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出了梅花塢,邢墨珩就瞬間沉下臉來,手中一甩,將楚天闊甩的踉蹌了兩步。
楚天闊一愣,見邢墨珩已經邁開長腿走在了前頭,也有些恍恍惚惚的跟在後面。
二人一行下了樓,站在瑞香樓的門口,正對着穆雲杳所在窗口的位置。
擡頭看過去,邢墨珩隱隱約約還能瞧見穆雲杳一個腦袋頂兒。
如此一來,他才安心。
“墨珩,我……”楚天闊猶猶豫豫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手也無意識的糾結着。
“不必多言。”邢墨珩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
從楚天闊的嘴裡,不知道能說出什麼話來,還是不聽微爲妙,心中還能痛快些。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叮囑一番,楚天闊雖然不是個多嘴的,但腦袋裡頭一根筋,人家套上兩句,就得把自己的老底兒都翻出來。
“今日之事,我不想讓第四個人知道。”邢墨珩沉聲道。
他沒有說任何多餘的威脅的話,可那話語中的寒意,比喊打喊殺更讓人忌憚。
楚天闊無意識的點點頭,隨即反應過來,“我何嘗是那樣的人!”
穆雲杳這件事情,生死攸關,若是讓有心人知道了,大肆宣揚出去,沒準兒就被什麼道士妖僧的找到了成名的藉口,藉機生事,若是那樣,穆雲杳也活不成了,楚雲杳,自然也就沒了活路。
他雖然氣楚雲杳曾經的所作所爲,可也不想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親妹子死無葬身之地。
邢墨珩爲何這樣想他?是不是雲杳也這樣想他,他做錯了什麼?
聞言,邢墨珩回頭瞥了楚天闊一眼,淡淡的說了句,“你自己想想。”
轉身,就又進了瑞香樓。
楚天闊恍惚的擡頭看了眼穆雲杳烏黑的發頂,心思混亂的走了,轉身差點撞到樹上。
對面的街上,卻突然出現了個白衣身影,帶着白色飛揚的面上,有若仙姑入世。
大哥和鎮南王方纔的臉色,怎麼看都像是不歡而散,這又是爲了什麼?
難道他們不是多年的好友麼?今日之事會不會影響到邢墨珩對她的印象?
楚雲渺心中想了半天,可恨方纔離得太遠,沒有聽清兩人的對話。
不過,她大哥走了,鎮南王怎的又進了瑞香樓?
楚雲渺,想了想,收拾了一番,帶着青蘇也信步跟在了後面。
“客觀裡邊兒請。”那小二一見又來了人,面上就堆起了笑,心中還不住盤算着,今兒個怎的倒是來了不少看着就富貴的。
楚雲渺沒搭話,揚着眼皮往上頭看了看,不知道邢墨珩進的的哪一屋子。
“剛纔進來的那個人是哪間的?”楚雲渺側頭問。
小二不明所以,“這位小姐,您看我們這瑞香樓人來人往的,小的實在是記不清楚,可否說的更詳細些?”
詳細?
楚雲渺想了想開口道,“個子很高,一身黑袍……”
她還沒說完就被小二打斷了,“原來小姐說的是那位爺!”
實在是邢墨珩太過怪異了些,黑色的衣裳確實有人穿,可一身黑袍卻沒有幾個人會這樣。
“你知道?”楚雲渺故意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銀子,果然見小二眼中恨不得都冒出了金光。
小二貪婪的笑着點點頭,“回小姐,小的知道的可清楚,就在樓上的梅花塢,可要小的帶您過去?”
“梅花塢?”楚雲渺重複了句,隨手一丟將手裡的荷包甩到了小二懷裡,“不用了,我定旁邊的那間,今日之事……”
小二掂量着手裡的惡銀子,直道自己今日是走了狗屎運了,賺了大錢。
立馬上道兒的說道,“今日什麼事兒?小姐可曾吩咐過我什麼?”
“沒有,”楚雲渺滿意的笑了笑,“沒有就好。”
說完也不等小二領路,自己一個人帶着青蘇上了臺階,想着梅花塢旁邊的杏花居去了。
“在想什麼呢?”
邢墨珩推開梅花塢的門,就見穆雲杳還是方纔的樣子,一手輕輕的託着腮坐在窗邊,一手隨意的擺弄這一旁的植物,漫無目的的看着窗外出神。
聽聞邢墨珩出聲,穆雲杳不由回過頭去,輕聲問道,“走了?”
“走了。”邢墨珩點點頭,走到穆雲杳身邊坐下。
因爲今日對於楚天闊所要談論的話題早就若有所覺,所以兩人都沒帶什麼暗衛丫鬟來,房間裡只有兩人,倒是覺得安靜寬敞了不少。
穆雲杳深深的吸一口氣,沒有出聲。
不知邢墨珩是故意的,還是趕巧兒了,他和楚天闊方纔談話就在這個窗口的下面。
因而,雖然她不能完完全全的聽了去,卻也聽見了幾個話音。
邢墨珩,方纔那樣鄭重其事的,竟然是去敲打提點楚天闊麼,他……
穆雲杳又想起另一回事兒來,照舊看着窗外面又要變得光禿禿的深秋景色。
去歲大概也是這個時候,她第一次在乞丐窩裡發現自己變成了穆雲杳,也由此開始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穆雲杳輕聲問出口,目光幽遠又幽遠,似乎看着窗外的枝杈入了神。
不論是那日,還是今天,她或明或暗,或默許,或直言,說明自己是楚雲杳的時候,邢墨珩都沒有哪怕一點兒的驚詫。
似乎他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知道了一切的答案,只不過默默不語的呆在那兒,執着的等着,等着有一日,她親口將這樣的話說出來。
就像窗外的那一棵樹,四季輪迴,它綠了又紅,光禿了枝杈,又發出新芽,根部卻永遠緊緊的抓住了地下,不動不搖。
邢墨珩似是沒想到穆雲杳這樣問,又或者想到了。
一向淡淡的臉上,只有和穆雲杳在一起時慣常流露出的溫柔神色,不明不暗,寂靜歡喜。
就在穆雲杳以爲他沒有聽見,又或是不想回答的時候,那可巧兒的秋風,又將身旁人淡淡的帶着溫暖粗糲感的嗓音,送到了她的耳邊,吻上了她的耳朵。
只聽那聲音平平淡淡道,“在你想要我知道的時候。”
許多事情於我而言,從來就沒有知道與不知道,也沒有存在與不存在。
想象讓我知道的,就是知道,你想讓其存在的,即爲存在。
那若是別人說出口來,一定會被當做登徒子狠狠的收拾上一番的話,由邢墨珩說出來,卻平實而可信。
穆雲杳心中忍不住顫了顫,從上一世閉眼伊始,就壓在心口的石頭,被那話音推着,往旁面挪了挪,又挪了挪。
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心中酥酥麻麻的,一點一點連綴起來。
穆雲杳有些許的狼狽,不知道邢墨珩是否看出來,她刻意的保持着原有的態度,仍舊狀似怡然自得看着窗外,身體卻不由得有些僵住了。
“油嘴滑舌。”
終於,穆雲杳也似是調笑的,對着窗外輕輕的嘆了句,嘴角也淡淡的揚起來。
邢墨珩看着心中歡喜不已,雖然穆雲杳未曾說過什麼,可他就覺得一日一日的,他離着穆雲杳進了一步又一步。
他也相信,終究會有一天,他一步一步走到穆雲杳的面前,親一親她的額頭,復而一步又一步走進她的心坎裡,在裡面留下不可磨滅,最好能遺留千年,來世仍在的深深足跡。
一陣秋風又過,裹挾着些許的冷意,掃過穆雲杳和邢墨珩的窗口。
頃刻間,一間墨色的外袍落在穆雲杳身上。
“走吧,回家。”
穆雲杳點點頭,走吧,回家。
一串相映成趣的腳步聲散去之後,原本有着你來我往,溫言淺語的梅花塢,漸漸的安靜下來。
窗外的鳥似乎也是疲倦了,不再流連枝頭。
“啪嗒!”一旁的杏花居發出一陣噼裡啪啦的響聲。
“小姐!”青蘇喊了句,不知道自己小姐又是怎麼了。
小姐雖然性子清冷,卻不是個輕易發火的人,可近些時日不知道怎麼,沒有原由的就發起火來。
楚雲渺卻沒有理會青蘇,揚手將身旁的所有瓷器砸了個稀巴爛。
可這碎了的是瓷器,不是那人的性命,楚雲渺心中依舊堵着一口氣,難以消散。
“賤人!”
楚雲渺狠狠的罵了一聲,那穆雲杳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
皇上已經賜婚她與邢墨珩了,天下皆知,只差一個成婚的過場,她就是鎮南王府板上釘釘的鎮南王妃。
邢墨珩是她的,鎮南王府也是她的。
穆雲杳那個賤人,怎麼能在明知道鎮南王已經有了婚約的情況下還勾人他!天生的賤胚子!果然武將家中才能教出這樣不要臉的東西!
楚雲渺謾罵着,卻絲毫沒有覺得心中好受。
邢墨珩方纔的溫言軟語讓她心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一股子害怕來,雖然不願意承認,可那股害怕就在那裡,死死的抓着她的心神。
邢墨珩原本該是清清冷冷的樣子,怎麼會那樣溫柔的說話?怎麼會說那樣讓人失神的話語?
穆!雲!杳!
是她,一定是她動了什麼手腳,用了什麼辦法迷了鎮南王的心竅,纔會讓鎮南王如此的!
楚雲渺站在高高的閣樓上,看着邢墨珩和穆雲杳,一黑一紅並肩遠去的背影,咬碎了一口銀牙。
穆雲杳,你也不過能再風光幾日罷了,待鎮南王與我成了親,你不過是敝履一雙!
楚雲渺眯着眼睛,心中盤算起來,要早日完婚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