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謝挽鈞在一起,沒有聊過“死”這個話題。
我是因爲太害怕而不敢提。有時半夜驚醒,便連忙去探身邊人的鼻息,生怕哪天醒來,就突然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見他對我笑了。
一日不見,思之如狂。我不敢想象失去謝挽鈞的生活。
謝挽鈞也不提,不過常常打趣道:“我只是個糟老頭子,外面年輕漂亮的小夥兒多得是,哪個不比我順眼?”
我勉強擠出一抹笑,真心實意地回答:“還真沒有一個比你順眼的。”
感情這東西就是怪,當認準了一個人後,旁人再好看、再優秀,也入不了眼,上不了心了,因爲旁人都不是他,旁人都不是謝挽鈞。
死神卻不懂得人間七情,不管我怎樣祈禱,扛着巨型鐮刀的腳步還是越逼越近。
十二月下旬,謝挽鈞開始持續發燒,高燒不退。醫生搖着頭,說各器官都衰竭得太嚴重,不用再在醫院裡遭罪了。
謝挽鈞也堅持回家。
聖誕節前夜,謝挽鈞執意要到陽臺上看雪。我拗不過他,只好將他裹得嚴嚴實實的,替他圍上我織了三個月終於織完的羊毛圍巾,推他上了陽臺。
T市地理位置偏南,記憶中有十來年沒下過雪,想不到今年卻下了。薄薄的一層,卻足以在樓頂上、枝杈間鋪出一個童話世界來。
謝挽鈞深吸了一口夜涼空氣,望着眼前一片純白雪景,摸了摸頸子上的羊毛圍巾,笑得很開心:“真暖和。”
我莫名有些心酸,翻白眼來掩飾:“天寒地凍的,哪裡暖和了?”
不想謝挽鈞卻指指自己心口,看着我說:“這裡。”
我一下子非常想哭,連忙彎腰給他整理衣服,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今晚是平安夜,你戴上了我的圍巾,就得答應我,要平平安安的。”
謝挽鈞突然把手覆上我頭頂。
我呆住。兩年前的暑假,在市醫院門口,謝挽鈞也是這樣,把手放在我頭頂,叫我別再糟蹋自己了。
我沒有起身,輕輕地蹲下去,感受熱度從他掌心傳來,聽他用依然好聽的嗓音,緩緩說道:“簡婧啊,不是有句歌詞‘我怕時間太慢,日夜擔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 嗎?你瞧,‘一夜白頭’我做到了,也不用擔心會失去你,多好。”
我捂住嘴,眼淚開始忍不住,一顆一顆地往下砸。
謝挽鈞彎下腰,將我雙肩環抱,在我耳畔溫柔地說:“簡婧,我很滿足。”
那夜,我睡得出乎意料地安穩,似乎車禍後就沒有這麼安穩過,一個夢都沒做。
一覺到天亮。
醒來後,謝挽鈞不在身邊,牀鋪早涼透了。
我將屋子翻了個遍,連衣櫃都不放過。
我光着腳跑出門,站在積了薄冰的馬路上,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謝挽鈞只帶走了輪椅和羊毛圍巾,只留下了一張A4紙,上面寥寥幾行字,是極工整的正楷——
簡婧:
我走了。
別擔心,只是出門旅行,今年雪景不錯。
我戴了你的圍巾,會平平安安的。
所以你也要好好活着,免得以後相見,看到你不好,讓我不開心。
好好待自己。
謝挽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