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後, 我買了手機，晚上偶爾會忘記關機。半夜被手機鈴聲吵醒，我揉揉眼睛, 摸到放在牀頭的手機, 火大地看到手機屏幕上亮着龍繼舟的名字。
我按下接通鍵, 沒好氣地說：“大半夜地打我手機幹嘛？”
龍繼舟的聲音顯得有些壓抑, 帶了異樣的情愫：“我在你家樓下, 我想見你。”
我吃驚地拉開窗簾，外面下着暴雨，他在樓下？
“哎, 我說下那麼大的雨，你好好地不睡覺跑來這裡做什麼, 白天也可以見面的, 沒必要大半夜地搞刺激吧？”
他執拗地說：“我想見你, 你下來！”
“呃，哦。”
我輕手輕腳地翻出傘, 開門下樓，樓道里迴響的腳步聲像是踩在我的心尖，半夜下着暴雨，他爲了想見我，就跑來我家樓下？也不知道他在樓下站了多久。
夜裡的雨聲掩蓋過其他的聲音, 他撐着傘站在中間, 眼前是迷濛的雨霧, 我看不真切他。
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我纔想起來, 明明說過讓他忘記我，現在我下樓見他又是什麼理由？
我停下腳步, 隔着雨幕，望着他說：“有事？”
龍繼舟沒了白日裡嬉皮笑臉的模樣，靜靜地站在原地，良久，緩慢開口：“我要去Y市了，晚上突然想見你，就來了。”
我愣住，過了一會兒笑着說：“Y市很好啊，聽說那兒滿街都是香車美女，你是個玩得起的少爺，待在小鎮這些年，都膩味了吧。”
他丟掉的傘被風颳走，他的頭髮衣服瞬間被淋溼，夜裡的龍繼舟好像換了個人，情緒有些不穩定。他定定地望着我說：“我心裡難受。”
我手裡的傘有些晃，問：“什麼？”
他吼出聲：“我難受！即使你不跟我在一起，我也想時常見到你！就算看着你跟阿深親熱也沒有關係！我已經沒什麼要求了，現在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我。我的人生早就被安排好，高考完，我必須去Y市，或許將來，我會被逼着跟自己不喜歡的女生交往，只要我能常常見到你，這些都沒有關係，可是你會跟阿深去M大，我怎麼辦？”
我頭腦空白，呆呆地握着輕輕搖晃的傘，我能明白喜歡一個人卻得不到迴應的感受，像是多年以前我默默地喜歡着阿深，只要能夠常常見到他，內心就會歡喜。現在大半夜的，又下着暴雨，如果不是濃烈的感情催化了行動，龍繼舟也不會淋着雨出現在我面前吧？可是我的心裡只容得下一個阿深，再也沒有位置給別人了。
龍繼舟微微低垂了頭，雨水順着脖子流進他的衣領，他甩了甩頭，大步走到我身前緊緊抱住我，低沉着嗓音問：“小楠，你能不能跟我去Y市？”
腦子裡有東西轟然倒塌，我恐懼着自己的未來、阿深的未來，即便我考上M大，改變了一些前世的事實，可我沒有把握自己將不會死在23歲。離開阿深，那麼即使自己在23歲死去，他沒有親眼看到我的死，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了吧？
龍繼舟近乎哀求：“小楠，你騙騙我也好，說着不介意看着你跟他在一起，其實我介意，我介意。在我預言的夢裡面，有個女生會死在阿深面前，你說你來自未來，或許會死在23歲，我不在乎，我沒有辦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我想推開他，卻不忍心。我手上的雨傘還是被風吹走，搖搖曳曳地撲向一旁的草地。樓上隱隱約約有窗子被推開的聲音，我擡頭，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被推開的窗子，伸手捂了捂眼睛，不讓雨水滴進眼睛裡。我實在沒有想法，現在的情況真是狗血。那是阿深的窗子。
大半夜一男一女站在樓下淋雨，任誰都會覺得這兩人有問題，不是神經病就是感情遇到考驗，舉動頗爲瘋狂。如果真的被阿深看到，他會怎麼想？是我一直在糾纏他，好不容易讓他對我有了感覺，我又因恐懼未來想要退縮。假如阿深想要放棄我，也好，我就不必做出決定了。多年以後，他摟着自己的女朋友想起我的時候，或許還能嗤笑一聲，年紀小不懂事，怎麼就會差一點被我攻陷。
我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你給我一點時間考慮，我會好好想一想，可是不管怎樣，現在的我，心裡只有阿深一個人。”
龍繼舟鬆開我，抿着嘴脣笑，說：“好，你擔心的事情，我都明白，你跟我去Y市，我會保護你。如果你過了23歲，還是想回去找他，我會徹底放手。”
溼淋淋地回到樓上，發現阿深倚在門邊目不轉睛地望着我走上樓。我想剛纔果然沒有看錯，他一定看到龍繼舟抱我了。
我扭着溼答答的衣角，低聲說：“阿深。”
他說：“有什麼話不能白天好好說，下那麼大雨，你們兩個人都要被淋溼。”
我心虛地低頭，忍不住跟他解釋：“我早就睡着了，繼舟突然給我打電話，叫我下樓，我就下去了，我沒有跟他約好半夜見面的。”
他說：“回去洗澡睡覺，明天要去旅遊。”
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說出口：“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去Y市，我……”
他的聲音透露出些許的緊張，卻又平靜地提醒我：“你複習了那麼久，一直想考好的大學，現在你被M大錄取，你要爲了繼舟放棄讀大學？”
我頓時傻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讀大學，就算想要離開阿深，也是打算填一個遠離M大的學校，現在我的志願被他改掉，填了M大，只能去M大讀書。在雨中龍繼舟近似哀求的模樣使我的腦子短暫地短路了。前世裡沒有考到好的大學，重來一次，我努力了兩年，終於考到現在的分數。我確實沒有好好想一想，假如我去了Y市，勢必要跟家裡鬧翻。跟龍繼舟去Y市，我要以怎樣的身份出現在他身邊，過怎樣的生活？
想清楚這些，我擡頭望着阿深的眼眸說：“我沒有答應他啊，我是要讀大學的。”仔細想一想，阿深改掉我的志願，簡直就是斷了我的退路。他知道我一直想要考上好的學校，我不可能放棄讀大學。他改掉我的志願，我只有跟他一起去讀M大，將來的日子還長，我那麼喜歡他，早晚會向他投降。在這件事上，他陰險得令人髮指。
他望我半晌，眼裡有着濃濃的墨色，忽而問：“你改變主意，不想跟我在一起，是因爲繼舟麼？”
我呆了片刻，搖搖頭，說：“不是。”我只喜歡你，從前世喜歡到現在，從未改變過。
他迷惑地繼續問：“那是因爲什麼？”
我側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迅速地開了門，說：“我得回去洗個澡，不然要感冒了。”
他站在原地沒再說話，我感受到背後灼灼的視線，逃進了家裡。
輕手輕腳地找了衣服進浴室，我仰頭，讓溫熱的水淋溼身體，腦子裡閃現雨中的一幕，我不該給繼舟希望。就算不跟阿深在一起，我也斷斷沒有理由轉個身就接受了龍繼舟。
明天一定要跟他說清楚。而第二天我打了一整天他的手機，都是關機。
週六，我們兩家一起去旅遊，由於我尚未有機會跟龍繼舟把話說清楚，一路上心不在焉。
下車進酒店，已經感覺到疲憊，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想要睡死過去。之後就真的睡着了，傍晚被阿深叫醒。他坐在牀邊，手上拿着一本書，輕輕推醒我。
我揉揉眼睛，迷茫地問：“你怎麼進來的？”
他拿着房卡晃兩晃，淡然：“旅遊旺季，沒房了，我們睡一房。”
我大驚，雖然以前常常想過做壞事，可是都只是想想而已，萬萬沒有想過要實踐。
阿深說：“起來了，下去吃飯。”
我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呆呆地說：“不太好吧。”
他站起身拉開窗簾，頃刻間傍晚的霞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揹着我說：“我也覺得不太好，晚上別被你佔了便宜。”
我翻了個白眼，真想掐死他。
晚上我們六人去了夜市，人多易走散，我賴在街邊吃燒烤，伯母跟我媽商量了一會兒，決定撇下我跟阿深，讓我們兩自己去逛。
我自顧自吃了半天，突然覺得好東西得大家分享，把很辣的牛肉串遞到他面前，客氣地問了句：“你吃不吃？”
他不喜歡吃很辣的東西，我猜想他定會也客氣地回一句“不吃，我等你”之類的話，誰料他自然地接過去咬了，皺着眉說：“好辣。”
我怔怔地盯着自己咬過的牛肉串，伸手拿回來，默默地吃完它。
後來想起來我們吻都吻過了，這也算不得什麼，只是我依然會心動。好似已經成爲一種習慣，彼此熟悉多年，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好意思做的。
回到酒店，正巧遇到有人推着巨大的生日蛋糕進來，樓頂是寬敞的宴會廳，可以給客人舉辦生日party。
回了房間，阿深去洗澡，我沒什麼事做，打算晃到樓頂看看人家過生日的排場。
在樓頂吹了一會兒風，陸陸續續地有人上樓頂赴生日宴會，年輕的姑娘不少，可以看出來都是經過了精心的打扮。
大廳中央的琉璃吊燈炫目，燈光瀲灩，我站在角落旁觀人家的生日宴會快要開場。
我想主要是我太無聊，纔有了現下的舉動。
半分鐘過後，刺目的燈光暗了下去，有人從樓梯走上來，黑色西服，氣質出衆，眉眼微冷。我仔細辨認良久，才確定這人是龍繼舟。
這麼巧的事都被我遇到，他是來赴誰的生日宴會？他這身打扮，已經是我見過的最正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