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把永樂花園賞給了錢金銀做皇子府。
一大早上,西園裡的大小丫頭們就都忙碌了起來,個個的臉上都帶着笑,彷彿白撿了一百兩銀子似的。
“阿瑤,阿瑤。”這是廊檐上掛着的綠毛鸚鵡在叫。
這小東西是錢金銀新近的愛寵,沒事就教它喊阿瑤。
洛瑾瑤抱着一卷書畫從廊檐的那一頭走來,蓮步輕移,那月白羅裙上的玉蘭花便彷彿盛開了一般,栩栩如生,兩隻蝴蝶一前一後的飛了來,圍着洛瑾瑤暈頭轉向的翩躚。
清脆的笑聲從那張櫻紅潤澤的小嘴裡傳出,如泉水叮咚,如玉環相撞。
“壞東西,壞東西,夫君是壞東西。”洛瑾瑤在鸚鵡籠子下面停住,一遍一遍的教。
“壞東西,壞東西。”
洛瑾瑤便笑的越發歡快,“這才乖,賞你吃一顆瓜子。”
坐在亭子裡,品嚐清茶的洛瑾瑜看見了,緩緩垂下的眸子裡盛滿悲傷和……淡淡的嫉妒。
那條裙子,名叫百雀羽,是用千百種鳥類的羽毛紡織而成,五十年才得一件,曾經她也有一條,上頭繡的是梅花,穿上之後引來蝴蝶無數。
可她沒有鸚鵡,陛下雖寵她金銀不缺,卻從來也不曾有這樣的閒情逸趣,教一隻鸚鵡喊她的小名——阿瑤。
原來陛下心中所藏的那個女子小名叫阿瑤,所以陛下才一直把她叫做阿瑤,全然忘記她的小名是玉兒。
怪不得,怪不得。
雖然從進宮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所扮演的是另外一個女子,可那時自己只是一個細作,對陛下並無愛,心中也就沒有痛,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兜兜轉轉,驀然回首卻猛然發現原來自己深愛之人是陛下。
現在再看見陛下寵愛別人,心中的痛,比之千刀萬剮也有過之無不及。
洛瑾瑜側轉了臉,偷偷拭去臉上的淚。思緒卻如決堤的河,任憑她如何的壓抑,那些前世的記憶還是一窩蜂的涌了出來。
那些陛下待她的寵與愛,此刻一件一件的在她腦海中閃現。
她本是偏遠之地縣丞之女,自從她寵冠後宮以來,她的整個家族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崛起了,真正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民間也流傳出一句話:生男不如生女,獨看王氏女,伴君王,冠絕後宮。
他把世間所有珍寶都搬來她的面前,只爲博她一笑;只爲了她一句話,他便大興土木,廣蓋宮殿;只要她爲誰求一句情,即便那人十惡不赦,他也輕輕放過。
烽火戲諸侯算什麼,都比不得陛下待她的半分。
當時身爲細作,所領任務便是以美人計引陛下墮落,看見他爲自己癡迷,漸漸沉淪,她還很高興,現在想想,只恨不得扇自己十幾個巴掌,想來那時自己就開始愛上陛下了吧。
陛下寵一個人,真的能把這個人的心寵化了。
“阿瑤,把你給我繡的那條雲紋腰帶拿來,快點,一會兒還要出去。”
錢金銀一身酒味兒的從外頭大步而來,看見洛瑾瑤就催促道。
洛瑾瑤皺皺鼻子,把書畫給秋夢抱着,道:“這幾日怎麼老是吃酒,你的身子也不是鐵打的。”
錢金銀知道洛瑾瑤不喜他身上有酒臭味兒,偏往她身上噌,還假做耍起酒瘋來,鷹眸半眯,一副熏熏然要倒的樣子,把整個身子都壓到她身上。
“你這人,別鬧我,還有人在呢,快去屋裡換一身乾淨的衫子。”錢金銀半倚着洛瑾瑤,擡頭冷睨洛瑾瑜一眼,不快道:“她來做什麼。”
聲量大大的,生怕洛瑾瑜聽不見似的。
“你呀你,別管那些,你都要臭死了你知道嗎。”
二人黏着往屋裡去,洛瑾瑜“嚯”的一下子站了起來,眼淚吧嗒吧嗒的掉。
她好想喊一聲:陛下,是臣妾,臣妾追隨您而來了,您難道把臣妾忘了嗎?!玉瑤來了,玉瑤錯了,玉瑤所愛之人是您,是您啊。
您,也一定是愛着玉瑤的吧,玉瑤不是誰的替身,您其實也是自欺欺人,您早已愛上玉瑤了。
是吧,是嗎?
洛瑾瑜,也就是王玉瑤覺得自己都要瘋了。
一方面堅信陛下是愛她的,一方面又懷疑。
因爲,齊殤帝的確聽她一句話就建造了一座宮殿,這座宮殿名爲瑤池仙苑,傾舉國之力所造,聽說裡頭仙氣飄渺,可比仙人洞府,琅嬛福地,然而在她有生之年,她卻從來沒有踏入過一步,甚至她連瑤池仙苑在哪裡都不知道。每一次她想進去看看,齊殤帝總是說宮殿還沒有建造好,等建造好了就讓你進去。
齊殤帝,在她沒入宮之前就是一個暴君,他窮兵黷武,驕奢淫逸,殘害忠良,有抄家滅族皇帝的惡名,而她的入宮,不過是加速了這個糜爛的過程。
她總覺得,即便沒有她,齊殤帝早晚有一日也會死。
而她的到來,在一開始的時候阻止了齊殤帝的墮落,然而在寵幸過她兩年之後,在她的口蜜腹劍之下,齊殤帝變本加厲的荒廢了。
酒池肉林,荒淫無道,好的時候如同情聖,令她愛到心痛,壞的時候便是殘暴無情,而這殘暴無情都是對着別人的。
齊殤帝,是一個極其複雜矛盾的人。
曾經令她又愛又恨。
而現在,再見到他,她只想大聲的告訴他,陛下,您曾經問過臣妾,可願陪着您下黃泉地獄,臣妾當時敷衍您說,臣妾願意,其實心裡很是鄙夷不屑。而現在,臣妾是出自真心的想要告訴您:上窮碧落下黃泉,臣妾甘心情願伴您左右,無論您是要君臨天下,還是要毀滅天下,臣妾都奉陪到底,可是陛下,臣妾現在就在您的面前啊,您卻再也不是臣妾的陛下,臣妾連與您相認的勇氣也沒有。
彼時錢金銀換好了衣衫,一襲黑,上頭有金絲暗紋,腰上圍着白玉腰帶,勾勒出他俊偉的身軀線條,寬肩、勁腰、長腿,矗立在廊檐下,望着哭的一塌糊塗的洛瑾瑜,錢金銀摸摸洛瑾瑤的腦袋低聲道:“你這個大堂姐怕是有病,往後還是少與她來往。”
洛瑾瑤也是極爲詫異,連連點頭,“晚上早些回來,少喝酒,你這幾日是浸到酒罐子裡頭去了嗎,抹了香膏洗完出來,還是一身的味兒。”
“知道了,囉嗦。”錢金銀擺擺手走了。
洛瑾瑤跺腳,追上去道:“再喝的醉醺醺回來,我就讓你睡書房。”
此時二人已走至垂花門了,西園的垂花門便是一個榭,上頭爬滿了紫花藤,左右瞧瞧沒什麼要緊的人,錢金銀半拽半抱的把洛瑾瑤弄到裡頭來。
“你幹什麼呢,大白天的,放開我。”洛瑾瑤壓低聲音,對着他的小腿輕踢,忽然就像是做賊似的,血液上涌,小臉緋紅一片。
“親一口。”黏呼呼的男音,沙啞性感,弄的洛瑾瑤渾身一麻便軟了半邊身子。
“壞東西……唔……”
片刻,錢金銀拍拍屁股走了,洛瑾瑤腳步虛脫的走了回來。
洛瑾瑜站在廊檐上看着洛瑾瑤,精氣神很萎靡,她眼中有嫉,但被她掩藏的極好,一個曾是細作的寵妃,這點子功力還是有的。
“二妹妹,這青天白日的,你們小夫妻可真是,羨煞旁人啊。”洛瑾瑜的目光鎖定洛瑾瑤的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扭曲的話音終是泄露了她的不愉。
洛瑾瑤先是臉熱了一下,遂即擡手從容將垂落下來的髮絲掖到耳朵後頭,“你也不必羨慕,阿孃正在爲你相看夫婿,你很快就能嫁出去,不必心急。”
洛瑾瑜登時便白了臉,心道:是了,她現在是洛瑾瑜,是需要嫁人的,怎麼辦?
“再有,聖旨下來了,賞了夫君一個園子做府邸,這些日子正忙着收拾東西搬家,院子裡的人都忙,我也忙,沒功夫陪你說話,你還是靜靜的呆在自己的院子裡,繡嫁妝吧。”
洛瑾瑜慘笑,垂下了眸子。
洛瑾瑤覺得自從洛瑾瑜從菩提庵回來以後整個人都變得很奇怪,讓她很不舒服。
尤其有一點令人摸不着頭腦,她時常看着夫君哭,好像夫君負了她心似的。
正如夫君所說,洛瑾瑜病的可能真的很重很重,腦袋都不靈光了。
“我、我只是很想找人說說話罷了,府裡只有二妹妹和我的年齡相仿,故此纔來打擾,我也想親近二妹妹,希望二妹妹別嫌棄我,我是真的痛改前非了,二妹妹,我會很安靜的呆在角落裡,不會打擾你們的。”
洛瑾瑤淺蹙黛眉,心想:我已把話說的這樣清楚不客氣了,她的臉皮怎麼這麼厚呢。難不成真要用攆的?那也太難看了些。
“隨你吧。”洛瑾瑤甩手進屋,不再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