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門霍地拉開,蠻牛似的身影衝進來,不顧傻住的同學,直接衝到窗邊一排桌子,那裡並沒有燕裘的身影。
這頭牛正是燕十六,他現在那個叫心焦,趕忙搖了搖大早上就趴着補眠的同桌:“林安,林安,你有看見燕裘嗎?”
短髮女孩擡起臉,她血糖低,有下牀氣,這時候難掩憤怒,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珠子緊緊膠在同桌身上,殺氣騰騰。可惜,燕十六根本不爲所動,並非他遲鈍,而是經年面對形形式式罪犯,小女生這點殺氣還是有欠火候,氣場不足,嚇不着他燕十六。
無懼於這張臭臉,十六全心關注兒子:“林安,燕裘回來了沒有?”
林安狹長的丹鳳眼眯起來,未成年小女孩卻有着超乎年齡的嫵媚,她凝神注視山民小子,突然勾起脣角,睡意全消,眉目間染上幾分狡黠,她曲肘支臉,興味地問:“怎麼?你還怕見不着他?水牛,你怎麼就知道關心燕裘,你是不是暗戀他了?”
聞言,十六立即回過身去,果然見着不知何時來到身後的燕裘,他挑眉睞向林安,後者竟然不甚滿意地嗤了一聲。
這小女生……
“你找我?”
沉默片刻,燕裘輕聲問,語調不高不低的,那一個叫淡漠。
聽在十六耳中又是一次重擊,可他還記得正事。餘光子掠向班上同學們,大家都豎起耳朵偷聽,林安興致高昂,更別提肖緹大眼睛裡的擔憂有多重。
一瞬間,十六冷靜了,他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談及球球的私隱,影響不好。
“我們到別的地方談。”
風凜凜掠過,上課鈴已經響起,被列爲禁區的樓頂卻有兩道身影分立。
髮絲覆臉,燕裘伸手輕輕撥開,目光始終不離充滿陽光氣息的瘦削身影。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改變,一般他不會理會無聊的人或事,但現在他竟然會跟吳水牛上這裡?或許在經歷一夜無眠以後,他並不討厭看到真情流露的關心,即使只是來自一個不相關的人。是因爲離開爸爸太久,太過寂寞了嗎?燕裘自問,卻無法找到答案。但即使因爲寂寞,發泄口爲什麼會是吳水牛呢?畢竟他陌生,別提肖緹,甚至比林安更不具資格,他爲什麼要挑這傢伙呢?燕裘又問,依舊無法解答,只好凝神注視着眼前人,希望能尋到合理的答案。
十六霍地回身,他本是做好心理準備,要跟兒子來一番青少年安全意識與性教育的講談,不想這就一頭悶進燕裘墨色眼眸裡,茫然與無助幾乎將他溺斃,十六猶如中了定身咒,無法動彈。
燕裘只覺臉上微熱,支了支眼鏡掩飾不安,先發制人:“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十六如夢初醒,竟然把想好的臺詞都忘光了,只好支吾着說:“你……昨晚去蘇卷卷那裡了?”
“是呀。”燕裘並不隱瞞,將吳水牛震驚的神色看在眼中,他蹙緊了眉頭,語氣不善:“這跟你沒關係吧?不要再管我的事。”
“沒關係?”一道電流自腳底下攀升,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十六隻覺全身毛孔賁張,汗毛都炸起來了。擱在身側的拳頭掐緊,他抑制住揪着燕裘衣襟重重晃幾下的衝動,難掩激動地咆哮:“不管你?我怎能不管你?那個蘇卷卷不是善茬,一看就是吃人不吐骨的老狐狸,你怎麼還要撞上去?!你以爲這種人物能真心幫你?那丫根本是八月的絲瓜,黑心的,他今天丟出一根蘿蔔,就要釣回一窩兔子!你怎麼看不開地硬去招惹他?!”
即使燕裘不喜歡別人干涉他的私事,卻無法反駁吳水牛觀點,而且面對這樣義憤的人,他只想笑。於是燕裘是真的笑了,有些無奈,有些哀傷,還有更多的自嘲:“吳水牛,我以爲你從山裡出來,會比較單純。”
“單純個屁。”十六氣得語無倫次:“老子見識這種奸角的機會多去了,燕裘,你不要再靠近蘇奕雷。”
“不行。”語氣淡漠,態度也是不容置喙。
十六氣得差點要直接蹦下樓去,他掐緊的拳頭不斷地揮舞,激動得手足無措:“燕裘,你腦袋長後跟上了?!你到底在想什麼?!跳級,交壞朋友,故意犯險,要是你爸爸知道了,他能由得你犯傻嗎?”
如果說燕裘足夠冷靜,那麼燕十六就是讓他不冷靜的唯一突破點,此時燕裘胸膛重重起伏,他冷冷地笑,表現出足夠的嘲弄:“他不知道,他當然不會知道,他躺在墳墓裡。吳水牛,我不知道你有何居心,但如果阮哥有交代你照顧我,那你可以回去告訴他,我不需要。不管他安的什麼心,代我轉告他——與其費心思在我身上,不如努力抓到兇手。”
說罷,燕裘甚至連看也不看吳水牛一眼,轉身就要離開。然而當指尖觸到門把,強橫的蠻力卻一舉將他拉回去,他蹙眉迎向憤怒的注視,拳頭漸漸捏緊,身體猶如鋼筋編織般繃緊。
氣氛劍張弩拔,一觸即發。
燕十六怒視燕裘,然而接觸到鏡片後頭彷彿要燃燒起來的墨色眼珠子,對方劇烈的脈動自掌心傳遞,他卻漸漸地冷靜下來,胸膛內鬱結的怒意也隨着深長呼吸漸漸消弭。
這是他的兒子,燕十六想,要是別人,他可以先動手後說話,但他的兒子不成,燕裘從來不會向強權低頭,要讓他服,就必須是心悅誠服。
“我……”
“嗯?”燕裘眉頭蹙得更緊,不理解爲何剛纔還氣勢洶洶的人一下子就蔫下來了。
“……請你吃冰淇淋。”
“赫?”
十六不等燕裘反應,拉着人就走。
正是上課時候,教學樓內鴉雀無聲,十六貓着腰,燕裘無語地跟在後頭,兩個人迅速走出大樓,往停車場方向趕去,一路躲過保安員,他們終於抵達與外界只有一牆之隔的後圍牆。十六原地躍起,兩三下就輕輕鬆鬆上去了,他向燕裘伸出手,低聲催促:“快,保安要巡過了。”
燕裘微怔,他仰望跨坐在牆頭上的同齡人,由於背光,那身影模糊化,這舉止,這動作,感覺好熟悉。突然間他只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有力地敲擊耳膜,心中有一個想法,漸漸清晰。
聽見腳步聲,十六急了:“球球?”
腳步聲漸近,十六心焦,恨不得把球球扛肩上帶出去。
突然,燕裘取下眼鏡,利落地翻牆而過,呼地一陣風連帶十六也一起掀下圍牆去。
十六先是一愣,幸虧吳水牛有一口好腰,騰空扭正姿勢,硬生生地逃過摔個四腳朝天的厄運,當他再次擡頭,卻見燕裘已經重新戴上眼鏡,好整似暇的地整了整袖釦,氣定神閒。
兒子……你也有這麼風騷的時候呀?
十六暗暗擦汗。
“不是請我?”燕裘淡笑。
十六點頭,心中忐忑:球球不會被重生了吧?
他現在的心情就好像買了一堆菜包子,回去掰開才發現是黑芝麻做的餡,鬧心。
“不走?”
“走!”
撇開那些胡思亂想,十六趕忙追上去,看着兒子熟悉的舉止,他暗忖:燕十六,你瞎操心個毛線呀?這分明就是球球……只是在學校跟在家裡不同,穿校服跟穿便服的差別罷了。
這是他的兒子……球球沒錯。
燕裘是沒有媽媽疼的孩子,但是他並不認爲這有什麼值得遺撼,即使曾經因此而受到同齡人的嘲笑,他也不以爲然,畢竟他爸爸跟那些大腹便便、發線後移的老男人不在同一水平上。
曾經,他家的人民公僕將年幼的他扔給店員看管,自個打擊罪惡去,但最後還是會回來接他,隨着迎回高大的身影的次數增加,燕裘就堅信無論任何情況下,這個人總會回來,所以他總是很平靜地等待。從小無論他做錯任何事,將爸爸氣得怎麼樣跳腳,結果都會是爸爸搖白旗投降,然後他就一邊吃冰淇淋,一邊看高大的爸爸手腳無措地分析道理,直至他也忍不住同情這嘴笨的人,自行分析對錯,而且不論最終孰是孰非,只要理清楚正確答案,那個人就會誇張地鬆一口氣,直誇他聰明。每當被摟着,受到讚揚,他心裡就特別高興。
雖然容易激動,熱血起來特別傻氣,但燕十六就是人民心目中的英雄,是他心目中的泰迪熊,誰也無法替代。
直至他看見那個人躺在棺材裡,冷冰冰的身體,僵硬的臉再也沒有表情,不會再笑眯眯地喊他球球,他才恍悟——爸爸不是無敵的。
“怎麼不吃?要化了。”
燕裘回過神,直覺地偏臉看向山民小子,也沒忽略那一臉的焦急,他不動聲色地吃一口冰淇淋。
“喂,你剛剛沒有聽我說話嗎?”十六焦急地問。
燕裘搖搖頭:“抱歉。”
十六立即轉過身去一陣捶胸頓足,狠罵:“我靠!靠靠靠!虧我搞得聲情並茂,他媽的竟然只是演習。”
燕裘看在眼裡,他不動聲色地咬一口冰淇淋,香甜冰糕在口中化開,其實他已經不嗜這種甜得發膩的零食,只有燕十六一直還將他當成小孩子,從來都用這個作爲獎勵。而此刻,燕裘需要這股冰涼,來平息心臟劇跳帶起的燥熱,他必須保持冷靜。
到了這份上,十六再敏銳的觸覺也罷工了,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兒子異樣的沉靜,只顧着比手劃腳地重複之前說過的話:“球球,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看蘇卷卷那模樣,愛顯擺,四白眼,用鼻孔看人,他有熱心助人的樣子嗎?他怎麼就會幫你呢?你究竟答應了他什麼條件?”
“我?”燕裘頓了頓,淡笑:“他是我爸的舊識,知道我在張羅跳級,他就主動提出幫忙,並沒有要求我做什麼。”
“是嗎?”語氣中滿是懷疑。
別怪十六小人之心,蘇卷卷小時候就那個跩模樣,從來就不是熱心人,正所謂江山易改品性難移,十六纔不相信這是蘇卷卷善心大發呢,肯定有原因。
“他是這麼說。”燕裘平靜地回答。
“你怎能相信他?!”燕十六平地裡蹦起老高:“他要幫你,又哪用得着你一次又一次地去他家裡住?你們都在幹什麼呢?”他比較關心這個。
“我們?”燕裘稍稍停頓,似乎是在思索。
十六急了,就怕兒子不坦白:“我會保密,你只管說。”
燕裘只是用餘光睞一眼焦急的人,淡淡地說:“他要我跟他……”
“怎麼樣?”十六上身前傾,恨不得掐住兒子的肩膀狠狠地晃,要他一次將話說完。
“像普通家人一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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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就這樣。”燕裘淡笑,又加上一詞:“暫時。”
十六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他緊張地追問:“那你一定要跳級嗎?”
“嗯。”
“爲什麼?”
“我已經說得太多了。”
“燕裘!你還是要接受蘇卷卷的幫忙嗎?”
“當然。”
“爲什麼?!”十六就想不通爲什麼兒子就是想不開,要悶着腦袋往危險裡扎。
燕裘突然深深地凝視十六,語氣深沉地說:“大概因爲他也是個Gay。”
晴天霹靂,翻江倒海,狂風暴雨,雷電交加,鳳姐回眸一笑,均無法形容燕十六此刻的震驚。
爲什麼?爲什麼蘇卷卷是個Gay會是重點因素?難道球球喜歡這類型?
“你……你……你喜歡他?”十六抖着聲音問,一臉深受打擊的蒼白。
燕裘不置可否,他支了支眼鏡,淡漠地說:“回去吧。”
眼看人要走了,十六趕上去:“你不能跟他一起。”
“爲什麼?”
“他不是好人!”
“你並不瞭解他。”
“你親口說過他性格惡劣的。”
“但他從未對我做過壞事。”
“……那也不行。”
“爲什麼?”
爲什麼?因爲燕十六絕對不允許寶貝兒子往火坑裡載,可是這話說不得,吳水牛沒有這個立場。
“因爲……”燕十六絞盡腦汁,突然福至心靈,張嘴就吼:“因爲!因爲你未成年!”
咻,一陣風過,賣冰淇淋的老闆雙眼爆突,燕裘打了個趔趄。
然而十六卻似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無比興奮地說:“對!沒錯!他要敢碰你,他媽的就是犯法!猥褻未成年人罪!哇哈哈哈!”
燕裘扶額,看着得瑟地笑的小子,輕嘆:“要是我不承認,又有誰能告他呢?”
笑聲夭折,十六傻傻地看着兒子越走越遠。
心想……壞事了。
最近某嬌花體虛,更新得慢,我以後儘量改善哦,現在要睡了……趴。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