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然瞪向尹莫幽,便見她轉瞬間便已麻利地寬了外袍,絲毫不曾留意自己的警告提醒,那殺人的目光一睃便慌忙從她身上轉開,急急往尹莫幽身前一站,便擋住了她的身形!
燕青也正往身上套這軍袍,見柏然忽然負手不動,在林子裡立得筆直,不由奇怪地看向他,旋即就想到了尹莫幽的身份,他頓時有些慚愧,跟着尹莫幽久了,如今只當她是主子,壓根兒就幾乎忘記了她是個女人,還是個身份高貴的高門嫡女。
李大壯也覺得氣氛忽然變得古怪,就忍不住探着頭就往柏然身後瞧了一眼。
柏然見了,那冷冰冰的眼神霎時化作一把森森然的剔骨尖刀!
李大壯忙低下頭去,心中更覺古怪——大統領也沒啥不同的啊,不就是身上穿了一層瞧着緊繃繃的天蠶絲做的護身甲冑?
這甲冑價值連城,是廖幕城送給她的,這事情他們做親兵的都知道,柏隊長爲啥還要擋着?
當然,這些都只是一閃念間的事,他只敢看不敢問,執行夜間任務的規矩時,必須要拿自己當啞巴,大統領和隊長都一再這麼告誡他。
尹莫幽換衣的間隙,瞥了眼柏然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這人真真是無聊,對廖幕城忠心得令人歎服,廖幕城跟着她估計都不會有他這般娘們,迂腐至極,她身上緊緊地裹了束胸帶,又穿着中衫和天蠶絲護身神甲,且又特意地站在林中的月下陰影處,燕青兩人能看見什麼?
但柏然就是要擋着她,直到她換好了軍袍,且軍容收拾齊整後,他纔開始換衣。
柏然也換好軍服,燕青和李大壯已經解了那四個兵的褲腰帶,將人都給綁着吊到離地有些距離的粗壯的樹枝上。
雲夢山雖離京城只有一百餘里,但山深林密,林中生活的有狼之類的走獸,爲防他們走後,這幾個人被狼給叼去,他們便利索地將人給綁上了樹。
四人旋即走到一起,相互查看了軍容,他們身上的衣衫都還算合身,只是柏然的身量太高,故而拿袖口褲腿刮搭在他身上稍微有些短,幸好有袖甲和冬靴接着,破綻倒也不是太明顯。
尹莫幽看了三人一眼,擡手一擺,示意——走!
尹莫幽和柏然一道推着那輛糞車,燕青和李大壯一起推着泔水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便出了林子,順着崎嶇的山路走了小半個時辰便望見了軍營。
只見營裡燈火明亮,在暗黑的山林裡,延綿如空中璀璨的星星,自半山腰上遠眺,視線裡恍如見到星河散落人間。
西大營的側門開着,黑魆魆的門兩旁站着值夜的守衛,兩側的木牆上都挖着防禦的口,高大的重弩機械架在其中,箭尖朝着營外,
望樓上也有人踱着步瞭望站崗。
尹莫幽四人毫不遲疑,只推着車走到營門前時,正巧就見着一隊巡邏哨唰地走過,他們四人都戴着面罩,本來是爲了遮蔽異味,故而營地的光線和月光照在他們的身上,只露出眉目,不易辨認。
尹莫幽和柏然推着糞車走在前邊,到了門口一停,伸手便要去解腰牌。
哪知道他們的腰牌還沒解下,一個守衛就捏着鼻子催促:“快走快走,薰死人了!”
額——
這是連腰牌都不需要檢查的意思!
尹莫幽心底大怒,這些值夜的今夜不曾驗看腰牌,想必從前值夜的人從來都是如此,因爲不喜聞到這糞車難聞的味道,便連起碼的規矩都沒有,這不是明目張膽地放了奸細入內?
要這些守衛與巡邏的何用!
可尹莫幽如此思量時,她的手已經將手放到了腰間,那她解腰牌的動作此刻十分的顯眼,看起來就像是不懂起碼的規矩一樣,尹莫幽暗道不好,此舉恐怕要惹人懷疑。
果然,守衛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腰間的手上,頓時面露古怪神色。
尹莫幽心思電閃,面色不變,毫不慌亂,在那守衛看向她的手時,機警的將手在腰間胡亂地擦了擦,那樣子就像是推糞車時,她的手上沾了糞水,隨手往身上擦一樣。
嗯——那看守頓時別過臉朝一旁看:
“你小子也不嫌臭!”那守衛一臉嫌棄之色地擺擺手,活像尹莫幽手上的糞便擦在了他身上,揮手趕蒼蠅似的道,“快走快走。”
尹莫幽和柏然推着車就進了軍營,李大壯和燕青跟在後頭,燕青的腿腳有些跛,步伐平日裡與常人不同,可他在過營門時卻咬牙忍着,微微掂着傷腳,背影走得筆直。
泔水車是南大營的,糞水車是北大營的,可尹莫幽和李大壯按照分的任務,卻要一個往東大營去,一個留在西大營,因此四人將馬車往前邊稍微趕了趕。
李大壯便嘶了一聲:“哎呦不好”,旋即就抱着肚子朝地上頓。
口中道:“孃的,今夜吃啥東西了,不乾淨?老子先去趟茅房。”
尹莫幽也道:“我也去。”
“你小子也拉肚子?”李大壯粗聲問。
“撒尿!”
尹莫幽在青州軍的軍營裡待過半年,對軍中漢子們的粗話倍兒清,因此說起來毫無違和感。
柏然聽得垂下眼皮,悄悄地觀察周圍的動靜。
“行行行,咱一起,快走!”李大壯伸出胳膊,一把勾住尹莫幽的肩膀,倆人哥倆好地往茅房去了。
柏然盯着李大壯那耷拉在尹莫幽肩膀上的手臂一眼,他身形高大威猛,尹莫幽身形單薄瘦小,如此瞧着實在不順眼,但任務在身,他並未表露什麼。
“伍長!那我先回營了,你自己小心,別掉茅坑裡!”燕青學着林中那少年的聲音,在二人背後喊了聲,便獨自推着泔水車往南大營走去。
柏然見尹莫幽二人的身影消失後,便也推着糞車往北大營去了。
尹莫幽和李大壯勾肩搭背地走到了西大營的茅房,一進茅房,李大壯便趕緊把那隻緊張得幾乎僵硬的胳膊手放下了,順道瞥了眼尹莫幽的臉色。
尹莫幽戴着面罩,看不清表情
,順着月光從茅房牆上的小窗外灑進來,照見她那一雙冷若寒星的眸,生氣他不守規矩?
不像,這樣子生氣的程度重了些。
李大壯沉默不語,他心知大統領定不是因爲他勾肩的事生氣,而是西大營今夜守門的那倆守衛,毫無阻礙地讓他們四個混進來,回頭屁股定要倒黴了,候着的不是鞭子就是軍棍!
李大壯要留在西大營,他要等尹莫幽等人先得手才能行動,因此只需裝着拉肚子蹲在茅房裡就成了。
尹莫幽卻要往東大營去,她摘了面罩,對着月光無聲地用口型,對李大壯說了句見機行事,隨後便出了茅房。
她假裝回南大營,一路上卻留意着望樓上的崗哨和西大營的巡邏哨,走到營地附近時,便往一個營帳後頭一躲,躲進了望樓上崗哨的視線死角。
尹莫幽從軍青州時,新軍營是十人一伍,一伍五帳,水師這營地用的是大帳,一什一帳,也就是說,一個營帳裡睡的有十人。
到了夜裡,除了有必須提供的巡邏哨外,各營帳外還需有一人站着守夜,以防營帳內有士兵隨意出帳。
一個營的編制是兩千五百人,兩百五十座營帳,一眼望去,營地甚廣。
但正如李鐵書所言,西大營二營的夜防疏漏懈怠,不少值夜的兵都站在營帳外頭打瞌睡,有的乾脆坐在地上背部倚着帳子睡覺。
尹莫幽一路順着二營的營帳間暗影裡潛躲深入,甚至發現有個營帳外連值夜站崗的都沒有。
廖幕城帶兵如子,但治軍甚嚴,當初在青州邊關時,營防也是很嚴格,入夜後在營房間穿行者,必斬,無軍符腰牌者,以奸細論處!
但看來這李玉成調入這水軍內不過兩個多月,從前的軍紀都忘了。
尹莫幽一路摸潛,越是深入,心中越冷。
她摸到一處營帳後,擡頭時見望樓上的哨兵要轉身,她閃身便繞着營帳躲避,一轉頭卻看見一隊巡邏哨正往她的方向走來。
前有巡邏哨,後有望樓崗哨,眼看着,她就要無處藏身,無處可躲……
柏然有糞車打着掩護,一路行來順利得多。
他連營區間的水壕都沒淌——水壕是挖在各營區間的壕溝,引水灌入,其作用形同護城河,一是爲了防止各大營之間的兵擅自走動,二是如遇到突發的火攻,可防火勢蔓延到其他營區。
此山依着雲夢澤,山泉豐富,引水十分便利,這也是尹莫幽有膽子火燒統領大帳的底氣,她清楚這裡紮營山林,防火比防賊防奸細都重要。
水壕上邊有供人通行的吊橋。
用於操練時或戰時調兵,方便大軍通過。
夜裡因有泔水車和糞車通過,水壕上的吊橋會放下來一座,柏然趕着糞車一路無阻地就進了北大營。
北大營乃前營,夜防嚴密些,路上經過的巡邏哨見柏然是一人推着糞車,都查看了他的腰牌,但無人認出他並不是腰牌上的那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