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雁蕩山是很美的，如今雖入了冬，但南地終究和北城有些地域上的區別，記得離開鄴京的時候，天氣還有點冷，如今這雁蕩山，卻是日日豔陽高照。
來了兩三日，習慣了每日看雁蕩山的日落和日出，聽林間柿子墜落的聲音。林間鋪滿了落葉，一層又一層，沒有下過雨，枯黃的葉子還很乾燥，人踩在上面走過去，會發出好聽的沙沙聲。
“沙沙……沙沙……”
我回過頭，看見衛咎正朝我走來，手臂上搭着一件貂裘披風。
我笑着看了一眼還沒有落到山那頭的餘暉，對來人說：“又是明霜讓你送來的吧。”
明霜可真是個很執着的孩子，從我有了孩子開始就一直很在意我的閃失，發生了上次那樣的事情，就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我着涼傷寒，太陽還沒落山，就早早地把披風祭出來了，我好幾次忍不住想問她，這還不是冬天，要是真到了冬天，是不是就要整日關在屋子裡不出門呢？
“不，是我自己要來的。”衛咎微微笑道，他的回答倒出乎我的意料。
衛咎走過來，與我並肩坐下，手裡仍舊搭着那件披風，晚風涼涼地從林子裡吹過來，掀動了堆積的落葉，嘩啦啦作響。
我側過頭看他，想起那日我來到雁蕩山時他臉上驚訝的表情，他是的確沒有想到我會離開鄴京來到這裡，但驚訝只一閃而過，他什麼也沒有多問，只是接過我手裡的行囊，爲我安排了住的屋子。
之後的幾日，相安無事，在飲食上對我尤爲照顧。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
衛咎點頭，“你來了也有幾日了，我心頭存了些疑惑，要得到解答。”
“比方說……”
“比方說，我知道你一定會離開，不過卻不知道你要留多久。”衛咎看着我的眼睛，溫和地說。
自從上次一別，再次相見，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十足十溫和的男人，這溫和裡帶着很獨特的包容，他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氣質，歷經重重故事換來的獨特氣質，穩重，敦厚。與世無爭。
我低頭，看向腹部，他的視線也跟着落到那上面，目光柔和，“我記得你說過，孩子的名字叫杜若。”
“是啊，杜若，我一直很喜歡這種花。”我微笑地擡頭，“我會待到孩子出生之後。這段時間就拜託你多多關照了。”
“說什麼客氣話，我是你哥哥，照顧一說，理所應當。”衛咎很自然地說。說完，又沉吟一下，“我不問你爲什麼要來，只想問，孩子出生以後，你是否能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他指指北邊的方向，“那邊，不是很不平靜麼？你有信心讓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
我微微一笑，與他對視，“這就是我一定要來青州找你的原因了。衛咎，你能幫我嗎？”
衛咎微微驚訝地看着我，目光沒有變，他思忖了一下我話裡的意思，片刻，才說：“幫你，是指？”
我輕聲說，“我希望你重回朝廷。”
衛咎沒有說話，看似平靜的林間被一種低沉的情緒打破。
過了好久，他才笑了一下，“知還，我可以照顧你，但不是在鄴京。”
“我就知道你會拒絕我。”我無奈地一笑，看了看他，“是我的要求太過分了。”
衛咎也無奈一笑，“你突然這樣說，我還真是十分驚訝，倒沒想到你會提到這件事。”
“也是我的小算盤，”我吐吐舌頭，“如今當了個皇后，背後卻沒有人支持，衛家已經敗落，再無東山再起之日，放眼望去，朝廷裡沒有一個人是站在我這邊的，這個位置，不知道還能坐多久，就連孩子，我也不放心在鄴京出生，又無處可去，只好來投奔你啦，幸好你還在這裡。”
衛咎聽完，眼眸裡浮起一層霧，恍惚的霧，他說，“知還，你若如此辛苦，何必還再回去呢？”
“你知道，我愛他。離開他，我辦不到。”我語氣裡也有很深的無奈，“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雖然不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但我僅僅擁有的這些東西，是不想再失去了。”
衛咎怔了好半天，才勉強露出微笑，“是啊，的確如此。”
這之後，我們再沒有說話，一場交談暫時告終。
直到明霜埋怨的聲音響起，“娘娘，風這麼大，您別坐風口，快回來啊！”
我只得對衛咎抱歉一笑，起身，他將披風遞給我，微微點頭，然後離開。
走了幾步，再轉過身看時，衛咎還保持着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姿勢，似乎在沉思，那背影融進蕭瑟的林間背景裡，看起來，竟有幾分難以形容的蕭瑟。
我不禁在心裡問道，是不是今天的這番話，原不該說出口，不該，擾亂了他的思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