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報應

周晨剛把被子晾出去,周紅英滿臉是血一瘸一拐地回來了。

“小兔崽子!你等着!”周紅英指着周晨的鼻子色厲內荏地罵了一句,趕緊跛着一隻腳進屋了。

周紅英在東屋一通哭訴,周晨在西屋老老實實地跟大哥交代問題。

他下午補課回來,正好忠學要去北大泡子找保學玩,李老師不放心五歲的忠學自個去,周晨就主動承擔了護送他的任務。

從北大泡子回來,周晨老遠看見周紅英蹦蹦跳跳地走過來,他一時沒忍住,就躲在一個柴火垛後面,等周紅英走過去,從後面一腳就把她踹趴在了大雪殼子裡,然後上去就是一頓狠踹,踹完就跑了。

所以周晨回來才那麼興奮。

周陽氣笑了。弟弟還這麼小,一時沒忍住也不怪他。每次看見周紅英,他也來氣,也想再揍她一頓。

“要是爹一會兒過來要揍你,我幫你擋着,你趕緊跑,去生產隊找丁爺爺待會兒,等下晚兒爹消氣了我去接你。”周陽現在身高一米七十多了,雖然沒有周春發高壯,抵擋他一陣子也沒問題了。

“二哥要快跑!現在就把厚棉鞋穿上,厚棉襖也找出來呀!”周晚晚趕緊給她二哥跑路做準備。不是怕他真捱揍,是怕他一時驚慌跑出去給凍着。

周晨看着哥哥和妹妹這麼向着自己,馬上就輕鬆了,“爹要來打人了,囡囡怕不怕?”

“二哥不捱揍我就不怕!”有她在,能讓她哥哥捱揍的人還沒有呢,她怕啥。

周陽和周晨都笑了。妹妹這是一心向着他們呢!

一會兒工夫。周春亮果然過來了。他這一整天都在東屋待着,周老太太從今天晌午開始就抓着周春喜、周春亮和周春來三個兒子的手不撒開,把幾個兒子綁在身邊說話,這都一下午了,要不是周紅英回來告狀,估計周春亮還不能回來。

看周春亮回來,周陽趕緊把弟弟妹妹擋在自己身後。周晚晚怕她二哥捱揍。也想過去把周晨擋在自己身後。被周晨提溜起來放到了炕裡。

“你說你姥家,這是辦地啥事!”出乎他們的意料,周春亮回來就開始抱怨李秀華的孃家人:“你老舅非說你老姑碰壞了他的滑冰車。幾句話說不通上來就揍!”

周春亮氣得胳膊舉得高高地,指着宋屯的方向,李秀華孃家就在宋屯,離三家屯五里地。“他都是十八的大小子了!爲了個滑冰車打一個十三的小丫頭,這算啥事兒!看把你老姑給打地!鼻口竄血!腳脖子腫地像個大饅頭!還說啥要把她腿打折?他這是欺負咱麼老周家沒人吶?你姥家就沒一個着調的人!一窩子不着四六!”

周陽和周晨都愣住了。這周紅英後來又讓老舅給揍了?

周晚晚冷笑,她老舅揍周紅英是爲了一個滑冰車?周春亮到底是裝糊塗還是真沒腦子呀?

她這個前世今生從無印象的老舅應該是聽說了李秀華的事,想收拾周紅英又沒借口,纔想了這麼個招兒。畢竟周紅英告發李秀華的事是政府主持的。又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想揍她要是直接說原因,那他就是打擊報復革命羣衆。說重了都有可能定個反革命之類的罪名。

可是現在他揍周紅英就是爲了個滑冰車,這周家就不能上綱上線了。要是周家敢去找他,說不定他正等着呢,這是個多好的狠揍周家人的機會呀!揍完了,周家告到北京去他們也就是個鬥毆,還是周家人去他們家找茬的,怎麼他也不會吃虧。

周晚晚忽然就想笑,她這個小舅舅,還真是挺有意思!

前世她對姥姥家的人沒有什麼印象,也沒跟他們有過多少接觸,唯一的一次就是她考上縣城的高中,她大舅等在學校門口給了她十塊錢和兩個白麪饅頭。

那時候她懦弱膽小,又因爲記恨姥姥家人多年的不聞不問,說什麼都不肯收。最後她大舅扔下東西紅着眼圈走了。她當時正操心着周老太太讓她退學的事,也沒有精力去宋屯看看姥姥一家人,時間久了就更拉不下臉來,就這麼錯過了。

現在看來,姥姥家的人,並不像她想的那樣對母親和他們幾個孩子不聞不問,至少,她的小舅舅還知道給母親報仇呢。雖然幼稚了些,可至少是有心的。

有心就好。她這一世不求別的,只求別人對他們兄妹的一片真心。

“你倆,去宋屯!問問你姥和你姥爺,他們家這是想幹啥?就李國華這樣的,他們管不管?再不管早晚得成個流氓!欺負咱們老周家沒人咋地?再敢這麼欺負到門上來,就把他腿打折!”周春亮揮舞着雙手氣憤急了。

“爹,我老舅確實該揍!還有我大舅和我二舅,還有我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你忘了他們去年來咱家一通砸了?要不是公社來人,他們還不得不讓咱家過了呀?這回又欺負我老姑,你去揍他們!看他們還敢不敢欺負到咱家門上來。”周晨笑得燦爛極了,鼓動着周春亮也去把他姥姥家也砸了。就怕他爹沒那個膽子!

去年李秀華出事,她孃家來人跟周家討說法,周家人話說得難聽,李秀華的二哥李金華和弟弟李國華領着幾個子侄就在周家一通砸,跟周家幾個兒孫也起了衝突,要不是公社武裝部長孫長河就在大隊辦事,及時趕來,說不定得出人命。

其實李家就是覺得周家欠了他們家人命了,孫長河怎麼調節都沒用,李家幾個小夥子掐住周春亮不放手,讓他償命。周家要告李家,讓他們賠償損失。

孫長河沒辦法,只得抓了李家老大李厚華去公社革委會,什麼時候李家放了周春亮、賠了錢,什麼時候放李厚華。

最後李老太太沒辦法,讓兒孫們放了手。

李老爺子也因此事氣出了一場大病。

當時周陽和周晨剛失去母親。對父親的依戀特別深,看李家舅舅和表哥要把他爹揍死了,拼了命上去阻攔。李家衆人傷了心,再加上週老太太的謾罵,以後李家人就再沒上門了。

現在的周陽和周晨回頭看當時的事,都覺得遺憾。姥姥家的人是真心爲母親說話的,是真心要爲母親討回公道的。當時如果他們能成熟一點。好好處理這個問題,現在也不會與姥姥家的關係弄得這麼僵,甚至都斷了往來。

周晨現在鼓動周春亮去找李家人算賬。是看準了他沒這個膽子,擺明了在諷刺他。

有時候人心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當你對某一個人有感情的時候,他無論做什麼你都能爲他找到合適的理由。可一旦失望,感情被耗盡。就好像這個人被忽然揭去了面具,隱藏在下面的一切齷齪和猥瑣都在你的眼裡無所遁形。

周晨現在對周春亮就是這樣,好像忽然就能看明白他了,那些被他隱藏起來的。遮遮掩掩不想讓人知道的心思都被看了個一清二楚。

這讓周晨對他更加失望。

“小二,別說了。”周陽把弟弟拉到身後,看父親的目光復雜極了。“爹,我們不能去。去了也不能替我老姑討回公道。咱家誰不服氣誰去吧,我倆也不攔着。”

周春亮氣呼呼地走了。他現在煩死跟兩個兒子相處了,讓他特別彆扭。這倆小子從小跟他就不親,現在一個油鹽不進,一個陰陽怪氣,都讓李秀華給帶壞了!

周紅英和周老太太抱着狠狠地哭,逼着周家幾個兒孫去找李家算賬。可週家人現在焦頭爛額,誰有心思給她討什麼公道啊。

周紅英母女沒哭完,公社徐家那邊就傳來消息,周娟出事了。

迎親的三輛自行車走到小高屯忽然就出事了。周娟坐的後車架子齊根兒斷了,周娟直接從車上掉了下來,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墩兒。

看着忽然莫名其妙就斷了的自行車後架子,徐衛國覺得晦氣極了。可也沒辦法,只能換了一輛自行車接着帶着周娟走,周娟坐上去沒走出五米,這個車架子又斷了,又狠狠地給周娟來了個屁墩兒。

這就太詭異了。他們三個騎的都是永久牌28寸的大自行車,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聽說誰的自行車後架子直接齊刷刷地折了,就這麼幹脆地掉下來的呢,更別說一起掉倆了。

不管怎麼樣,這婚總是要結的,徐衛國把目光投向了最後一輛自行車。

“我這車子可是新的,整壞了我爹得踢死我!”騎着新自行的是公社衛生所崔大夫的二兒子催良,他答應陪徐衛國來迎親也是爲了顯擺一下家裡的新自行車。現在一看,徐衛國這個新媳婦太邪門了,她坐哪輛車哪輛車壞,他可捨不得自己的寶貝自行車。

崔良騎着他的新自行車跑了,另一個陪着來迎親的也垂頭喪氣地找地方修他的自行車去了。徐衛國和周娟乾巴巴地站在路中間發愣。

小高屯離公社兩裡地,又挨着兩條公路的匯合處,來往的人和車都不少,已經有幾個附近的村民停下來看他們了。

兩個人沒辦法,只能推着自行車步行。

周娟從第一次摔跤開始就覺得小腹墜墜地疼,剛走了幾步就覺得有一股暖流從下面流了出來。

旁邊有人看着,周娟也不好跟徐衛國說什麼,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自行車後面走。

“哎呀媽呀!新娘子咋流血了?”走到公社的小街上,正要往徐家拐,公社食品站的王粗脖子大叫了一聲。

他知道徐衛國今天結婚,特意跑出來看熱鬧,沒想到就看到周娟藍色的褲腳子上已經被血浸溼了好大一塊。

紅色的血在藍色的褲子上是偏黑色的,可週娟的棉鞋上鑲了一圈白色的芽邊,那芽邊還是全新的,雪白雪白,更映襯得血流到上面鮮紅鮮紅的刺眼。

周娟和徐衛國都順着王粗脖子的目光看過去,周娟看到褲子上的血,感覺一股股暖乎乎的液體從身體裡流出來,怎麼都止不住。

這麼多血,看着周娟褲子上的血跡不斷擴大,鞋上的血也越積越多,徐衛國嚇傻了。周娟也傻了,她忽然覺得小腹一陣絞痛,一個東西從身體裡滑落出來,她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形狀和質感。

這個時候的棉褲都褲腿肥大,根本存不住東西,撲通一聲,周娟好像聽到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雖然別人可能完全聽不到,可週娟自己卻聽得清清楚楚,這聲音甚至在她耳邊反覆迴響,像有什麼東西掉進了萬丈深淵。

“這是啥掉下來了?!媽呀!是一塊肉啊……”

……

周春發夫婦聽完了徐家派來的人講完周娟的事,臉色煞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你們家倒是去個能做主的人看看吶!”來送信的是徐衛國的表弟,他來之前他姨可是叮囑過了,咋地都得讓周家來個說話算數的,要不到時候周娟要是出了啥事,他們再訛上徐家。

“他媽,這女人的事,我去也說不明白,還是你去。”周春發把王鳳英推了出來。

王鳳英也害怕,這要是周娟真的把孩子摔掉了,那可丟了大人了!這是未婚先孕,是破鞋呀!整不好還得被公社革委會拉去批鬥,到時候他們全家可沒臉再見人了……

站在公社衛生所走廊裡的劉榮也覺得沒臉見人了。

她聽說周娟出事兒,又急又怕,跑來的路上摔了兩個大跟頭,腿哆嗦得都不好使了。

周娟肚子裡的那可是她的孫子呀!這要是沒了,她可得心疼死。

同時她還害怕周娟未婚先孕的事事發。這要是宣揚出去了,她兒子和媳婦沒結婚就整出了孩子,那他兒子就是耍流氓,她媳婦就是個破鞋!

劉榮提心吊膽地來到衛生所,給周娟看病的許大夫已經走出處置室了。

許大夫是大家客氣的叫法,其實許芳只是公社衛生所打雜的,兼職護士、配藥、收款和打掃衛生,因爲沒有女大夫,婦女們得了什麼女人病都不肯讓男大夫看,許芳就成了她們的婦科醫生。

粗門大嗓的農婦們可不管許芳的解釋,說啥你只學過三個月護理,不是大夫?在衛生所裡穿白大褂的還能不會看病?可不能給男人瞎看瞎摸,就找你看了!

許芳今年四十歲,已經在楊樹溝公社當了五六年的婦科大夫了。

摘下沾滿血跡的手套和口罩,許芳的語氣也有些不確定,“看情況像是流產,流下來的東西沒拿過來,我也不能確定。”

這還有啥不確定地,這孩子都下來了,不是流產是啥?

劉榮一時臉色明滅不定。

一直在一旁傻愣着的徐衛國心急如焚,現在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害臊了,把他娘拉到沒人的地方,遮遮掩掩地問出了他一直憋在心裡的疑問:沒進去能懷上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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