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天站在樹下,胸腔內的氣息漸漸喘勻,身上的汗水也漸漸被風乾,透出一抹爽利,本來不甚開朗的心情得到了一絲紓解。
他擡頭望了望逐漸變亮的天,考慮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在再跑一個來回。結果心中的考慮還沒得出個結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傳入他的耳中,令他不由心生奇異。
有人同自己一樣,也在晨練嗎?可是他每次都沒有看到過其他人啊。
突然,一抹不安頓時涌入他的心頭,令他的心頓時撲通撲通跳起來。
自從發生了暮雪那件事情之後,小傢伙的警惕性就很強,甚至帶着一抹敏感。
此刻,他的身子不由向樹後退去,而後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好逃跑的路線。
然而就在此時,一襲熟悉的身影進入了他的眸子,令他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眸。
那個人,那個人是……是……!
杜老爺子的腳步在樹前停了下來,視線焦急,平素波瀾不驚的臉上竟呈現出一抹驚慌。
剛剛他還看到那小傢伙了,怎麼這麼一會兒就不見了!
他心裡着急,但視線卻並不馬虎,徑自在四周逡巡。猝不及防間,他的視線與樹木後樂天那忐忑不安的眸光碰觸到了一起。
空氣幾乎凝滯,一切恍若隔世,令人不敢確信。
樂天僵直着身子,拼命想動彈腳下的步子,卻發現好似生了根,根本就移動不了。
杜老爺子恍若夢境一般,腳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朝樂天而去,渾黃的眼眸不由漾起一抹熱氣。
這是夢麼?若真的是,請讓他不要醒,不要醒……
杜老爺在心裡如此想着,修長卻乾枯的手不由向樂天伸去。
“軒兒,過來,讓爺爺看看,你知道爺爺想你想得多緊……”
樂天聽着越來與清晰的話語,眼中全是那張蒼老而微白的面容,腦袋裡一片混亂。
軒,是他在杜家時的名。同“婧”字輩的杜家然兒女一樣,他也曾在族譜上有自己的名。
杜婧軒,他默默地在心裡重複着這三個字,覺得很是陌生,但這種陌生的感覺,卻是地地道道地存在過的。
但卻也隨着那段煎熬的歲月,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抹去。
想到這,樂天渾身不由打起抖來,曾經的那些可怕的記憶再次從腦海裡而出,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渾身又冷又痛。
“軒兒,你這是怎麼了,快讓爺爺看看……”
杜老爺子見小傢伙身子抖得和篩糠一樣,神色更加焦切了起來,急急伸手去摸樂天的額頭。
“別,別摸我……”
樂天呢喃着,神情好似一隻受傷了卻不允靠近的小獸。
“軒兒,你乖,讓爺爺看看,你爲啥這麼早就從家裡出來,是不是你娘說你了,還是她不管你了……”
“不許你這麼說我娘!”
樂天猛然擡頭,被水霧迷濛的黑眼珠子驟然漾起一抹憤怒,眼神好似要咬人一般:
“還有,我不是什麼軒兒,杜婧軒已經被你從族譜上抹掉,我不姓杜了!”
小傢伙氣喘吁吁地的大叫,怒火沖沖,渾身帶刺。與此同時,過往那些被村裡人喊野種的記憶又在他的眼前浮現,令他連步子都有些搖搖欲墜。
他憑什麼說他的孃親,他有什麼資格!當初他和孃親被趕出杜家時,頭破血流,他當時站在那,根本就沒有過來說一句話,徑自就離開了。
而後的日子,他們被村裡人排擠,他被村裡同齡的孩子叫野種,大人也朝他啐吐沫,他這個爺爺又在哪裡!
大家都都說他的爺爺是這村裡是非公斷的好人,從來就沒說過一句不公道的話,對村裡的弱者也是能善加維護的。
可是從小到大,他什麼時候維護過他!奶奶不喜歡他,他聽奶奶的話對他越來越不好,明明不是他做的事情,奶奶和大伯孃告了狀,就是他做的,只要他不承認,就是狡辯。
好,姑且這些事情不算數。他們走投無路的時候,他每日都在祈禱,希望他的爺爺克可以救救他們,至少給他們口吃的,讓他們不要餓死!
然而,他這個爺爺,卻寧願餓死他們,也不願聽他們說說自己的冤枉。
“軒兒,你聽爺爺說。過去都是爺爺不好,爺爺冤枉了你們,讓你和你娘受了委屈。所以往後的日子裡,爺爺會好好補償你。你回到杜家吧,爺爺好好栽培你,讓你也成爲村裡數一數二的秀才,若是你更長進,就中個進士。爺爺百年之後,家裡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和爺爺回家去吧,好不好?”
杜老爺子急得一身汗,本來還準備循序漸進,此番先滲透一下,莫嚇着小傢伙爲好。但是小傢伙的抗拒令他的理智驟然崩盤,越說越激動,以至於也顧不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
“不可能!我有家,有娘,爲什麼要和你回去!我現在就要回家了,你不要跟着我!”
樂天猛然推開杜老爺子準備抓住他的手,腳下的步子驟然可以移動,立即甩開杜老爺子朝家的方向跑去。
“軒兒,軒兒!你別跑,你聽爺爺說!”
杜老爺頓時大急,也不管其他了,徑自就追了上去。
他絕不能讓小傢伙就這麼從他的身邊溜走,畢竟這孩子若是回去,只怕日後就真的沒有那麼好的機會了。
他知道自個接近小傢伙並不容易,以謙王那樣的性子,怎會不在凌家附近安插可以護佑他們母子的高強之人?
所以,他若是貿然過去,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因此他思忖了片刻,便吹起了黑笛,讓那公公重新回來,幫他將凌家附近安插的人手引開,而後徑自在凌家附近等候機會,好與那小傢伙可以見上一面。
天神佑他,令小傢伙竟然單獨出行。如此千載難逢的好時機,他怎麼能輕易放過!
想到這,他立刻加快腳程,而後朝小傢伙追去。
*****
此時,溪水的另一頭,一個嬌小的的身影笨拙地抱着個木桶,在溪邊停下。
暮雪將木桶往地上一頓,深吸一口氣,一臉隱忍,渾身上下都透着心氣不順卻無可奈何的心情不悅。
只見她沉頓了片刻,而後徑自蹲下來,將木桶裡的髒衣服一一拿出來,牙關,不由暗暗咬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