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笑着跑出去,等到衛咎反應過來我在捉弄他時,人已經出了書房門。
“衛咎你好好用功,我改日再來看你!”
改日我沒有看望衛咎,而是被皇后召到宮裡了。
太子的重明殿裡,重明見到我,興致勃勃地問,“知還,我聽說上次你差點被野獸吃了。是真的嗎?”
我瞪着他,“你好像很希望我被野獸吃掉?”
重明忙說,“沒有沒有,我就是想問問,野獸長什麼樣子,多大,爲什麼會吃人。”他想了想又補充,“對了,野獸和年獸是兄弟嗎?”
我笑話他,“你真傻,野獸不過是那些兇猛的獸類的總稱,你以爲是一個東西?還有,年獸,這不過是一種傳說,哪有真的出現過。”
“真的嗎?年獸原來是假的?哎呀,我還以爲真的有年獸,每年除夕節他們放煙花我都不敢出門看呢!”重明驚奇又懊惱地說。
我噗嗤笑出聲,“說你傻你還真傻,這樣都能騙到你。”
我與他挨着同坐在紅木案前,案上一溜煙擺着各種各樣好吃的果子和點心,我時不時嚐嚐這個,時不時吃吃那個。
重明被我說得有些沮喪,“我怎麼知道他們是騙我的?前幾天我還聽到說你被野獸抓去吃掉了,我信以爲真,偷偷在被窩裡哭了好久呢。”
“是嗎?哪個缺心眼的跟你說的呀?”我順口問道。一邊往嘴裡嘎吱咬一口炸小魚。
“就是我身邊的小宮女說的,第二天她又跟我說,要是我讓你做我的太子妃,你就會沒事,然後我就答應了。”他一臉的高興,我卻嚇得手裡的蝦都掉了。“你說什麼?”
重明笑眯眯的,“就是,讓你做我的太子妃啊,”
我緊張地望望門口,審問他,“這話是誰跟你說的?你還跟誰說過?皇后娘娘也知道嗎?”
他搖搖頭,“就只跟小新說過。”我放下心來,他又說,“知還你怎麼嚇了一跳?如果你做了太子妃,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玩了。你這麼聰明,有你幫我忙,我就不會被父皇罵了。”
我嘆口氣,“傻孩子,你知不知道太子妃究竟是什麼意思?”
重明搖搖頭,又馬上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和我住在一起,什麼東西都一起吃。”
我失笑,“纔沒有這麼簡單,我跟你說,你是太子。你要是娶了一個庶出又沒有任何背景的我當太子妃,你以後的日子會過得很慘的!”
重明聽不懂很慘是什麼意思,轉轉眼珠,看向我手裡的小魚,問“那,有炸小魚吃嗎?”
我想了想,“應該,有吧。”
“那,有雞腿吃嗎?”重明又指指面前的一盤雞腿。
我猶豫一下,“應該,也有吧!”
“那,這些都有得吃嗎?”重明指着案上五花八門的吃的,一臉鄭重。
雖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但他畢竟是太子,“應該,也有吧。”
重明鬆一口氣,“這些我最喜歡的吃的還在。我就不擔心了。”
“可是,要是給你每天都吃這些,卻把你關在這大殿裡,不讓你出去呢?”我好心地提醒他。“是每天都關着。不讓出去。”
重明臉色都變了,“那,那我一定會不高興!”
“對嘛,所以,爲了避免那樣的事情發生,你今後一定要謹慎言行舉止,不能再隨便被人騙,也不能在別人面前,說要娶我當太子妃了。知道嗎?”我耐心地說,重明用心地點點頭,“嗯,我都聽你的。”
他剛說完,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在大殿響起。
“沒想到,我的傻太子弟弟,居然對你言聽計從。真是小看你了。”
我和重明雙雙回頭,只見一個穿着盔甲戎裝的少年踏入殿中,表情似笑非笑。
“是你?”
我愣住,來人正是那天在蘭溪山上既幫了我也捉弄了我的五皇子言儀。
“五哥哥,你來了?快看,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知還。”重明十分熱情地向他招手。
“哦?這就是你說的,知——還——”言儀故意拖長了音。
“哦——原來就是你,唆使那個小新告訴太子我被野獸吃掉了?原來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拉長音調。
言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這是在爲我弟弟抱不平?你喜歡我弟弟?”
我瞪他一眼,“關你屁事?!”
言儀嘖嘖一聲,“好粗魯的女人!”
“關你屁事!”我還是用這句回答他。
重明在一邊笑了,“你們怎麼見面就吵架了?不要吵架,我們坐着吃東西吧。”
言儀應一聲,也挨着重明坐下來,三個人都沒有跽坐,而是舒服地盤起腿。
“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等他坐定了,我忍不住問道。那天我可是什麼都沒有表露出來呀。
他不鹹不淡地看我一眼,“我不知道。”
“那剛纔重明說有人告訴他我被野獸吃了……”
“那是另有其人。”言儀回答。
我懷疑地看着他,然後偷偷問重明,“他來你這裡做什麼?”
重明也模仿着我,整顆腦袋都湊到我耳朵邊,用兩隻手揪着我的耳朵朝裡偷偷說話,“他~經常來~找我玩~”
我的天啦癢死我了,等他說完我忙把他推開,重明乖乖離我遠些,言儀眼中帶笑朝這邊看一眼,然後也招重明過去,俯耳道:“她剛纔和你說什麼?”
重明忙又用兩隻手扒着言儀的左耳,邊呵氣邊說,“她~問我~你來找我~做什麼~”
言儀噗嗤一笑,“行了,我知道了。”
他居然不怕癢?
重明大概是覺得扒着別人耳朵說話特別有意思,興致勃勃地又回到我耳朵邊,“他說~他知道了~”嚇得我忙挪開離他遠些,“我聽到了啦!”
三個人在大殿裡打鬧了會,看時候不早了,重明想留我在宮裡吃午飯,趁着宮人佈置東西的時候,我溜出來,看到言儀正看着殿外圓木柱子,不知道想什麼出神。
我躡手躡腳地往他那走,他卻微微偏頭,將一個東西拋給我。
“什麼!”我忙不迭伸手去接,嚇了一跳。接到手裡看時,發現是衛咎那日給我的胭脂藥膏。
“這是你上次落下的。”言儀看着我,眼神帶着探究,“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不是知道了嗎?衛知還,丞相府的庶出四小姐。”我記他一眼白刀子。
言儀笑起來,語氣卻不溫和,“一個庶出的小姐,大半夜跑出去私會情郎,還可以被召入宮和太子一同玩耍。還那麼理智地拒絕太子妃之位。以你如今的身份和閱歷,有這份心機,不得不讓我起疑。”
“那你呢?一個皇子,好端端一個人跑到蘭溪山上打獵,又這樣接近對人不設防又沒有實權的太子,你居心何在?”我毫不猶豫地反擊。
言儀盯着我,似乎想從我眼睛裡找出什麼,隨後他別過頭,輕輕說一句,“上個我母妃去世了。”
“嗯?”我一愣,隨後想起來,好像的確如此,五皇子的母妃因病,在上個月去世,難怪他會一個人跑到蘭溪山去打獵。
“那個,人死不能復生,你,”我竭力安慰他,“你節哀順變。”
言儀依舊別過頭,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這偌大的宮城,他的聲音有些縹緲,從風裡飄過來:“有的時候我在想,要是我是太子就好了。如果我是太子,母妃就不用活得那麼小心翼翼,不用處處看皇后的臉色,不會連自己的性命,都拿捏在別人手中。”
“你的意思是,你母妃,不是因病去世的?”
他的聲音帶了抹嘲諷,“因病去世?這還真是個好藉口,冠冕堂皇,那天如果不是我路過,恐怕如今你也是‘因病去世’了吧。”
我心裡一緊,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該不會因此心生怨恨,所以想要謀害太子吧!”我下意識地看向殿裡跑來跑去張羅着吃食的重明,擋在他面前。“你可別亂來!”
言儀匪夷所思地看我一眼,“你這女人,還真是……敢想。”
我訕訕一笑,“也對,就是你謀害重明,太子之位也只會落到皇后親兒子手中,跟你也沒多大關係。”
話說完,言儀瞪我的眼神更兇狠了。我知道這話戳中他短處了,忙捂着嘴,表示不會再說話。
言儀看了重明一眼,才說,“太子是個傻瓜,他纔不會在乎有沒有太子之位,正因爲如此,纔有那麼多人背地裡覬覦,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他,陪他解解悶。要是被我發現你沒有照顧好他,我就把你偷偷見男人的事說出去。”言儀威脅地看着我。
他一說偷偷見男人,我就想起元岑,一想起元岑,我心裡就十分難受,氣得我重重踩他一腳,“關你屁事!”
“喲喲喲,惱羞成怒了?”言儀被我那麼用力地踩一腳,絲毫沒覺得痛,反而嘲諷我,“被情郎拋棄了?”
我重重地哼了一聲,“關你屁事!”
“難怪連太子妃都不想當,原來是受了情傷啊。”言儀嘖嘖稱奇。
“廢話少說,你剛剛說讓我照顧重明,你要去哪裡?”我看出他是真的拿重明當親弟弟看待,不由覺得奇怪。
言儀收起笑,正色道:“我要隨我舅舅去邊關守防,三日後出發。”
“你去守防?”我吃驚道,“還三日後就走?爲什麼呀。你是皇子呀!”
他看了我一眼,冷哼一聲道,“母妃去世,我對鄴京已再無留戀,是皇子又如何?還不是處處受人牽制。朝中被你父親和陳家把握主權,其餘百官只有附議不敢主見。鄴京,說白了,也不過是座外面華麗繁華的金籠子罷了,既然如此,還不如離開鄴京,去邊塞守防,也好過在這裡看某些東西污了我的眼,聽某些東西髒了我的耳!”
我被他的話怔了半天久久無言,最後艱澀道:“所以,你對那皇位,沒有興趣?”
“皇位?”他哈哈一笑,“當然有興趣,誰不想君臨天下,看萬人俯首稱臣?”
“那你……”我不解。
“跟你這婦人之見有什麼好說的,日後你就知道了!”言儀不屑地看着我,“你該感到慶幸,若我那日知道你是丞相之女,我纔不會救你!”
我氣極,“我也不要你救!我自己能下山!”
這時候,殿內已張羅好飯菜,重明招呼我們進去。
“五哥哥,知還,吃飯了。”
重明喊言儀爲五哥哥,極爲親暱又自然。想來言儀是真心待重明的。
他不日將離開鄴京,我能預見幾年之後,在邊塞已經闖蕩出一片天地的他,手握兵權,受人擁戴,那時候再回來,恐怕那時,鄴京城裡奪嫡的血腥風雨,才真正地掀起。
“在想什麼?”言儀並肩與我走進殿內。見我沉思,問道。
“我在想……”我猶豫了一下,停下腳步盯着他。
“什麼?”言儀挑眉,也停下步子。
“要是你以後在邊塞混出了名堂,有了兵權成了人人都畏懼的神勇大將軍,等回來的時候……”我努力斟酌着字眼,言儀頗感興趣地等我往下說。迎着他的目光,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說,“等你那時回來,能罩我嗎?”
“哈哈哈——”大殿裡迴響着言儀的大笑聲,他笑得極爲痛快,我則很不好意思地瞪着他,“幹嘛這樣笑。”
言儀卻邊笑邊搖頭,走到案邊坐下,沒有正面答應或是拒絕我,而是盯着我說,“衛知還,你還真是,極有意思。”
重明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你們在說什麼?”
這天直到言儀離開重明殿,也沒有說到底會不會罩我,我爲失去他這樣極有潛力的靠山感到可惜。
三日後,他果然隨駐守邊防的武將軍,也就是他舅舅,離開了京城。
他是不受大慶王寵愛的皇子,走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人送行。我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偷偷溜出府,在城門口等着給他送行。
遠遠地一隊身穿戎裝騎着馬的人往城門口而來,我一眼就認出他那匹棗紅色的追風。
“言儀!”我朝他用力揮手。
他像是很意外我會出現一樣,先是在馬上看了我好一會纔跟武將軍打個招呼,然後策馬過來。
“你怎麼會來?”言儀表情難測地看着我。
“你不是跟我說過你三日後離開嗎?我就來了呀。”我以爲他是問我怎麼知道他今天離開。
“我的意思是……”他像是想了一下,然後瞪着我,“你來幹嗎?”
真是奇怪的人,我懶得理他前後不一致的反應,從懷裡掏出那盒胭脂藥膏,伸長手遞給他,“這個藥膏可以止痛的,如果你手上有什麼傷痕的話,抹了效果很好。”
“就這樣?”言儀遲疑地接過去,看着那個胭脂盒,眼中似乎有所期待,“沒別的要說了?”
我想起衛咎才抹了一點就紅了一大片的臉,忙叮囑他:“哦!對了,這個藥膏不能抹臉上,否則會爛掉的。”
他好像翻了個白眼,看着手裡精緻的胭脂盒,似乎有所嫌棄,最後還是放回了懷裡。然後居高臨下擡起下巴看着我:“還有別的要說的嗎?沒有我就走了。”
“哎,等等,還有一件事。”我有些不好意思,臉紅地看着他,“那個,那個……”
言儀脣角上翹,“哪個?”
“就是,我那天跟你說的,等你功成名就回來了,能罩我嗎?”我露出狗腿的笑。
言儀似乎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氣道:“你從府裡跑出來,就是爲了跟我說這個?”
“不然還要說什麼?”我疑惑道,然後想到什麼,忙說:“哦,重明的話你放心,我會經常去宮裡看他的!”
言儀瞪了我一眼,“虛榮的女人!”然後拍拍馬背,理也不理我就掉頭策馬而去。
我被追風那強健的馬蹄子撒了一臉的灰,用力咳了兩聲,揉着眼睛再看時,人已經絕塵而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我的眼睛進了灰,一揉就掉眼淚,慢慢往回走,“他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啊?”
害得我一大清早蹲點等他來,還那麼好心地送他衛咎親手研製的藥膏。
總之言儀是離開鄴京了,我自己覺得他一定會有所成就的,就像上一世一樣,不過關於皇位,我卻沒有什麼把握。
這一世變數太多,鹿死誰手,不是我能預料的。
四月很快到了,中旬的時候,衛咎參加了三年一次的京試。
我擔心得不得了,生怕他發揮失常,或者是準備得不夠充分,他去考試那天,我十八相送,直送到他進考場門。
“你放心好了,我答應別人的事,就一定會辦到。”衛咎見我比他還緊張,不覺感到好笑。
“嗯,那我等你出來。”我站在門口,對他做了個好運的手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