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劍僵在那裡。他是經過了激烈的心理鬥爭,才鼓起勇氣把隱藏在心底深處的一切坦誠在白雁的面前。可是白雁的反應讓他恐慌。
她不激動,一點都不激動,雖然有點意外,雖然有點吃驚,但是基本上可以用平靜兩個字來形容。
這就好比他當年練習跑步,站在大堤上往水庫裡扔石頭,咚的一聲,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波紋,然後一切就結束了,一切都恢復於平靜。
又好比現實生活中送給女人一條非常貴重的鑽石手鍊,你希望她能發出驚歎的聲音,歡喜地撲進你的懷中,可是對方不過報以微微一笑。
你覺得自已一諾千金,已把最珍貴的東西付了出去,已經沒有一絲隱藏,對方卻並不當一回事。
康劍越想越覺得沮喪,越想越覺得無望,心都沉到谷底了。
“康領導,”白雁覺得自已不宜太沉默,應該爲這長長的講述評點一下,“和你一樣,我也覺得父母是無法選擇的。我媽媽所做的一切,作爲她的女兒,我不能說長道短,我只能把一切都咽在肚子裡。你說你愛上了我,我知道你是爲了讓我心裡面好受點。從戀愛到結婚到現在,至少說明你對我不是純報復,也有這麼一點感情存在。我很感謝領導爲我着想,但是我不想當真。記得我讓你去雲縣調查我的身世後的一天,你在一個早晨,第一次來我租住的房子,你說:沒什麼好去在意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做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又不是別人。你別說什麼影響我的前程,我已經夠討厭被別人戴上‘官二代’的帽子了,我的前程要靠自己去努力,別人擋也擋不住,幫也幫不了。可能就是因爲你這幾句話,我心動了,於是,接受了你。其實你那時是說的謊話。結婚那天,你把婚戒落在伊桐桐那裡。我忍着心痛,謊稱是你掉在化妝間裡,你對我說以後再也不會掉了。領導,你一邊對我講這些,一邊揹着我做那些。難道我要隨身帶個測謊儀,隨時檢測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不嫌累,我還嫌累。”
“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康劍嘆氣,這話一說,連自己也感覺到沒有一點可信度。
“領導,沒有以後了。不談我們有沒有感情,我媽媽與你父親的事放在那兒,我們還能在一起嗎?我不想用我的存在刺激你媽媽。只要不是我,只要你真心喜歡上,你媽媽愛你,她會欣然接受的。”
“只有你,不可能再有任何人了。”康劍很無力地重複。
白雁淡淡一笑,“世事難料,人的潛力無限。領導,謝謝你愛我,但我不能接受。早點去休息吧,你明天還要上班。”
康劍看着白雁,一動不動。她與他之間不過一臂的距離,他只要一擡手,便可以把她擁在懷中。可是,他卻感到她遙不可及。
白雁慢慢地躺平,身子側過去,背對着他。
“老婆,人犯了罪,可以用法律制裁。我做了許多惡劣的事
,你想怎麼懲罰都行……”他張不了口,說但是可不可以別離婚。
康劍沒學過心理學,可他清楚他的心理和別人是不同的。他對婚姻感到恐懼,對別人不敢信任,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唯恐受一點傷害。這樣的心理,沒有藥可以醫治。只能依賴另一個人能讓它改變。
以前,他不相信這個人是真的存在了。
可是白雁出現後,他這樣的心理情不自禁發生了變化。
他有了勇氣,有了夢想。他相信愛情,信任婚姻,渴望能和白雁一起生一個像白雁一樣的女兒。
他的腦海裡時常出現這樣一幅畫面:在春暖花開的時候,他抱着女兒,白雁提着食籃,一同去公園野餐。女兒在草坪上嬉戲,他拿着相機跟在後面追拍,白雁把食籃裡的食物一一放在格子餐布上,不時扭過頭微笑地看着他和女兒。他察覺到她的注視,冷不防把鏡頭對準她,她嚇了一跳,他大笑着跑過去,啄吻着她嬌豔的柔脣……天空是那麼的藍,雲朵是那樣的白,空氣中飄蕩着花的香氣,女兒的笑聲在耳邊,白雁的脣是那麼的美……
這應該就是叫幸福吧?
畫面還沒完全展開,白雁的一句話把他徹底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是嗎?”白雁掉過頭,“什麼懲罰都可以?你原先留黨查看,表現不理想。現在我代表黨和人民,宣佈對你開除黨籍,永不錄用。”
“老婆,可是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領導,那是你的事,不需要向我彙報。晚安。”其實已經是早安了,白雁瞟到窗外已經隱隱約約泛出一絲白光了。
康劍替她把窗戶關上,窗簾拉上,落寞地走出房間。下樓梯時,突然感到眼前金星直冒,要不是本能地抓緊扶欄,差點一頭栽下去。
康劍驚出了一身的汗。
站在洗手間裡,看到自己落泊、潦倒的面容,想起已經有兩個晚上沒睡了,偏偏今早還有個會,他得發言,想着白雁今天要去醫院複檢,看來只能拜託簡單了。
康劍閉了閉眼,真希望這一切只是自己做了個夢,眼一睜,其實什麼都沒發生,那該有多好!
簡單早晨過來接康劍,看到他滿眼血絲,嚇了一跳,沒敢問。那晚白雁失蹤八個小時,第二天康母又匆匆送回省城,他就猜測康劍與白雁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唉,清官難斷家務事,領導平時在臺上高談闊論的,回到家,就是一普通男人。
康劍在車上對簡單說了白雁複檢的事,簡單點點頭。
康劍在辦公室喝下一大杯黑咖啡,稍微撐起點精神去了會場。坐在臺上後,發現陸滌飛也在座。陸滌飛對着他意味深長地一笑,康劍淡淡點了下頭。
會議開始前,康劍正在看發言報告,突然接到簡單的電話。
“康助,我剛到你家樓下,看到白護士和柳護士、還有一個男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上了一
輛黑色的轎車,就是……那次送白護士回來的那個牌照。我還沒打招呼,他們呼一下開走了。我跟在後面追,七拐八拐,我跟丟了。我立刻去醫院,可是他們沒有回醫院。”
康劍握着手機,臉色青白。
大會主持人過來,拍了下他的肩,他看到叢仲山也到了,只得先掛上電話。
他在大會上講完了話,離席給白雁打電話,想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手機打通,可是沒人接聽。他感到有些心煩意亂,只好繼續回去開會。會議還沒有結束,他的報告是做完了,下面還有不少議程要繼續,一些部委辦局的領導要發言。作爲市長助理,他必須還得在主席臺上端坐着。
這時候,他顧不上什麼影響,乾脆就在主席臺上不停地按手機號碼。始終無人接聽。
康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只得給簡單打電話,讓簡單不要離開醫院,一直在醫院的放射科守着。
好不容易等到會議結束,他忙不迭地往外衝,陸滌飛一把拉住他,朝他一挑眉,“怎麼了,瞧你火燒眉毛似的?”
“沒什麼。”康劍說道,“我有點事,先走。”
“康劍,這夏天就剩個尾巴了,找個時間,帶上白雁,我也找個伴,我們幾個再去江心島游泳?”
“再說,再說吧!”康劍急匆匆地跑出會場。
陸滌飛在他身後聳了聳肩。
有些日子和白雁不聯繫,陸滌飛覺得自已真有點牽掛小丫頭的,她在病中,他該打個電話問候下吧。
陸滌飛隨即拿出手機,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撥了白雁的電話。
“陸書記,有事嗎?”白雁的聲音聽着很吃力。
“沒事,就是想你了。”陸滌飛玩味地彎起嘴角。
白雁像是鬆了口氣,笑了笑,“多謝陸書記牽掛。我這邊還有事,我們以後再聊。”
陸滌飛眨眨眼,“別,別,你不是生病了麼,生病還幹什麼事?”
“雁,家搬好了,別出去吃飯,今晚就在家做,增點喜慶氣。”電話那端突然冒出另一個女聲。
陸滌飛耳朵豎起來了,沒聽說康劍搬家了呀?莫非是……
“我病早好了,陸書記,就這樣哦,再見。”白雁不等陸滌飛回應,急急地掛了電話。
陸滌飛把玩着手機,蹙起眉頭,再一想康劍剛剛驚慌失措的樣,他閉了閉眼,好了,康劍的家庭倫理劇上演了,小丫頭現在該和自已站一條線了。
陸滌飛笑得高深莫測,走出會場時,不自覺哼起了歌。
白雁今天真的有點忙。雖然柳晶和冷鋒都過來幫忙了,可這家畢竟是她住,什麼東西擱哪兒,都得她指揮。幸好家當不多,弄了一會,就結束了。柳晶事先買好了水果,買了些零食,三個人一起坐了會。柳晶要回去上班,冷鋒下午還有手術,兩人催着白雁回醫院,約好晚上在白雁的新家聚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