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入暮,夜色醉人。
杜家的東廂房裡,靜謐在空氣中緩緩流淌。
但是突然之間,一聲“咕嚕嚕”的腸鳴音打斷這份難得的靜寂,聲音震耳,在屋子裡迴盪不止。
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杜婧蓮猛然被這聲響驚醒,一下子就彈跳了起來。巴望了一下四周無人,便走過到炕沿邊坐下,然後看着躺在看上轉悠眼珠子的馬氏說道:
“娘,您可算醒了。”
“噓,小點聲!一會兒再把你爺他們召回來。”
馬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警惕地望向四周,確定無人才安心下來,而後壓低嗓音,對杜婧蓮說:
“俺餓了,你去給俺弄點吃的來。”
折騰了好幾個時辰,就算是老黃牛都得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這一下午,她又是耍心眼,又是裝昏迷,被她那老爺們和李郎中輪番佐鼓,掐人中還不算,還得忍受着鍼灸的折磨,想想她居然能忍住不吭聲,真是天大的奇蹟。
“哦,好的。”
杜婧蓮連忙應道,然後走到桌子邊,將給她特地留好的窩窩頭和半碟子炒菜給她端了過來。結果才端到炕沿邊,就被馬氏劈手奪過,一口就咬下了下小半個饅頭,狼吞虎嚥了起來。
“您別急別急,慢慢吃,爺奶他們都去吃飯去了。剛走不久,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您難道沒聽到嗎?”
杜婧蓮看着馬氏的吃飯架勢,不由嚇了一跳。結果話音剛落,一個徹底空了的盤子便掖進她懷裡,她低頭看了一眼,連想說啥都忘記了。
“俺聽到個屁!折騰這麼一下午,俺早就體力透支了。累得俺實在不行,就睡着了,哪還聽得到他們說啥?”
馬氏抹了一把油汪汪的嘴,然後對杜婧蓮說道:
“就這點飯?還不夠俺塞牙縫的,還有麼?”
“沒……沒了。俺特地和他們說要在這裡看顧您,就在這房裡吃,所以纔會有這些飯。不然連這些都沒有。您又不是不知道阿奶她有多賊,她肯定懷疑着您是裝暈,必然不會給俺留那麼多的飯,俺的飯量她又不是不清楚。”
杜婧蓮說道,然後將盤子放了過去,給馬氏遞來一杯水。
“這個老不死的。這就是想存心餓死俺啊,她就是太毒了,哪個兒媳婦都和她上不上來,攤上她這個婆婆,俺也算是倒了八百輩子的血黴了!”
馬氏咒罵道,臉上憤慨不已,一張臉都不由氣得扭曲不已。
“對了,俺剛剛聽到你爺爺把你們叫出去了,說啥了?”她望向杜婧蓮,然後問道。
“能說啥,當然是問俺爲啥這麼不守規矩,私自和你回孃家。”
杜婧蓮剛剛沒想起來下午在老爺子書房的對話,現在被馬氏將記憶喚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您倒是暈得挺好,沒人問您了。俺這邊簡直都炸了窩,也沒人替俺圓個場。最後俺被逼得沒轍了,只好信口胡謅,,說俺本來想溜去鎮上玩耍,結果不小心摔下了山崖,差點出了人命。您發現俺不在家,於是便追了上來。您怕俺受責罰,便帶着俺回了阿婆那邊。誰知道這這傷還挺重,就耽擱了。他們起先都不信,但是俺身上不會還有沒好了的傷嘛,結果給他們看了,勉強才過了關。”
“哦,能過關就好啊。”馬氏點點頭,然後伸手戳了戳杜婧蓮的腦門子,不由低聲罵道:
“你個小沒良心的!不是俺照顧你守着你,你感恩戴德的時候了?俺也不想暈,可是除了那招俺還有別的招數嗎?這家子要休了俺啊,俺給他們老杜家生兒育女,從十幾歲的大姑娘變成了這副人老珠黃的樣子,現在要休俺了?他們的良心都被狗給吃了!尤其是你那奶,想當初她和老三起了爭執,明知老三已經病得不行還和他擰着說,結果把老三氣得吐了血,沒過多久就歸了西,要不是俺給她出招嫁禍在凌素珍那小賤人身上,只怕現在被休的就是沒羞沒臊的她!居然還敢休俺,簡直就是過河拆橋!”
“啥?”
杜婧蓮亦是一驚,眼眸子不由睜得極大,整個人都不由僵直在原地,目瞪口呆。
敢情,還有這麼一檔子事!簡直了!
一直以來,她都認爲素珍被趕出杜家是因爲杜家老太太一直不喜歡她,結果兒子沒了,自然就沒有理由再把這麼個礙眼的留在杜家。結果纔會聯合她娘一起耍詐,將那對母子趕了出去。
殊不知,之前還有這麼一段緣由。
現在想想,她那阿奶總是把素珍害死三叔放在嘴邊,還真是夠讓人無語的。
“可不是咋地!當初老三舊病復發,老太太就指責是那小賤人的錯,整日辱罵。你那三叔多稀罕那小賤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結果就和你奶奶吵架。你奶奶本就在氣頭上,說了好多重話,恰好這時那小賤人送藥進來,你奶奶就狠狠打人家,你三叔想攔,卻心有餘而力不足,結果一口氣沒上來,就栽下了炕頭,再也沒醒過來。你奶和那個小賤人都嚇傻了!要不是俺給你奶奶圓的瞎話,一口咬定是那小賤人的錯,讓那小賤人百口莫辯,你奶奶還能這麼高枕無憂?哼,反正俺已經想好了,這回這事到這裡也就罷了,要是你奶還敢和俺叫板,俺就和她魚死網破,到時杜家毀了,可別怪俺!”
馬氏狠狠說道,眼底閃過一抹暗芒,陰沉至極。
杜婧蓮沒見過這種陣仗,整個人始終呆怔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此時門外,一個頎長的身影隱在陰暗處,搖搖欲墜。
杜老爺子一手扶住門框子,一手捂住胸口,眼眸子不由微微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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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燭光昏暗。
杜老爺子掩上門,然後緩緩走到桌邊,然後用手撐住身子,表情沒在昏暗中,看不甚清晰。
半晌,他才坐到了椅子上,然後呆坐在桌前,蒼勁的手指不由捏得發白。
窗外皎月當空,月關披散而入,落了一整個窗子。雖然純潔,卻孤情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