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趙四海聊了一陣，便先行離去。
過了一會兒，趙四海才下樓，蔣青牛依然坐在那裡，像是根本就沒有動過，他閉着眼睛，如同閉目養神。
但趙四海一下樓，蔣青牛就說話了。
“怎麼樣？”
趙四海淡淡的道：“什麼怎麼樣？”
“有沒有感覺到，這官場很假？”蔣青牛有些嘲諷的道：“如果我沒猜錯，他今天找你在這裡密會，肯定是要安撫你們趙家，說白了，你父親活着一天，就沒有人敢對你們趙家不敬，就算心裡有多不痛快，表面上的工作，還是要做的。”
“我理解他的難處，他也不容易，而且但凡到了這樣的位置，所要考慮的事情就很多，而且很重大，我們區區趙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他現在管大家，而無法顧忌小家。”趙四海倒是想得開。
蔣青牛睜開了眼睛，他看了趙四海一眼，撇了撇嘴：“你這一輩子，就是太善良，什麼都不在乎，你能有點追求嗎？你是趙家長子，你就不爲你的家族考慮一下？你沒提什麼要求？”
“他問了，我沒提。”趙四海道。
他坐下來，又倒了一杯茶給自己。
這次，蔣青牛沒有小氣的抱怨，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他的動作，有些感慨的道：“你還是老樣子，當年咱們在龍魂，你什麼都不爭，現在依然這樣，以前吧，我恨你，覺得你無所事事，什麼都不去求，可現在人也老了，有時候我在想，也許你是對的，生活，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纔是真，我現在都覺得自己有點像你學習了，無慾無求，我都有些厭倦住在這裡，也許我該去找一處青山綠水的風水寶地，搭三間瓦房，慢慢安享晚年……”
趙四海笑道：“你當年可是發過誓，要在這裡終老的。”
蔣青牛自嘲的道：“我名字中帶一個牛字，所以我就是老黃牛的命。”
趙四海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臨走時道：“到時候若羽過門之後，你要是沒事，就搬到咱們趙家來住好了，有他們孝順你，不是挺好嗎？”
蔣青牛沒有說話，但他的臉上帶着笑容。
他心裡也很滿足。
人生在世，原本就辛辛苦苦，能活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臨到老時，有人養着，孝順着，這的確是一件美事。
可他註定無法享受這樣的福氣。
他當年的確是發過誓的，也許是因爲一時氣憤，但對於這個國家，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或許對一些人，他失望，但他愛這個國家，所以他要老實在這裡。
這也承諾無關。
與理想有關。
陽光落在樹上，從樹葉間灑落在地上，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眯了起來。
似睡非睡。
他的狀態也像是在做夢，卻又清醒着。
很多年前的事情，歷歷在目，如同放電影一般在頭腦中閃過。
當年來自全國各地的天才少年，一共十人，被龍幫募到，最後活着出來的，不過一半之數。
現如今，瞎子幾乎廢了，他在這裡守着中南海，閻王在天壇看門，最有前途的，也最得龍主喜愛的趙四海卻守着自己妻子的墓，一守就是許多年。
瞎子當年爲了幫龍王奪位，幾乎廢了。
而真正還如日中天的，不過龍王一人而己。
往事隨風而逝！
蔣青牛突然有些悟了。
而趙家老宅，老太爺的房間內，趙萬雄一個人跪在地上，他已經跪了大半個時辰。
趙老太爺一直躺在牀上看書，像是根本沒有看到趙萬雄就跪在他面前，他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看。
趙邦國沒敢進門，一直守在後院。
趙惜水進來爲老人續了一杯熱茶，便走了出去，看了趙邦國一眼，後者有些心虛，低頭不敢與他對視。
這幾天，趙氏集團終於還是發生了內亂。
趙萬雄父子獨霸了企業一半的權力，幾乎可以與趙惜水分庭抗衡，這還是老太爺準備了底牌的情況下才有這樣的局面。
不得不說，趙萬雄真的很有魄力，在家族的影響力也無於倫比。
他一起事，便有許多人跟隨擁護。
家族成員開始站隊，當然，更多的人還在觀望，所以，事情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
而趙萬雄父子自立門戶，創建的萬邦國際，也受到了ak集團和一批政客大佬的支持，纔會有這樣的局面。
誰都以爲趙家現在已經四分五裂，但誰又能想到，趙萬雄現在居然跪在老太爺的面前。
他今天就是來請罪的。
該說的，他都說了，至於老太爺能不能理解，能不能原諒，他沒有把握。
只是爲人子，跪下認錯，這是一個態度問題，他覺得有必要這樣做，至於要跪多久，他沒有想過。
趙家如此大亂，趙家老宅最近也是格外的熱鬧，不少嫡系成員，都來找老太爺，希望他可以出來主持家族事務，畢竟，老太爺纔是真家真正的頂樑柱。
他一天不死，家族的一切事務，也就只有他能擺平。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老太爺居然避門不見客，誰也沒有見到他。
他自然也沒有出來表態或是做些事情，他就是默默的觀望，雖然對時局瞭如指掌，他似乎卻沒有任何心思插手家族的事務。
既然把權力都放了，那又何必去收回？
而且他是趙家當之無愧的族長，可企業內的事情，並非想象中那麼簡單，僅憑個人威望，也不見得會奏效。
正是因爲考慮到了這些，他才一直沒有出面平息這場叛亂。
事不關己一般，他每天只是看報看書，聽聽新聞，跟普通老人沒有什麼不同。
趙惜水倒是很忙，但她依然抽時間過來孝敬老人，被老人抱-養，能有今天，這份恩情她不敢忘。
沒有人能理解她對老人的感情有多深。
趙老太爺的臉色漸漸的平靜下來，最終緩和，像是一點也沒有生氣，他把書放下，看了一眼地上長跪不起的趙四海，開口道：“起來吧！”
趙萬雄如蒙大赦，這才站起來，卻因爲跪得太久，一個搖晃，差點沒摔倒在地。
“坐吧！”
老太爺道。
趙萬雄沒敢坐，小心的道：“父親，我不累，不用坐，而且，我也沒臉坐。”
“你是我的兒子，我是你的父親，我們父子見面，爲什麼不能坐？”
趙萬雄突然覺得心裡一酸，感動得眼睛都有些發澀。
老人還承認他這個兒子，他覺得感激，也很內疚。
他坐了下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外人都覺得我們一定是老死不相往來，而且我的確是說過，家和才能萬事興，我從來都不贊成你這樣做，但就在剛纔，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趙老太爺的聲音很低沉，透着滄桑。
“我是真的老了，有許多事情，總是不想去正視，有許多人，我始終放不下，或許正因爲我這樣的性格，才能坐視家裡出事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去處理，於是，小問題成了大問題，後來就無法再治癒。”
他說的，自然不是他的病，而是趙家本身的問題。
趙萬雄心中有些激動，卻沒有接話。
老太爺繼續道：“你有你的想法，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來做，結果也不盡相同，但你和惜水，都是我的兒女，你們是我們趙家的驕傲，也是我趙紅星的驕傲，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希望你能記住我這句話，我們是一家人，而且我還記得，從小，你對惜水就疼愛有加，我記得，她同樣也記得，否則，你以爲你們的事情能輕易成功？不過是她一時心軟而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她勸我說，就像是分家一樣，但萬邦國際，趙氏集團，其實主人都姓趙，這纔是最重要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生氣？”
趙萬雄的老淚縱橫，終於泣不成聲。
他想到了小時候的許多事情。
走到今天這一步，並非他所想，只是時勢逼人，而且，他也是真正的用心良苦。
“好了，我趙紅星的兒子，怎麼可以哭哭啼啼的，你這樣，會讓我生氣。”趙老太爺扳起臉訓道。
趙萬雄哪裡還有商界智狐的樣子，此時他就是老太爺的兒子，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丟人，抹了抹眼淚，他抽啜道：“父親，你說得對，我們都是一家人，惜水，她永遠都是我妹妹。”
趙老太爺罕見的露出一絲笑容，道：“好了，既然要演戲，就演得像一點，他們不是愛演戲嗎，那就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盡情的演，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在趙家這個舞臺上演出了，以後，我不希望他們還有機會。”
“是，父親，我一定會把那些蛆蟲一一剔除，就算有一天，您不在了，我向你保證，趙家，永遠不會倒下！”趙萬雄很鄭重的表態。
趙老太爺欣慰的點了點頭。
趙邦國看到父親眼眶有些紅，心情自然不好，小聲道：“老頭子訓你了？”
“他是你爺爺。”趙萬雄瞪了兒子一眼，又嘆了一口氣，道：“趕緊回去吧，公司還有許多事情，等着你去處理。”
趙邦國點頭答應一聲，有些興奮的出去。
這次的動亂，最高興的，自然是趙邦國。
有一個趙兵這樣的堂哥，實在是他的大不幸。
他本身也極優秀，但因爲有趙兵的無數光環，他就生活在了陰影中，不管他做得有多好，總是被人忽略。
這使他經常想要放棄，想要自暴自棄。
但現在不同了，他成了萬邦國際的總經理，諾大一個平臺讓他施展才華，他覺得上天終於眷顧他了，可以讓他感受到陽光和滋潤。
趙萬雄看着兒子的背影，在心裡嘆息，搖了搖頭，走向院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