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店出來, 沈括臉色低沉，有點難看。
陸嫣先是抿嘴偷笑，最後越想越樂, 忍不住笑出了聲。
沈括雙手插兜, 一副高貴冷豔的模樣, 斜着眸子睨了她一眼：“笑屁。”
陸嫣眼角微彎, 盈盈如月：“你太傻了。”
難得能見沈括這般犯傻的時候, 能不開心麼。
沈括默不作聲將陸嫣送到學校門口，陸嫣揹着手問他：“你酒醒了嗎？”
“早醒了。”
“知道自己不能喝，以後別喝了, 太傻了。”
沈括悶哼一聲，推了推她的背：“走了。”
陸嫣走了兩步, 然後轉過身, 衝他招招手：“沈括, 拜拜。”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場景忽然印刻了沈括的腦海中——
寒涼的深秋之夜, 女孩站在昏黃的燈影下，衝他不住地招手，好像在...道別。
他的心底忽然浮起一絲不安，可是他說不清楚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叫住她, 可是他抿抿嘴, 終究沒有這樣做。
那天晚上, 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到陸嫣失蹤了。
他發了瘋一般地尋找, 找遍了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都不見她的蹤影。
夢境中的場景宛若翩飛的紙片, 不斷地更迭切換，一會兒在北城三中，一會兒又到了大學，一會兒是家門外的狹窄小巷，一會兒又到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鐵軌上...都是他們曾經留下過足跡的地方。
漸漸的...這些場景都宛如落日熔金一般，頃刻間融化成了虛無，所有的記憶都消失了，女孩的影子也隨着這些場景的消失而...消失。
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沈括從噩夢中驚醒，身上全是冷汗，他喘息着，茫然四顧。
寢室裡，室友們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將他拉回了現實中...
只是一個可怕的噩夢。
沈括已經好多年都沒有這般恐懼過...自從他不再對這個世界抱有幻想，迅速脫離幼稚成熟起來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如此害怕過什麼。
……
陸嫣明顯察覺到，沈括變黏人了。
兩個人的課業都很緊張，過去有時候三四天不能見面也是常事。
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沈括每天都要見她，哪怕是他們的比賽前夕，沈括忙到深夜，都一定會到陸嫣宿舍樓下，讓她出來見一面，哪怕只是遠遠地看着，他也能心安。
陸嫣感覺到，沈括心裡裝了恐懼，他怕失去她。
簡瑤解釋：“這叫什麼，這叫沒有安全感。”
“爲什麼會沒有安全感啊？”
“還能爲什麼，你太優秀了唄！”
陸嫣眨眨眼睛，忽然笑了，笑着推了推簡瑤：“哎喲我的媽，我就喜歡聽你講話，真好聽。”
簡瑤將背心從衣架上取下來，疊好塞進衣櫃裡，然後鄭重其事地說：“我說真的，你難道從來沒有意識到，你和沈括差距蠻大的嗎。”
“你指什麼呀。”
“最明顯的是家世，當然這個就不提了，你現在掙得比他多，這是最致命的。”
陸嫣擺擺手：“他不會介意這個的。”
“就算不介意這個，你不覺得自己的人氣越來越高了嗎，他覺得沒安全感，也很正常吧。”
陸嫣自從簽了芭朵之後，事業上順風順水，那個時候視頻網站剛剛興起，她錄製了一段唱歌的視頻發上去，一夜之間視頻播放量破萬。
當然那時候網絡並沒有特別普及，更沒有直播一說，視頻雖然沒有給陸嫣帶來直接的經濟效益，但是影響力卻不容忽視，很快就有唱片公司注意到她，希望能與她簽約出唱片。
金子不會被埋沒，這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沈括的生活沒她這麼豐富多彩，他每天埋頭於一堆繁雜枯燥的數據代碼中，創造和設計出沒有人做過的新軟件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陸嫣看過關於沈括的訪談，她知道，他的成功不會來得很快。
他吃過苦頭，跌過跟頭，也無數次地失敗過...
任何後期開掛的大佬，前期都會有一段不爲人知的心酸歷程。
雖然陸嫣從不覺得現在的沈括配不上自己，但是她居然也信了簡瑤的邪。
那晚，沈括帶她出去吃宵夜。
她一直沒說話，看着沈括埋頭吃餛鈍的樣子，猶豫了很久，終於開口道：“沈括，你不要有壓力哦？”
“嗯？”
陸嫣跟她爸一樣，是個鐵憨憨，直言道：“我知道自己很優秀，但是你千萬不要有壓力哦，我不會嫌棄你的。”
沈括忽然被嗆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臉都咳紅了。
“你在說什麼？”
陸嫣鄭重其事地說：“你千萬不要覺得配不上我。”
沈括嘴角抽了抽：“我...沒這麼覺得。”
“你也不要以爲，我現在很受歡迎就會嫌棄你之類的。”
沈括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陸嫣抓住他的手，真誠地說：“讓你覺得沒有安全感，真的很抱歉，是我不好。”
沈括終於笑了起來，順手夾起自己碗裡的餛鈍，遞到陸嫣的碗裡：“多吃點肉。”
“我是認真的。”
“嗯，我知道。”
見他這般輕描淡寫的模樣，陸嫣撇撇嘴，鬆開她，繼續低頭吃飯。
沈括把自己碗裡的餛鈍全給她了。
“你不吃嗎？”陸嫣問。
沈括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沒安全感，怕你不要我，跟別人跑了，所以要對你好一點。”
陸嫣絲毫沒聽出他話語裡的玩笑之意，她連忙捂着心口賭咒發誓：“不會不會的！我不是那種人！”
沈括終於忍不住，嘴角綻開笑意，將盛了餛鈍的勺子遞到她嘴邊，喂她吞下——“好傻。”
陸嫣就着他的勺子，乖乖吃掉餛鈍：“如果不是沒有安全感，你幹嘛每天都要和我見面。”
他舀起一勺湯，吹了吹，自顧自地喝下：“每天都要見面，難道不是因爲我想見你嗎？”
陸嫣反問：“爲什麼想見我？”
“需要理由嗎？”
“當然！”
他擡起頭，無可奈何望向她：“老子愛你，不行嗎。”
陸嫣猛然睜大眼睛，然後老臉一紅，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老老實實地吃餛鈍，小聲道：“你幹嘛忽然說這種話。”
有時候，沈括也是不懂女孩子這種奇怪的生物，不，他是不懂陸嫣，這丫頭腦子裡不知道是什麼豆腐渣工程。
不愧是陸臻的妹妹。
“下週，我和你哥他們，要去海城了。”
“咦，去海城做什麼呀？”
“參加比賽。”
“哦！就是那個TP......”
“TXPC程序設計大賽。”
“對對，設計大賽！”陸嫣感嘆道：“時間過得好快啊，都要比賽了。”
“是啊。”
時間真的過得飛快，一去不復返。很多時候，沈括心裡其實有點愧疚，他很難像別的男孩一樣，抽出大把的時間陪女朋友，甚至連陸臻都及不上。
至少，陸臻每週還會抽出一兩天的時間，陪他女朋友出去唱唱歌。
沈括真的太忙了，每天能有機會一起吃飯都很不容易。絕大部分時候，他都只能在宿舍樓下，遠遠地望她一眼。
陸嫣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等程序賣出去，有錢了，我想帶你出去旅行。”
“好啊！”聽到說旅遊，陸嫣表現得相當興奮：“一言爲定哦！我已經好久沒有出去玩過了。”
“嗯。”
他扯了紙巾替她擦擦嘴角的湯漬：“一言爲定。”
等有錢了，其實他想做好多好多事情，帶她出去旅行，帶這個小饞嘴吃遍各地美食，還要給她買很多漂亮的裙子，好好地打扮她......
雖然他知道，陸嫣自小是被家裡人富養着長大的，從來不缺這些。她有很多漂亮的小裙子，每天輪着穿都穿不過來，女孩子想要的一切她都有。
陸臻也很愛她，無論看到什麼好玩意兒，都會第一時間想着，送給她...
沈括知道自己沒辦法像陸臻那樣...無所顧忌給她送東西。
如果他有，他也會爲她一擲千金，不，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給她，如果他擁有一切的話...
陸嫣再度打斷了沈括的沉思：“你今天總是走神呢，在想什麼。”
沈括嘴角淡淡揚了揚：“我在想，要掙多少錢才能娶到你。”
陸嫣愣了愣，嘴角淺淺地抿了起來：“你就想娶我了啊。”
沈括看她這含羞帶臊的模樣，這小丫頭心裡不知道怎麼美呢。
他伸手捏了捏陸嫣的小鼻頭：“走了，傻子。”
“哎。”
*
TXPC程序設計大賽持續了小兩個月。
這段時間，簡瑤參加了一個當時異常火爆的選秀節目，並且成功進入決賽，這段時間也一直在外面比賽。
大家都不在學校，陸嫣的生活漸漸迴歸平靜。
她每天按時上課，課後去練功房跳跳舞，或者練聲房唱歌彈琴，生活平淡卻也充實。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會持續多久，或許明天，或許...
一輩子也說不定。
陸嫣絕大部分性格都是繼承於陸臻，所以對於未知的事情，她很少會憂心忡忡、杞人憂天。
活在當下，過好眼前的生活，纔是最重要的。
兩個月後，好消息傳來，沈括他們的小組在TXPC程序設計大賽中拿到了總冠軍。
從陸臻電話裡興奮的情緒裡就可以感受到這個總冠軍沉甸甸的份量。
陸嫣知道沈括會贏，她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從來無人抵達的巔峰，而何其有幸，她能夠陪在他身邊。
一週後學校組織的一場文藝匯演，陸嫣沒想到沈括能夠趕得回來。
畢竟...比賽結束並不是終點，他和陸臻他們正式開始了創業，這段時間一直在和公司談項目合作的事情，沈括不想就這樣把他們的設計賣出去，他們想要藉此開闢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技術入股，參與紅利分成。
陸嫣拿起話筒，才驚喜地在人羣中發現沈括。
少年漆黑的短髮乾淨利落，他站在天窗下的光斑中，漆黑的眸子熠着光亮，皮膚白得宛若透明，毫無瑕疵。
沈括手裡捧着一束淺白的小雛菊，遠遠地望着她。
陸嫣感覺自己呼吸都要停滯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那首歌唱完的。
在轟動如雷的掌聲中，沈括沿着禮堂的階梯而下，然後走上了舞臺。
全校同學都屏住呼吸，眼睜睜看着這位長腿逆天的英俊少年踱步走上臺，將那束潔白的小雛菊送到陸嫣手中，然後拉着她走下了舞臺，徑直朝着禮堂外走去。
同學們開始瘋狂起鬨，喧鬧聲都快要掀翻屋頂了！
陸嫣被沈括拉出禮堂，陽光一瞬間刺入眼中，她伸手擋了擋眼睛。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
“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呢，早知道我就來接你了。”
“陸臻也回來了嗎？”
“小花花好漂亮啊...唔！”
她話音未落，沈括將她按在禮堂背後的紅色牆壁邊，低頭，封住了她的脣。
陸嫣睜大了眼睛，看着他放大的英俊五官，腦子暈暈乎乎，
周圍一片靜謐，只有樹葉被微風吹拂發出的沙沙聲。
陸嫣的手和腳都繃得緊緊的，小雛菊花束也不知不覺落在了地上。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沈括終於放過了她。
她的臉頰染上了紅暈，低下頭，抿了抿溼潤的脣瓣。
都有些腫了。
他的掌心落在她的後腦勺，將她拉近自己，薄脣落在她脣角的位置，印下一記淺吻。
陸嫣看到他脣上都染上了她的淺粉的脣膏顏色。
她低頭笑了笑：“這次是真的塗脣膏了。”
“這兩個月，每天都在想。”他嗓音充滿了低啞性感的磁性：“老子從來沒這麼想過誰，每天想，每晚想...”
太折磨了。
沒有她在身邊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他湊近她耳畔，柔聲問：“你呢，想我嗎？”
陸嫣耳垂被他溼熱的呼吸撩着，脊樑骨竄上一陣激靈。
“不是很想。”她很不好意思，口是心非地說：“更想陸臻多一點。”
沈括貼着她的耳畔，深深地呼吸着她頸項間淡淡的少女氣息，柔聲說：“不準。”
“嗯？”
“以後只能想我。”
“你好霸道呀。”
沈括用鼻翼輕輕蹭了蹭她的耳垂：“陸嫣，以後我都把你帶在身邊，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陸嫣愣了愣，然後重重點頭：“嗯，好。”
……
晚上，陸嫣趴在陽臺邊看星星，簡瑤看到她一個人，好奇地走過來：“在做什麼啊？”
“聽海潮。”
“這兒和海隔着十萬八千里呢。”
陸嫣晃了晃手裡的一枚小海螺，把海螺遞到簡瑤的耳畔：“喏，你自己聽。”
海螺口的確發出了某種呼呼的空靈回聲，聽着還真有點像海潮的聲音。
“這麼浪漫。”她雙手拖着腮幫子，撐在陽臺上：“總不可能是陸臻送你的。”
“沈括送給我的。”陸嫣將小海螺捧在掌心，滿眼喜歡：“他在海邊撿到的。”
“就知道，陸臻纔不會這麼浪漫呢。”簡瑤聳聳肩，接過小海螺打量一番，漫不經心道：“我聽過一個傳說。”
陸嫣好奇地問：“什麼傳說？”
簡瑤看着深藍夜空中，眼眸落滿繁星，緩緩說道：“聽說海螺可以把聲音傳到未來，你現在對着它說話，未來的自己會聽到哦。”
“真的假的？”陸嫣不相信：“這是什麼玄學。”
“說了都是傳說，反正，未來的你聽不聽得到，你現在也不知道，對嗎。”簡瑤打了個呵欠，轉身回了房間：“早點休息吧。”
她離開以後，陸嫣摩挲着手裡那枚天然無雕琢的海螺。
未來的自己真的能聽到嗎？
陸嫣沉吟片刻，鬼使神差的...將它放到脣邊，輕輕說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