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穆紫歡真是動了氣,我放下碗筷,趕忙追上樓去。走到穆紫歡房門外,見房門未鎖,我輕輕敲了敲門,穆紫歡沒有應聲,我猶豫了一下,說了聲:“紫歡,我進來了。”然後輕輕將門推開,走了進去。
見穆紫歡正坐在窗上,我忍不住輕笑了一下:“紫歡倒是十分喜歡坐在窗上,記得初次見你時,你便坐在容成聿書房的窗上。”
穆紫歡轉過頭靜靜看着我,沉默良久問道:“月兒,你說……男子是不是都喜歡你這般安靜溫婉的女子?”聽穆紫歡這樣問,我忽然有些想笑,誰說我是安靜溫婉的女子,我只是假裝安靜溫婉罷了。
“自然不是,我倒是十分羨慕紫歡的率性灑脫。雖然人人都說女子依附於男子,但男子心中,總歸還是希望有位女子可以降伏自己的。紫歡性子極好,日後求親的人,想必會踏破你家的門檻呢。”
聽我這麼說,穆紫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月兒你真是會說話,跟你在一起很輕鬆很舒服,難怪表哥……”
“你這丫頭,心情一好便想着打趣我了,仔細我癢癢你!”說着,我便將手伸向了穆紫歡,她笑着從窗上跳下,滿屋子躲了起來。
鬧夠了,穆紫歡拉着我的手坐在牀邊,猶豫了一陣說:“月兒,有時候……我很羨慕你。永遠那麼溫婉嫺靜,總是處變不驚,不像普通的大家小姐那樣或怯懦庸俗,或驕傲蠻橫。我羨慕你既聰明又溫和,說話做事都討人喜歡,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真真是惹人愛。”
看着穆紫歡眼光閃閃地望着我,我不禁有些感嘆,或許,我們每個人都在羨慕着別人,並被別人羨慕着吧。我想穆紫歡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羨慕她這樣來去自由,恣意妄爲的生活。
“紫歡,別人的喜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過得快活。想要改變你本性的人不值得你爲他改變,值得你爲他改變的人,捨不得你改變自己的性子,因爲這樣的你,最好不過了。”
聽我說完,穆紫歡很有些感動,漂亮的大眼睛裡眼淚忽忽閃閃的。我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好好洗個臉早早睡吧穆大美人,小心明兒個起來眼睛腫得像饅頭!眼睛腫也就罷了,要是被某些人笑話了去可就不好了。”
見穆紫歡伸出手用瘙癢威脅我,我趕忙笑着從她房裡跑了出去。
回了房,小遙很勤快地又去準備浴桶了,拗不過她,我只得捧了杯茶坐在房裡等着她準備。
望着茶杯裡浮浮沉沉的陳茶葉子,我忽然有些恍惚,想起了在瓊鸞峰上容成聿泡給我的一杯杯好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對我的諸多算計,我彷彿能看到,在那許多個溫暖的午後,寧靜的傍晚,我就這樣捧着一杯茶坐在容成聿身邊,有時沐浴着懶洋洋的日光,有時享受着若有似無的晚風。
有時,我彈琴他看書,有時他看書,我發呆
我們都靜靜的不說話。
回憶散去,杯子裡的還是客棧裡廉價的陳茶,而那個靜靜坐在身邊的人,也像被撕碎的回憶一樣,倏地變了樣。
“爲什麼呢……”我輕輕呢喃,容成聿,爲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殘酷的真相?你明明可以瞞得更久。
翌日出發時,公皙虞想是受了容成賢語重心長的教育,沒有再招惹紫歡,默默扶着蘭姨上了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放慢步子小聲問身後的容成聿:“蘭姨和公皙虞……你是怎麼同賢王爺說的?”“自然是實話實說,他們本就是與我們同行,僅此而已。”容成聿大的理所當然。
容成聿果然還是有太多事對我隱瞞。
馬車又行了兩日,墨都的城門終於慢慢出現在車窗外。
墨都,我回來了。
馬車沒有停在尹府,穆紫歡在城門口下車後,容成聿便命車伕直接將車開到了宮門外。我下了車,發現蘭姨和公皙虞乘的馬車不知了去向,容成聿和容成賢正同侍衛們說着什麼。很快,一個侍衛飛奔着進了宮內,容成賢轉過身對我說:“亦安,侍衛先去稟告父皇我們歸來的消息了,不如你先跟我回我從前住的無塵殿,好好休整一番之後,等待父皇的傳召。”
我心裡盤算着,不管怎麼說,蘭姨和公皙虞都和無逸山莊脫不開干係,而無逸山莊又同瓊鸞峰之亂脫不開干係,是以,當着榮成賢的面,跟着三者有關的話題都不能提。於是,我十分通透地無視了蘭姨和公皙虞的消失。
“好……”我剛想答應榮成賢的邀請,卻聽見容成聿說:“大哥,你離宮分府而居已有兩年多了,無塵殿總歸是久沒有主子在,想來尹姑娘此時過去,奴才們一時也張羅不齊茶點。不若去我的翊陽殿吧,雖然我那裡清苦,倒也不至於拿不出招待客人的物事。”
我看向榮成賢,他頓了一下,點了點頭:“老二說的不錯,就去你的翊陽殿吧,我也許久沒有去過了,不知你那一池的錦鯉是否還那麼歡實。”說完,便率先向前走去。
見我站在原地,容成聿稍稍側身,對我做出個請的姿勢。我自認沒有大度到這麼快就忘記他對我的算計,瞅着四下無人,便十分孩子氣地頭一甩,無視了他的殷勤,徑直追着容成賢去了。
跟着容成賢走了一陣,我發覺這一段路頗有些熟悉,似是曾走過。後來,當我在許多個夜裡經過此處,纔想起,我在第一次進宮時的那個迷路的深夜裡,宿命般聽到的那愴然的簫聲。
翊陽殿果然如容成聿說的一樣,頗有些“清苦”。不同於我印象中的其他幾個皇城大殿,這翊陽殿修得很簡單,沒有大片大片的花壇,沒有考究的漢白玉圍欄,除了些房子和必要的修葺,便只有一池錦鯉。就連掃灑的奴婢也很少。
看到這樣的翊陽殿,我有些疑惑了。從這翊陽殿修葺的樣子來看,容成聿並不是個貪圖享樂的人,他不好物,又不貪色……姑且認爲他不貪色吧,那麼,他爲何對這皇位如此處心積慮,精心算計呢?
我一邊想着,一邊隨着容成聿向大廳走去。
進了翊陽殿的會客廳,裡面沒有華麗的屏風,奢華的家居,琳琅的古董,唯一的裝飾就是四壁滿架的書。看着這樣“家徒四壁”的翊陽殿,容成賢嘆了一句:“果然還是老樣子,這麼大一個翊陽殿,簡單得像個道觀,連一點裝飾都沒有,哪裡是個王爺的宮苑。看來真得給你說門親事,找個媳婦好好給你張羅張羅,不然你這書癡不知該怎麼過日子呢。”
容成賢說完,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容成聿這廝也裝出一副下意識看向我的樣子,讓容成賢立時明白了容成聿的心思,一臉的壞笑。我氣得在心裡咬牙切齒,容成聿,你又開始做戲了!
假裝沒有看見兩人的眼神交流,我隨口問:“賢王爺,如今只有你一位皇子在宮外自立門戶了嗎?”
容成賢點了點頭:“大炎皇子在行冠禮後需得離宮自立,如非必要,很少會在宮中留宿。如今已行冠禮的只有我一人……對了,老二的生辰也快到了,此次他行了冠禮,也會在宮外自立的,以後,這冷冷清清的翊陽殿,恐怕更是無人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