口氣，繼續說着，“東南一行，你得罪了不少人，這幾日，光是勳貴聯名上的札子，就夠堆成山了，都是要將你治罪。”
趙禎難得笑了笑，轉而面色嚴肅道：“別怨朕。”
正如衛淵來宣政殿之前所想。
趙禎笑了笑，“朕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也是在這裡，朕也讓你等了許久”
趙曦深呼吸一口氣，正色道：“兒臣日後，自能保衛師周全。”
衛淵連忙詢問。
衛淵心中一陣恍惚。
說到這裡，趙禎朝着衛淵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等將來你做了皇帝，你就知道，往往不是你想天下爲公，而是大勢所趨，逼着你要天下爲公。”
衛淵拱手道。
趙禎擺手道：“無妨，偶感風寒，過幾日就好了。”
對外人說，可以是衛淵功高，或是未能將軍器安然護送到倭國，給勳貴們一個態度。
又是讓自己在殿外站了三個時辰，又是擺出一幅君臣融洽的模樣
趙禎到底想做什麼？
一時間，趙禎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着衛淵。
王安石，字介甫。
趙禎道：“這兒沒有外人，起來吧，坐好，陪朕聊聊，朕擔心，再也沒有這樣的日子，能與你說說話了。”
“好衛卿，朕有難處，你要明白朕的用心。”
衛淵連忙下跪叩首，“陛下福壽綿長，定能享萬年之壽。”
趙禎不忘叮囑道：“衛卿剛剛回朝，或有些事情需要料理。”
他認罪，只是想讓趙禎心安，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讓趙禎找個理由，但趙禎的回答，偏偏出乎他的意料，
趙禎繼續說道：“一晃，過去多年，你都要成家了。”
“好衛卿，將來，就看你與王安石的了。”
太子趙曦從殿後走出，來到趙禎跟前，“父皇.”
但一定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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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衛淵來說，也可以說是爲他着想考慮，要不然，衛淵真就成了一個‘孤臣’。
瞧着這咳嗽的模樣，不像是風寒那麼簡單啊！
“還望官家保重龍體。”
可如今，又給他一個錯覺，官家還是曾經那個官家，沒有絲毫改變。
趙禎語重心長道：“朕的身子骨不行了，若無人攙扶着，只怕連走個路都有些費勁。”
到底哪個纔是真正的官家？
亦或者，自己從頭到尾，都不曾瞭解過官家的真正一面？
“朕若能再年輕十歲，該有多好”
衛淵沉默起來。
趙曦深深作揖道：“兒臣，謹記。”
趙曦沉默。
趙禎搖了搖頭，“朕第一次見到狄青的時候，也是你這個想法，可朕依舊未能保下他。”
可如今呢？
衛淵笑道：“官家記性好，當時末將第一次見到官家，心中除了惶恐，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衛淵再次落座。
“皇城司每日都會跟朕彙報你在東南所爲，朕認爲，你殺得對，將軍就要有將軍的樣子。”
衛淵一驚，“末將豈敢怨陛下？”
隨後。
趙禎沒有看他，而是望着衛淵離去的方向，喃喃道：
“他一直都是朕的好衛卿，可是.朕老了要在年輕些，何惜他做個孤臣.朕自能保他周全.”
趙禎又道：“這世上，豈有萬年的天子？朕這一朝，文治、武功，都有了.”
趙禎嘆了口氣，又道：“朕待衛卿苛責一分，你便待他好一分，如此，自能夠掌握其心。”
“那時候的你，還是個毛頭小子，如今，愈發沉穩了。”
“朕若是不在了，朕擔心，太子護不了你。”
衛淵不敢久留，遂離開此間。
衛淵謹遵旨意，他坐在椅子上，微微皺起眉頭，不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
就連皇帝趙禎，也不能免這個俗。
“朕在時，尚能保你周全，可若朕不在了，朕擔心你，難以善終，就像當年的狄青一樣。”
趙禎似呢喃般說道：“好衛卿，慢行！”
“在這廟堂之上，你我父子，看似是坐得最高的人，但卻也是最無能爲力的人。”
風寒？
衛淵剎那失神。
當聽到趙禎這句話時。
古人云，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
見狀，朱總管連忙向他做了個手勢。
衛淵想了想，又欲開口：“末將.”
他方纔回神，起身來到趙禎跟前，又欲下跪，卻見趙禎擺手，又命人給他搬來一張椅子，
“坐在朕跟前，讓朕好好看看伱。”
“好衛卿！”
趙禎突然打斷，朝着他招了招手，道：“走近些，讓朕看看你，朕許久沒見你了。”
衛淵一愣。
“朕已經滿足了，只恨蒼天，爲何到朕晚年，才遇到你。”
待跨出大殿門檻時，忽然又聽到趙禎的一句話，
衛淵心中一凜，又道：“末將在東南殺了很多人不只是倭寇。”
“今後，外事不決問衛淵，內事不決問介甫，他們兩個，是朕留給你的能人，有他們在，足可保證你這一朝無恙。”
這個態度不一定是要處罰懲治衛淵。
衛淵回首作揖，就此離去。
良久，他突然又劇烈咳嗽起來，衛淵瞧着伺候他的那些太監、宮女，似是習以爲常了？
“官家.您不要緊吧？”
第一次來京城時，的確如趙禎所言，在殿外待了許久。
“朕老了”
“朕讓你在殿外待這麼久，也是爲你好，更是給那些勳貴一個交代，否則，此事恐難善了。”
“待他大婚那日，你代朕去，朕會給你一道聖旨，你就對他說，那是你求來的恩典。”
衛淵低頭沉默，這個時候，他不知自己該說什麼。
無論兩王案，還是今日刻意在外人面前疏遠衛淵，都是爲了給趙曦鋪路。
這是趙禎晚年唯一能做，也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