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銘記

“來來,喝酒!”邱連貴畢竟是中間人,跟着兩頭的人寒暄,不住的勸着酒炒熱氣氛,酒過三巡之後,邱連貴開始給張建國使眼色,畢竟跟了邱連貴多年,張建國立刻心領神會。

“陳局長,我家孩子進高中這事兒…”張建國跟陳樹生碰了杯,試探性的問道。

“哎,孩子能考上,自然就能進高中;考不上,制度在這裡擺着,誰也幫不上忙的!”陳樹生品着茅臺,用筷子尖夾了糖醋黃魚放進口中,竟然把話說得這麼死。

“我知道,我知道。”張建國連忙給陳樹生夾菜:“陳局長,他們說明年都有額外的名額,需要多少錢…”

“錢?錢能解決所有問題嗎?”陳樹生似乎有點喝多了,而語調擡得有些高:“別跟我提錢,我是那種滿嘴錢錢錢的俗人嗎?”

“不是…不是…”張建國可是徹底冒了汗,這陳副局長究竟是什麼意思,可真讓人捉摸不透。

“老陳別生氣,小張畢竟年輕,不懂事!”邱連貴趕緊在中間打圓場,張建國一聽心中不由得要罵娘,剛纔對我使眼色讓我提茬的是你邱連貴,這一會兒落井下石往我頭上扣屎盆子的還是你邱連貴,但是畢竟是求人,張建國強壓了火氣,自己咕咚咕咚的仰脖喝了一杯酒。

陳樹生瞧了張建國一眼,剛剛讓張建國吃了癟,陳樹生心裡面可是有點小愉快,酒桌上看人家低頭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陳樹生不緊不慢的又夾了一口菜,這纔開口說道:“小張啊,不是我這個人不講情面,咱們錢寧市一共就只有三所高中,名額加起來幾千個在那裡擺着,人家考上去的你不能擠,全市三十幾所初中一年下來萬把畢業生,你說說他們要是都來找我,難道我還能都讓他們上高中不成?”

“不能,陳局長說的是。”張建國此時心裡面已經開始罵了娘,廢話,都TMD能上高中,誰TMD來求你。

“他們上不去,那是因爲陳伯父不讓他們上。”張峰在那邊忽然把話茬接過去:“陳伯父是教育局一把手,說讓誰上誰就能上,誰不讓誰上誰就不能上!”

“胡說八道,我哪兒有那麼大的權利!”陳樹生一口酒好懸嗆到嗓子眼,而放下酒杯指着張峰對桌上人說道:“這小孩子就是沒見識,倒是嘴還很敢說啊!”

哈哈哈哈!桌上的一羣人都不約而同哈哈大笑,張峰眯起眼睛,陳樹生是老油條,這樣的大帽子帶上去也不接茬,不過看着陳樹生臉上得意的表情,張峰知道這個馬屁還是沒有拍的太歪。

“你這孩子倒也像是見過世面!”陳樹生又喝了兩杯,略微有些醉醺醺:“那我問你,你這麼想上高中,當初爲什麼不好好學習?”

“因爲中考前兩個月,我爸摔傷了腿,我幫忙顧家所以錯過了總複習!”開玩笑,現在的張峰可是二十八歲的靈魂,撒個謊絕對不帶打腹稿的!

哎?張建國在那邊正心裡暗歎沒戲了,卻不料張峰這抽冷子的一句話,邱連貴斜着眼睛只看張建國,心說你摔斷腿了麼?你摔斷腿了麼??你丫天天在我面前晃,我怎麼不知道!邱廠長這一會兒再看張峰,才發現這孩子頗爲古靈精怪,要這樣一說,張峰沒考上高中倒成了件忠孝之事,邱連貴想着那一萬塊錢,也就不拆穿張峰,都順着張峰的話說下去。

“老陳啊,我什麼時候求過你這樣的事情?”邱連貴此時說道:“就算是小張是我的老下屬,我也不能開這個先河!但就因爲小張家這個孩子實在是個苗子,這次出了事痛失良機,上不去高中,可就真的可惜啦!”

“是因爲顧家啊!”陳樹生深深的看了張峰一眼:“找你那麼說,如果我不伸伸手幫幫忙,就是我不講情面了?”

“哎,老陳,你喝多了,我可沒這麼說!”邱連貴連忙打着哈哈,事兒要辦,人可也不能得罪。

“行啊,今天我可是看在孩子的面兒上!”陳樹生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你得知道,今天的事情傳出去,我是要被請去喝茶的!”

“陳局長多費心。”張建國此時連忙端着酒杯低頭哈腰的說道:“陳局長伸伸手,我家孩子的前途就全靠您了。”

“嗯。”陳樹生不鹹不淡的答應着,這一回不光是能辦了事,還站在道義的高度上辦了事,既滿足了面子,有對得起腰包,陳局長可謂是相當的滿意,而想到了這一層,陳樹生才慢吞吞的說道:“看你家孩子孝順,我可以免費幫忙,但是局裡上頭需要打點,沒點料是不行啊!”

“我明白,我明白!”張建國一聽這陳樹生終於開口要錢,心才放在了肚子裡,不怕你不要,要了就好辦!張建國把一個信封遞給陳樹生:“陳局長,夠不夠?”

陳樹生都不用打開信封去看,用手一捏就知道是一萬,而陳樹生把那信封放進夾包裡,臉色一寒說道:“差遠了,要這樣,事情別想辦成!”

“陳局長,我手慢,落下了一些!”張建國一聽頓時一陣肉痛,一咬牙又把兩個信封塞給了陳樹生。

“這還馬馬虎虎吧。”陳樹生收了三萬塊錢終於感到有點滿足,而醉醺醺的站起身:“不喝了,等你兒子辦升學宴的那天再叫我!”

“一定,一定!”張建國起身去送,教育局的一干人等都跟着陳樹生魚貫出了留香閣,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張峰的升學宴絕對不會請陳樹生,請了,陳樹生也不可能來,但是有這句話,就說明今天這件事兒,似乎有底了。

“邱廠長,今兒真謝謝你。”事兒還沒完,送走了陳樹生,張建國有緊緊的跟邱連貴握了手,趁機把最後一個信封塞進了邱連貴的口袋裡。

“咱們都是老同志了,別客氣。”邱連貴連忙把手伸進口袋裡摸了好半天,這才露出了滿臉的笑容:“你放心,事情錯不了,廠長我給你兜着!”

剩下的一半人也都陸陸續續的出了留香閣,很快就剩下了張家父子兩個,張建國拽過酒瓶子給自己滿上,沉默不語的喝了三杯,張峰站在張建國旁邊陪着,也不動筷,也不言語。

“先生,您這桌一共是三千元。”前臺結賬,張建國數着手裡的紅票子,渾身都有些顫抖,包間是邱連貴訂的,但最後飯錢還得張建國自己結,每一分每一塊都是血汗錢,今天卻一撒手全都不見。

張建國帶頭走出了金煌大酒店,秋日的風有些冷,吹得張建國壯碩的身軀略微瑟瑟,當了十年的小領導,攢了半輩子的血汗錢,今天一頓酒全都拱手送了出去,不光送了錢,還要裝孫子,如果事情辦成了,張家也要因此一蹶不振,但如果事情辦不成,難道這錢還能要的回來?

張建國的心中是惶恐的,但是男人心中的恐懼從來不對外人說,張建國雙手都插在兜裡,兜裡面空落落的,心中也一陣又一陣的沒底,昨夜思想鬥爭了一晚上,真想就這麼不讓張峰上高中算了,家裡有錢好歹日子還能過。但是大哥家的孩子考入了軍校,二哥家的女兒在北京做白領,三姐家一對雙胞胎都在211國家重點工程大學;張建國當兵回來結婚晚,如今自家兒子連個高中都考不上,豈不是要被整個家族淪爲笑柄?

一頭是生存,一頭是面子,逼得張建國有些快要抓狂,張建國走到大街邊伸手要攔車,才發現囊中羞澀,張建國大步走,張峰在後面跟着,自從進了國企到現在,張建國破天荒頭一次坐了回公交車。

張峰一路跟着也沒敢言語,重生之後更能感受到父親此時心中的彷徨和無奈,就宛如隻身一人在大上海,兜裡沒錢房租即將到期,一種生存的恐慌感會逼得人發狂,而張峰看着父親依然挺直的背影,男人假裝堅強到了這種程度,得需要多大的勇氣?曾經十七歲的張峰不懂,而現在他懂,懂的太過於清楚。

公交車一站一停,吱呀的座椅和漏風的破門,、更逼得人心情不爽,等爺倆在小區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車,已經是時至下午,太陽有些偏,空氣中更冷,風吹了落葉的蕭索不要太過分,張建國可能是酒勁兒上來,並不想是剛剛那樣大步流星,而是走得有些慢,爺倆走到了小區門口,張建國忽然停住了腳步,而沉默了半晌之後,張建國轉過身對着張峰認真的說道:“兒子,你給我記住這一天,你聽到沒?你給我記住這一天!”

“我聽到了!”張峰沒憋住,到底還是落了兩滴眼淚,如今的張峰當然會記住這一天,這是慘勝,辦成了事兒也不光彩。張峰在心裡面發了狠,三天之內要是不讓家裡有所改觀,真TMD是白重生了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