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作業的形式不同於以往,博士叫我們分成若干小組,來研討他提出的幾個課題,而好巧不巧的,我、宴卿書和秦昀都分在一起了。
若是兩年之前,我必然不會答應,或者是假意答應了卻又自己的想法。然而今日我一直懶懶的,對於大多數事情提不起興趣來,外祖父的逝世對我確實有很大影響,他使我感覺人生的緊迫和無力。
而另外一點就是秦昀,我對於他尚有一絲好奇,我想知道此時他夠不夠理智,將來有沒有可能成爲我大秦朝的重臣。
所以我沒有推脫,便是應允了。而自然的,我們三人必須坐得近一點。
而在分組結果出來之時,我便聽到了下面有輕微的譁然之聲,想來其他學子對於秦昀,總歸是又羨慕又嫉妒的。
但是接下來我便聽到一句話,雖然很小很輕,卻還是入了我的耳。
“也算正常,畢竟他們總要是一家的……”
我立即回頭尋找,卻是看不見那個說話的人了。朝疑惑看我的阿蠻微微一笑,示意我沒事,心裡卻是頗不平靜。
那人說的事情,正是我曾經擔心過的。
我在外祖父去世之後,夜間睡不着時,便曾從父皇的角度考慮過,若我是他的話,該如何去牽制秦家?
而最方便最明顯的結果,便是賜婚。
聖旨賜婚,表面看來是天子對於秦家的盛寵,而實際上,只不過是拿我壓住他們一家罷了。
我默默嘆了口氣,難道我重生一世,費盡心思,兜兜轉轉之後卻還是要回到原點麼?
我真的不想這樣。
臉色不由得微變,宴卿書卻是異常敏感,朝我玩笑道:“靜女爲何皺眉,可是覺得這題目太難?”
我一哂,這題目,“論王公變法之利弊”,無非是博士有意考我們史論和思辨罷了,根本不算什麼難事。
又想到,父皇現在尚未表態,我自然也不能冒冒失失的提了出來。不如先等一等,待父皇透露心思,再進言不遲。
這樣想着,心下便好受許多,佯怒道:“這般簡單的題目,怕是隻有你才害怕吧。”
我的情緒掩飾的很巧妙,一切都不過是轉瞬之間。
“哦,那你倒是說說,你有何看法?”我揶揄宴卿書,倒也不生氣,只是又將皮球踢了回來。
我懶得費口舌說這麼許多,直接道:“你必然是什麼意見都沒有,才叫我先說,我若是說了,豈不是如了你的願?”
我和宴卿書鬥着嘴,沒有注意到旁邊的秦昀一直一句話都沒說,只有一個淡淡的笑。
然而就在我們誰也不服誰而說了許久之後,秦昀終於發話了,他先只是輕咳了一聲,然後道:“我們還是正經一些吧,博士可能……”說着用眼神示意我們看看。
那老古板正巧看向我們,有些疑惑的樣子。
但是我確定我們說話他不可能聽得見,一來室內較平時可以說是喧譁,二來我們聲音不算大。所以,這不過是秦昀難以忍受我們無聊的爭辯而找的藉口罷了。
已經學會找藉口了麼?我心中冷笑,看來他確實很有長進,不僅學會了掩飾情緒,更是可以面不改色的找藉口了。
我本身也只是不想討論什麼而已,便再也懶得和宴卿書爭辯,而是道:“王安石早已死了這麼多年,便由不得別人指東道西了。生前已是悽慘,事後尚不安生,我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了。”
二人皆是一愣,宴卿書反應過來之後卻是噗的一笑,道:“靜女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反正他又聽不見。”
阿蠻則是在我耳邊輕聲道:“公主王安石是誰?殿下不想討論就不要討論了嘛……”
我微笑着安撫她,也只有我的阿蠻看出了我情緒不對。
因爲王安石,叫我想起了外祖父來。
有些人很是悲哀,即便是死了,卻還是因爲種種原因不得安生。而外祖父則是影響了局勢,那些人對於他的敬佩是有的,但是人死燈滅,轉眼便去投靠新的勢力了。
我深深的看了秦昀一眼,沒有說話,心下對於他能與宴卿書和平共處這麼多日漸漸瞭然了。宴卿書陪伴了我兩年,他的性子我再是清楚不過,他早已不再是我很久之前印象之中的惡霸,他也是長大了。而秦昀的成長和變化尤爲明顯了。
那麼他們能和平相處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早已寬容,二是完全不屑於與對方衝突。
不管怎麼樣,總比日日見面頭破血流要好。
而因今日博士新的方式使得太學生們異常興奮,表現皆是出色,後來博士又叫了幾人闡明觀點,聽得直點頭,欣喜之下便提早下課。
我按照慣例第一個出門去,出門便看見檐下的棋染一張小臉兒凍的白裡透紅,鼻尖兒也是紅的,卻還是眼巴巴的等着宴卿書,見我出來亦是忙不迭的行禮。
我不知道宴卿書是不是故意叫她在外面等候的,想來也是沒有道理,畢竟棋染已經服侍宴卿書兩年多了。
這一點,我,棋染,秦昀都很清楚。
故此我稍稍放慢了腳步,如願看到了後面的棋染在見到秦昀時的表情,像是有點羞澀,又有一貫的柔弱。但是不管如何,她也僅僅是隻能看一眼而已。
距外祖父的葬禮,尚有一日。
然而這短短的六天之內,世界卻是已經有了許多變化,或許現在無人察覺,然而它們就像是微小的旋風,慢慢地將彙集成龍捲風。
我則是在椒房殿陪了母后四天,回公主府也不過兩天。但因爲對於她我並不是完全放心,更是體諒她常年寂寞,便每日下了課進宮去給她請安,順便緩解她的情緒。
這日我照常進宮去見母后。她近來已經盡最大努力掩飾或者說是改善了自己的情緒,比當初聽聞噩耗時要好得多,偶爾也會對我微笑,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我也是樂意與母后閒聊的,這樣她便不會想到別的事情上面去。
胡思亂想,是人痛苦的根源之一。
但是今日,卻在椒房殿看見了父皇。
我感覺今日的氛圍有些不一般,因爲他們屏退了宮人,連阿蠻也不準在我身邊了。
自我及笄那日之後,見到父皇的次數和往常一樣,話卻是少了許多。我可以感覺到他的憂慮與肅穆,亦是有些怕他的威嚴。
然而看樣子,我們今日是必須談一談了。
他認真的看着我,像是已經考慮好了什麼,又像是要等我確認。我心裡有微微的預感,卻不動聲色,依舊一板一眼的給他們請安。
我仔細觀察母后,她的神色鎮定自若,眼角眉梢全然無不滿之意,便了然,母后定然也是同意了的。
那麼此時只待父皇向我挑明瞭。
然而爲了緩和氣氛,我與父皇母后閒聊着,彼此毫無心事的模樣。但是我知曉父皇必然是要說的,這件事不能拖得太久。
父皇知道我是聰慧的,有些事即便不需要言明,我也是可以明白,因此當某個話題過去之後,我們再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父皇開始慢慢地飲冒着絲絲熱氣的碧螺春,殿裡一時間安靜無比。
我暗暗坐直了些,等着父皇的話。
果然,抿了一口茶之後,父皇開始轉移話題,談起今日的正事。
“靜女都已及笄,終於是長大了,”父皇似乎在努力使自己的話不太過於突兀,便這樣平緩的朝着預定話題一路說去,“我可能不是一個好的父親,身爲皇帝,不得不……”
父皇說到這裡,自然而然的頓了一點,我便是即刻銜接上,微微低頭道:“兒臣明白,父皇需以威嚴示人,但兒臣感覺,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這話我說的發自肺腑,父皇待我,雖不是整日捧在手心裡,卻也是無可挑剔。況且外祖父的事業讓我明白,在天底下所有子女心中,只有自己的父母纔是最好的。
父皇聞言微微一笑,沒有在意,氣氛卻是稍稍緩和,他繼續道:“及笄之後,便可談婚論嫁,靜女可有準備?”
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好回答,我便只有默然不語,目光卻是看向了母后,不知道她是有何意見。然而她只是微笑着看我,並不插話。
我現在估計出,大約是我這幾日的作息太過於規律,每日上完課必然來看望母后,所以父皇便也在必然會看見我的時間裡出現在椒房殿。其他地方說這樣私密的事情總是不好的,而這裡又有母后,成功的可能更大了些。
我已釋然,耐心等候父親的金口,又分了些心考量,若是真的賜婚秦昀,我到底要不要接受呢?
若是不接受,父皇必然很是爲難,而我也終究是要嫁人的,不管怎麼說,駙馬都必然會有權勢,與其再製造一個勢力,不如將我嫁給秦家,還可以起監督牽制之用。
可我又是該如何接受?前世他那冷冰冰的雙眼,砭人肌骨的話語猶自清晰,或許是我對此印象實在深刻,我總感覺那仿若剛剛發生一樣,平時都不願再去想,想多了總是會影響我的情緒。而夜間無意想到之時,也常常招來夢魘,惹得我睡不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