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車上二人神情嚴肅,一時都沒有說話。青斑女人突然起身鑽進了馬車。

此時距離青州已經很近,馬車行了片刻,突然一調頭,離了官道,駛進旁邊樹林裡的小路上,看樣子是打算繞過青州而行。

在密林中尋了一個隱蔽之地,將馬車穩穩地停下。大漢跳下車來,對車內的人道:「林棋,我這就進城去,最慢兩個時辰後回來。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林棋鑽出車子,道:「放心,你去吧。趕緊把我要的東西買回來,順便打聽打聽消息,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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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點了點頭,轉身施展輕功,如同大鵬展翅般,速度急快地掠出了密林。

林棋見大漢的身影消失後,合上簾子,又回到車裡。

這輛馬車的外表雖然看來極爲普通,可車內卻意外地寬敞舒適。厚厚柔軟的榻椅上,一個人裹着薄毯,正臥在上面昏睡。林棋盯着那人薄毯下隆起的肚腹半晌,眉頭深鎖。

突然,那人面色潮紅,全身輕顫,額上冒出細汗,難受地扭轉起身體來。

林棋見了,連忙上去爲他把脈。發現他體內氣息亂竄,經脈微弱,胎息躁動,暗吃了一驚,忙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銀白色的藥丸,喂他服下。又取出金針,掀開毯子,隔着衣物,摸到他肚腹附近的穴位,緩緩紮了下去。

可是過了半晌,那人卻不見好轉,呼吸反而越發急促起來。

林棋再一把脈,發現金針雖然止住了胎息,丹藥卻不能被吸收。微一思索,已明白他是因爲身體虛弱,內力受損,無法蘊化藥效的緣故。

林棋沒有猶豫,立刻輕輕將他扶起,掌心貼上他後背,將內力緩緩輸了進去,助他運行功力,將藥效慢慢吸收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棋已是滿頭大汗,那人卻漸漸平息了下來。

林棋見他好轉,將他輕輕放回榻上,取下金針,心中不禁疑惑。

連日來,自己已喂他服用了十幾粒九露凝華丹和虎胎丸,並時時以己身內力助他行功。即便他施過九轉金針,這會也應該大有好轉,怎會沒有絲毫起色呢?至少也不該仍然如此虛弱啊?

可是這時也不及多想。見自己和那人都是出了一頭大汗,想起剛纔經過的小溪就在附近。他這人極是潔癖,最受不得髒污,便想去小溪邊清洗一下,但又有些猶豫。

平日助那人運功時大漢都在,今日卻只有自己一人,若留下那人一個人在馬車裡……

林棋猶豫了好半晌,終於耐不住潔癖的習慣。仔細確認那人確實還在昏睡,便從包袱裡取出一條布巾,跳下馬車,尋着小溪去了。

小溪很近,轉出密林二十步左右便到了。林棋脫下衣物,跳下小溪快快地清洗了一番。看那身材,哪裡是個女子,分明是個真男人。

林棋快速洗乾淨,回到岸上,擰乾布巾擦了擦身,正準備換回易容的女子衣物,卻突然全身僵住。

寂靜的樹林裡,只有輕風吹動樹葉帶出的微響,及小溪孱弱的流水聲。

林棋僵在溪邊,面色蒼白,額冒冷汗。頸邊冷冷的冰涼,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流雲劍有如鋼鐵鑄成一般,正穩穩地架在他的脖頸上。他略一低頭,便可透過清澈溪水的映照,清楚地看見身後握着長劍之人,神色冰冷,眸若寒星,周身一股肅殺之氣。

沒有時間驚疑流雲劍爲何會在他手裡。林棋非常確定自己現在正命懸一線,他乾笑一聲,微微顫聲道:「少、少主什麼時候醒來了?」

「鎖魂散的解藥在哪裡?」

「被、被柏鬆拿走了。」

「棋,我以爲你是聰明人。」

流雲劍劍身一翻,一股寒冰般的劍氣透骨而入,衝進五臟六腑,往周身諸大要穴直衝而去。林棋頓時四肢冰涼,氣血翻涌,手中布巾再也拿不住,「啪」的一聲掉入溪中。

他悶哼一聲,臉色刷白。知道自己和柏鬆雖是奉命行事,但以千里鎖魂散制住他,又帶他離開京城,已是犯了這無情人的死忌。此刻他絕不會念着舊情,若是反抗,必死無疑。只得顫聲道:「在我身上,藍瓶的便是。」

眼前星芒一閃,周身要穴已被劍氣封住,癱軟在地。林棋眼看着少主摸走自己身上所有東西,不僅暗暗叫苦。

這些東西除了原本從谷中帶出來的,還有許多可是他辛辛苦苦,經過反覆研究後新制的極品。現在可好,倒讓少主撿了個現成的。

「少主是不是早已大好?只是在矇騙屬下?」

雲夜冷冷地瞥他一眼。「你身上的穴道四個時辰後自解。若是強行衝開或讓柏鬆助你解穴,只會寒氣入體,白費工夫。」

說完雲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留下林棋衣衫不整地倒在溪邊。最倒黴的是他半邊身子還浸在水中,苦不堪言。

走到馬車旁,雲夜突然腳步凌亂,身子一晃,撲倒在車轅上。手中的流雲劍已軟如絲帶一般,垂到地上。

勉強扶住車轅撐住自己,一手緩緩按上腹部,雲夜已是滿頭大汗。

他現在的身體非比尋常。胎兒的陽性反應本就猛烈,若是未施九轉金針前的自己,還可以勉力壓住藥性和胎兒的躁動。但是現在……

這一路上,雲夜一直爲林棋的千里鎖魂散所困,行動無法自由。

萬花谷桐、柏、楓、林四大護衛,以桐樞爲首。他是沁寒風的心腹,足智多謀,經驗豐富,武功又精深。若是有他在,自己的詭計恐怕難以得逞。

可是柏鬆雖然武功高強,卻性情忠厚,不善猜忌。林棋狡黠聰明,精通易容之術,但一心沉醉於在谷中研究藥物,少在江湖上走動,缺少江湖經驗。

所以這兩個人,雲夜即使行動不便,也還是可以應付,便索性一直裝作身體不支,誘騙他們運功幫助自己吸收九露凝華丹和虎胎丸的藥力,迅速恢復內力,現在終於已至五成左右。

可是由於行過九轉金針之苦的身體虛弱異常,又受日益旺盛的胎息影響,真氣始終十分紊亂,不能輕易使用。

雲夜本打算再利用他們一陣,待真氣穩固後再行脫困之計。誰知剛纔在那個茶肆外,竟聽到讓自己幾欲五臟俱焚的消息,只恨不得插翅飛回雲珂身邊。

再也顧不得一切,明知自己不能妄動真氣,還是趁着柏鬆不在,只剩林棋一個人的時機,強行衝開一直禁錮住自己的千里鎖魂散,制住了林棋拿到解藥。但是如此莽撞的舉動,不僅牽動了胎息,還使真氣更加紊亂。

輕撫着腹部,感受到胎兒躁動不安,卻是無力安撫,真氣又在周身亂竄,抑制不住。雲夜急促地喘着氣,臉色蒼白,冷汗淋漓,四肢幾乎虛脫。

強撐了一陣,終於勉力壓下了紊亂的內息,慢慢運功將它們導入歸源。可是體內躁動的胎兒和一陣陣的心悸,卻讓他無計可施。

知道柏鬆隨時會回來,必須趕緊離開,儘快回到雲珂身邊。

一想到雲珂現在生死未卜,雲夜再也顧不得腹中的躁動,一咬牙,攥緊流雲劍,翻身上了馬車。

馬車如離弓的箭一般,飛快地駛出了樹林。

天空已漸漸烏雲密佈,初夏的暴雨即將到來。

此時另一輛馬車,也已經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急馳了多天。

「主子,要變天了,恐怕馬上要下大雨。咱們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不用,繼續趕路。」

昏暗的傍晚,破廟外,一輛馬車正停在瓢潑的大雨中,雨水早已將馬車一路行來的痕跡沖刷得乾乾淨淨。

破廟的角落裡生着一堆篝火。一個瘦長的人影靠牆而坐,臉色蒼白,渾身溼透,雨水順着漆黑的長髮一滴滴地落下,讓人看着便起寒意。

雲夜雙手捂在肚腹上,全身虛脫,再也無力換下溼衣。剛纔勉強生起篝火,已經用完了全部的力氣。

下午冒着暴雨疾馳出一百里地,暫時擺脫了柏、林二人的挾持。但是胎兒越來越激烈的躁動終於讓他支持不住,不得不停下來,在這荒僻的破廟裡歇息。

微弱的火焰根本無法驅走他全身的冰冷,縱使已經恢復五成功力,卻因胎息之故無法運功,再加上腹中陣陣的絞痛,讓雲夜惱恨地皺緊眉頭。

身上的種種辛苦與疼痛,卻比不上念起雲珂時的心如刀割之痛。

想起當年雲珂神采飛揚地踏出永夜宮門,卻身受重傷地被擡了回來。一把利劍,還插在他薄弱的胸膛上,鮮血順着牀沿,流了滿身滿牀,十幾名太醫,竟無一人敢上前拔出那把劍。

他知道再拖下雲珂必死無疑,於是想也不想,上前一步,把劍拔了出來。噴薄而出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一身,他卻似沒有感覺到一般,只是直直地盯着雲珂毫無血色的臉。

太醫們好像都被他突然的舉動嚇傻了,直到身旁的宮女尖叫出聲,才喚回了他們的神智。無人責備他的莽撞,大家手忙腳亂地爲太子止血治傷,卻是死馬當活馬醫一般,不抱太多希望。

他似失了所有知覺,只是冷冷地站在牀頭,看着雲珂像破碎的木偶一般在那些太醫手底下被他們任意擺弄。無意識地摸摸他的臉,冷得像千年寒冰,不帶一絲人的暖意。

雲夜記不清自己當時在想什麼,好像什麼也沒在想,心底卻似乎竟曾有一絲竊喜,因爲如此一來,雲珂便再也不能以男男不能生子這樣的理由去和別人成婚。

原來那時自己對他的獨佔慾望就已經這樣地強烈……

不記得雲珂被那些庸醫們折騰了多久,身上被縫了多少針,嘴裡被灌了多少藥。只記得當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曦光緩緩射進寢室,照在雲珂臉上,映得他整個人恍若透明的晨霧,好像飄飄浮浮地就要升走了,散去了。

那一瞬間,自己突然恢復了所有知覺,一種莫名的恐懼如滔天巨浪一般涌了上來,不顧一切地衝上去,緊緊握住雲珂的手。

恐懼那雙瑰麗的雙眸不能再凝視自己,恐懼那雙輕柔的雙手不能再擁抱自己,恐懼那溫柔的雙脣不能再呼喚自己……

當年在那滿山滿園雲海浮動的茶花叢中,遇上那個如水神臨世一般對他回眸一笑的少年,自己就已毒蠱深種,深入骨髓了。那種也許會失去他的恐懼之感,如今只是回憶起來,已是無法呼吸。

腹中胎兒也好似感受到他的不安,更加激烈地鬧騰起來。雲夜回過神,忍不住急喘幾口氣,雙手緊緊地捂住腹部。

這些日子,隨着胎兒的成長,誕子丹的陽性反應也日益厲害。他已經拔出過全身的潛力來保育胎兒,至虛的身子再也無力承受更多。若不是服用了柏、林二人攜來的九露凝華丹和虎胎丸,又誘使他們爲自己運功恢復內力,這番折騰下來,怕早已撐不住了。

雲夜知道再這樣下去,胎兒不會安穩,自己也要吃不消。伸手入懷,摸索出九露凝華丹。這雖不是安胎的藥物,卻有大補安身之效。

連服兩粒之後,體內漸暖,四肢稍有氣力,雙手輕輕地揉撫肚腹。胎兒受到安撫,終於不再似剛纔那般大動,慢慢老實下來。

雲夜暗自鬆了口氣。

若不是爲了雲珂,自己何必要以男子之身受這等逆天受孕之苦?雲珂成人禮上那天的話,讓他耿耿於懷了十幾年。

男男不能生子,所以不能與他成婚。

真是好笑。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理由。可是對雲珂、對明月王朝的太子、對雲國的皇帝來說,這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

好!既然當年雲珂以這樣的理由表明立場,那自己便想盡辦法,逆天受孕,爲他孕育子嗣,讓他再也不能以這個理由拒絕自己!

多年之前他便下定決心,絕不會把雲珂讓給別人。誕子丹的事也是預謀已久,縱使沒有憐惜之事的刺激,早晚他也會這麼做的。

在雲夜看來,腹中這個孩子,只是爲了雲珂而孕育的。

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懵懂懂的孩子,明白子嗣對皇室和朝廷的重要性,也明白身爲一國之君的雲珂是非常注重血脈的延續的。只要有這個孩子在,雲珂和他在一起,朝中便不會有人再反對。

最重要的是,再也無人會能迫雲珂納妃立後了,即使是慶親王雲瑄那個老頭子也不行!

腹中的躁動好不容易緩了下去,外面天色已黑,雨勢漸小。雲夜想到自己半個多月來,已被柏、林二人劫出滄浪一千多裡,以現在這種身體狀況,如何趕得回京城?

雲夜本就是個薄情寡義之人,行事一向我行我素,除了雲珂,心中不念他人。此時爲了雲珂遇刺重傷之事,早已憂心如焚。偏偏腹中胎兒卻好似與他作對一般,處處礙着他行動,心中不免又急又恨。

正思量間,外面突然響起一陣馬蹄之聲,漸行漸近。雲夜心中一凜,攥緊了纏在腕上的流雲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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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着窗外瓢潑的大雨,雲珂皺緊眉頭。

福氣端着藥進來,正看見皇上一臉憂色地望着屋外的雨勢,不禁心下暗歎。

福氣是自皇上登基以後才調到身邊伺候的,對皇上從前與昭陽侯的事情並不十分清楚。

他一直覺得皇上是位像水一般的男子。在朝堂上,是浩瀚無邊的海水,無論暗裡多少激流涌動,面上卻總能保持風平浪靜。在朝堂下,又變成一池清湖,明亮柔和,散發着寧靜之色。

一直以爲皇上的性子總是那麼溫溫淡淡地,好似從未有過大喜大悲。

以前有個憐惜,使皇上的一湖清水斷了一個口,涓涓溪流緩緩溢出,雖淺薄清淡,卻舒心彌久。

但是現在回來個昭陽侯,卻好似在皇上平靜的湖面上掀起了陣陣狂風,波濤洶涌,終於衝破了缺口,使靜逸許久的湖水如洪水潮涌般決堤而出。這才使人豁然發覺,原來皇上平靜溫和的性子下,竟隱藏着如此豐沛的情感。

「皇上,該喝藥了。」

雲珂看着福氣手中黑漆漆的藥碗,撇了下嘴角,拿起來慢慢喝了。

沒想到自己竟還有當回這藥罐子的一天了。

雖然爲了捉拿刺客與內奸,已經仔仔細細地安排妥當,但是若不付出點代價,又怎麼能讓對方上當呢。

雲珂假借巡城之機,捱了刺客一掌,裝得傷勢嚴重,引蛇出洞,費了幾日工夫,終於將潛藏在皇城上下多年的數名內奸一舉拿下。可是那一掌雖然早有準備,傷勢不重,卻還是引發出了多年前的舊疾。

當年成人禮上遇刺,敵人一劍穿透胸脈,雖然保下命來,卻已經傷及肺腑。

當時衆多太醫束手無措,連九轉金針都不曾施用,就是因爲傷勢太過沉重,施針只會耗去自己最後的力量,只怕迴光返照後就要早早歸西了,所以一直只靠着延命果和靈芝草爲自己吊着一口氣。

偏偏自己醒來後又不曾好好休息,國事、家事、喪事、戰事一齊襲來,身心交瘁,傷勢愈重,久久不愈。

幸好那時是十四、五歲的成長之齡,恢復能力很快,自己又是一國之君,宮裡的靈丹妙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雖然留下了永久宿疾,但最後終於勉強算是痊癒了。只是日後需注意細心調養,慎動情慾,禁忌大喜大悲。

可是自從雲夜回來後,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諸多事情。焦急、憂慮、憤怒、喜悅、擔心、彷徨……種種潛藏心底多年的情感齊齊涌出。

再加上連月來日夜操心,積勞憂鬱,終於再也壓制不住這沉睡多年的舊疾,驟然迸發,不可收拾起來。當年那個藥,卻是不能再服,如今,也只好靠這些珍貴藥材,慢慢補身調養了。

福氣看着皇上的臉色雖然只是略顯蒼白,但眉宇間卻隱隱泛着青氣,心下憂慮。

皇上前些日子在皇城爲了掃清刺客,多日未曾閤眼,着實費了諸多心力。舊疾復發後,皇上卻又不肯好好休息,面上雖然不顯,可是誰不知道其實終日在憂心着昭陽侯。

待刺客之事稍平,皇上便將皇城事務交給二相和慶親王打理,掩人耳目,只帶着自己與幾名月隱悄然南下。

這一路奔波,縱然從宮裡帶了大量藥材和太醫們開的名藥,卻架不住皇上這樣的操勞自己。今天要不是爲這暴雨所阻,皇上必定會連夜兼程,不行到幽江不會停下。

現下雖然住在客棧裡,但仍一臉憂色,必定又是想起昭陽侯來。

福氣微覺奇怪。既然根據昭陽侯留下的線索,已推斷出是萬花谷的人帶走了他,想必他們自己人應該不會對昭陽侯不利,皇上卻爲何仍然如此憂心忡忡呢?

自己按照皇上的吩咐,已經在楓極身上下了傀儡香。楓極熟悉萬花谷的行事作風,只要他能找到昭陽侯,自己一定會知道。這一路上,他們就是緊追着楓極身上的傀儡香蹤跡來到這裡。過了幽江,最近的城市就是青州了。

福氣輕聲道:「皇上,早點休息吧。」

雲珂眉宇微蹙,道:「福氣,不知道爲什麼,朕今日心裡總有些不安。」

「那是您這些日子太累了的緣故。您現在這樣勞累,再不注意休息,只怕還未找到昭陽侯,您自己就要先撐不住了。」福氣擔憂地道。

雲珂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站起身來,在屋裡不安地來回踱了幾步,然後來到窗前,看着窗外發呆。

福氣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只好在一旁陪着。

外面雨勢漸小,天色已經漆黑,寂靜的雨夜,只聽見豆大的雨珠劈里啪啦地不停打在窗框上的聲音。

皇上的神態有些異樣,福氣也漸感不安起來。突然,只見皇上彎下腰來,右手緊緊按住左胸口,臉色蒼白。

福氣大驚,連忙上前扶住,道:「皇上,您怎麼了?」

雲珂只覺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一般,讓他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夜兒,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現在到底人在哪裡?你是否平安?

福氣慌張地扶着皇上,看着皇上的樣子,不像舊疾發作,卻又不知是什麼緣故。

突然,一聲似在耳邊的呼喚伴隨着某種焦慮不祥之感,鋪天蓋地的朝雲珂涌來。他猛地站直身子,死死地盯着窗外,一望無際的黑暗中,除了茫茫的黑夜,什麼也看不見……

那聲呼喚恍若幻覺,卻又真實的可怕。

雲珂終於支援不住。福氣驚恐地看着皇上一口鮮血嘔出,臉色煞白,向後倒去。

破廟外,幾匹駿馬在雨中不安地嘶鳴着。漆黑的夜裡,只有廟裡微弱的火焰勾勒出一絲明光。幾個模糊的身影在裡面晃動片刻,終於漸漸歸於了沉靜。一絲濃郁的血腥味,緩緩地自破廟裡散出……

雲夜背靠在牆上,左手護着腹部,右手攥着流雲劍,盯着已經橫屍眼前的幾名闖進廟內的不速之客,眼中點點冷屑,閃爍着嗜血的光芒。

憑這些雜碎還想打他的主意,真是癡人說夢!

這幾名躲進破廟避雨的人,正是附近龍幫和其它幾個幫派裡還說得出名字的黑道人物。他們在這一帶橫行霸道慣了,聲名狼藉,誰人也不放在眼裡。

初時他們並沒有認出那個坐在角落裡的人是誰,見他孤身一人,也不以爲意,徑自在破廟裡落下腳來。直到微弱的篝火在劈啪爆裂的瞬間,晃映出他冷漠的面容,其中一人才突然驚叫出聲,聲音裡滿是驚懼。

其餘幾人也震驚之極,幾乎是吼叫出來,立刻都跳了起來,個個抽出刀劍,如臨大敵般盯着角落裡的人。

沁雲夜是雲夜當年行走江湖時用的名字,因爲「雲」是國姓,惹人矚目。

他是近年來江湖上最爲冷酷無情、正邪不辨的武林盟主。龍幫不是武林正道,靠着水上生意過活,但也沒做過什麼了不起的大惡事,在黑道上也不算什麼名堂,因此歷屆武林盟主對他們這類幫派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這沁雲夜卻與其它自詡正義或以武功震懾江湖的盟主不同,行事我行我素,作風亦正亦邪,既不關心武林正統,也不理會黑道惡行,只要不犯到他,他一概不聞不問。是個讓白道頭疼,黑道膽寒的人物。

當初龍幫的前任幫主不知何事得罪了他,不僅被他一劍割掉了腦袋,還追殺龍幫幫衆上百名,差點滅了這個百年老幫派。

雲夜冷冷地看着他們,認出是幾名黑道上的人物,真是冤家路窄,知道今晚可能善罷不了。若是平日,這些人如何在他眼裡。只是現在自己身上不便,剛剛纔壓下不安分的胎息,這會兒若要使用內力,心下也不禁不安。

這幾人也是在黑道上混了多年的老江湖,此時隱隱覺出不對來。

仔細打量沁雲夜,見他雖然神色冷峻,眼神銳利,但是臉色蒼白,蜷坐在角落裡,身上雨水未乾,似乎是有傷在身,行動不便。

而且他單槍匹馬,孤身一人,自己這邊卻人多勢衆。若是他們一擁而上,沁雲夜武功再高,只怕也無能爲力了。

此時正是殺他的大好機會。若真能殺了這昔日的武林盟主,他們龍幫不僅報了當年大仇,還可以和其它兩個幫派立刻揚名黑道,名震天下。到時候,誰會理會他們倚多爲勝,趁人之危弒殺前任武林盟主?

這會兒,他們早已經忘了萬花谷的厲害。

幾人互視一眼,盤算已定,頓時膽氣豪壯不少。其中一人揚聲大笑道:「沁雲夜,敢到我們青州來,是不是想找死?你行事手段毒辣,怎配做什麼武林盟主,當年你傷我同道中人無數,看來是老天也不容你,特意叫你今日來送死。」

雲夜暗視一遍內息,慢慢站起身來,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連話都懶得說。

這卻比什麼侮辱都厲害,幾人臉色立刻變得有些難看,二話不說,團團圍住他,刀劍交加攻了上去。

雲夜冷冷一笑,靠牆而立,右手一揮,流雲劍爆出一片寒光,狂龍一般向幾人捲去。

一交上手,幾人頓時明白他們大錯特錯了,沁雲夜的武功實在比他們想象的要厲害得多,即使行動不便,他們幾人加起來卻還不是人家的對手。可是在流雲劍凌厲殺伐的劍光中,他們已經連逃走的能力都沒有了……

刺穿最後一人的心肺,雲夜身形一滯,靠牆而立,左手護到腹部上,大喘幾口氣,只覺剛纔好不容易安分下去的胎兒,這會兒又再次大鬧起來。身上未乾的衣服,瞬間又被冷汗浸透。

寂靜的廟內,從那幾人身上流出的血腥味道越加濃重,讓雲夜難受得幾乎要嘔了出來。淡淡地掃視一眼鮮血狼藉的破廟,強忍住身體的不適,雲夜冷冷地開口:「出來!」

遲疑半晌,一個人影從廟後慢慢閃了出來。正是已有一個多月未見的楓極。

「你怎麼會在、呃——」凌厲的質問被突如其來的劇痛打斷,雲夜猝不及防,痛呼出聲,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少……您、您怎麼樣?」楓極疾步奔過去,扶住雲夜。

其實他兩日前,已經追上柏、林二人的蹤跡,只是一直暗暗跟着,未敢上前會合。

今日下午,他見馬車駛進密林,因爲非常瞭解萬花谷的行事方式,所以也未跟進去,只是在林外守候。誰知下午突然見馬車飛快竄出密林,一瞥之間,竟然是少主坐在駕駛座上。當下楓極不及細思,急忙策馬追在身後。

暴雨很快傾盆而下,少主的馬車又行得極快,讓楓極非常憂心他這樣的身子怎麼能淋着暴雨如此急行。因爲不敢讓雲夜發現,他一直保持着一定距離追在後面,誰知竟然數次差點在迷茫的大雨中被馬車甩掉。

冒雨行了近兩個時辰,連楓極都感到有些吃不消時,纔看到雲夜終於支持不住,遠遠地在破廟處停下歇息。他也連忙將馬藏在隱蔽處,潛入廟內守候。

由於雲夜功力大失,身體衰弱疲憊,並沒有發現他。直到那幾個不速之客闖進廟內。

當楓極看到少主劍芒閃爍地揮出流雲劍時,心臟緊張得幾乎要停止跳動,終於按捺不住,暗中出手相助。他雖然做得極爲隱秘小心,可是又怎麼能瞞過雲夜的耳目,到底還是被發現了行蹤。

雲夜已經無力說話,任由楓極扶着自己坐倒在地。體內真氣四處亂竄,終於還是傷到胎息。只覺得腹中的疼痛一陣緊過一陣,一陣劇過一陣,整個人都禁不住要痙攣起來。

夜晚的涼風和着雨絲颳了進來,早已溼透的衣襟經這寒風一吹,頓時冷若寒冰,連楓極都不禁被這寒意驚得發顫。

雲夜心知不好。雖然楓極的內力透過背心緩緩流入,將紊亂的真氣漸漸壓下,可是腹中的劇痛卻沒有絲毫緩止的跡象。

他日間聽聞雲珂的消息,精神上的刺激已經影響到胎兒。下午又冒着暴雨顛簸急行兩個時辰,胎兒躁動多時,好不容易服了兩顆九華凝露慢慢緩了下去,剛纔卻又一番激鬥,只怕胎兒終是受了傷。

自己剛纔雖然心中怨恨過他,但這孩子畢竟是自己千辛萬苦爲雲珂求來的,若真不保,實是心痛之極,何況雲珂對他又是何等期盼。

雲夜緊緊咬着牙關,疼不出聲。又念及雲珂,更是痛入心扉。雙痛齊下,縱是他這樣冷硬之人,也要受不住了,臉色煞白,大滴的冷汗不停從額上墜落。

楓極不斷輸入內力,卻見少主毫無轉好之象,也知是胎兒之故,情形不妙,不由得手足無措起來,暗恨自己當年怎麼沒在萬花谷多習些醫術,現在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少主如此受苦,無能爲力。

雲珂!雲珂!雲珂!……

極痛之中,雲夜在心裡不停地喚着這個名字。

也好!若雲珂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便和這孩子一起去陪他便了,黃泉路上,也不讓他寂寞。

感覺身下有液體緩緩滲出,雲夜神志漸漸模糊起來,疲憊的身體早已癱軟,心底竟不由得冒出這個念頭。長睫迷濛之中,恍惚見到一人錦袍裘帶,緩步踏進廟來。

雲夜意識迷茫地喚出這個名字,終於再也支持不住,一片黑暗襲來,自己已無力反抗,遂陷入這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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