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房裡換上了一身整潔的衣服，林清的心裡，卻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曾經的他心智還不成熟，還理解不了父親和林家的種種。
可剛纔小姑這幾句話，卻讓他忍不住有些鼻子發酸。
小姑平時心思細膩，絕不會平白跟自己發那些感慨，恐怕對於自己父母的關懷，不只是小姑的觀點，也是年事高邁，已經感覺日暮將近的爺爺奶奶的意思。
二老畢竟年歲也大了，拼殺了一輩子，如今最希望的不過就是兒女健康，家庭和睦。
在後世的記憶裡，直到最後，爺爺纔跟自己的老爹在監獄裡見了一面，老爺子病逝之後不久，奶奶劉淑英和媽媽李梅也都相繼離世。而自己則援建被髮配到利比國。
好好的一個林家分崩離析，大伯和小姑的消息也就此斷絕。
自己的老爹可能做夢也想不到，當年因爲年輕而一時造成的激憤，直到生命的最後也未能補全。
如果知道了日後的遭遇，恐怕這老爺倆早就放下心中芥蒂，再次重歸於好了吧......
......
“爸~媽~你們看誰來啦？”
剛剛推開客廳的門，林穎便振作起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一邊朝前大喊，一邊滿臉笑容的，拉着林清朝客廳就走。
而緊隨其後的林清也急忙調整了心神，沒心沒肺的把大嘴一咧：
“哈哈哈......爺爺，奶奶，我來啦，祝您二老......”
“轟！”
故作雀躍的聲音戛然而止......
排山倒海！
林清原以爲，自己能夠控制住情緒。
可是......
就在廳堂正中，那一對皓髮童顏身影落入眼簾的剎那......
林清的淚水，還是猶如決堤瀑布一般，完全無法抑制的奔涌了出來！
爺爺蒼眉虎目，腰桿筆直，還是那樣的凜然正氣，錚錚傲骨......
而一旁安靜陪坐的奶奶慈祥滿臉，兩輪笑眼就好像是天邊的彎月一樣，總是那樣寧靜祥和......
已經快二十年了！
幾千個日夜的思念，如今，那刻畫過無數遍的身影，又再次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林清只感覺一股濁氣堵在喉嚨，整個身軀都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
“哎呦，小清來啦，這是咋啦？咋哭啦？誰惹着我們家小清啦？”
剛想要寒暄一句，可眼見着自己這小孫子一進門就站在那哭，老太太劉淑英頓時一聲心疼，急忙扎着雙臂兩步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林清的肩頭，滿臉關切的直接揉着他那蓬鬆的頭髮。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啊，咱們小清都是大孩子啦，到家了，到家了啊......”
一瞬間，林清的淚水，更加崩潰出來。
初中以前，由於父母工作忙，自己還真是一直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記憶中的奶奶總是這樣，只要見到自己狀態不好，不需要問任何理由，第一時間總是這樣滿臉心疼的關心和寵溺......
“奶、奶奶......我、我就是太想您二老了，嗚嗚......咳咳......嘻嘻嘻......”
林清知道，自己的確是失態了。
這裡畢竟是爺爺的壽宴。
現在場內賓客盈門，自己剛進來就站在這哭，不論是自己還是爺爺奶奶都實在不好收場。
好在幾乎所有了解林家的人都清楚，林家這位二少爺，是一慣的窩囊沒出息。
林清索性竭力調整着自己的狀態，故作稚嫩的邊哭邊笑，讓一切看起來儘量合理化一些......
“咳咳！”
可是忽然，眼見着這祖孫倆在那竟旁若無人的開始拉起了家常，旁邊頓時響起了一聲輕咳。
“淑英啊，既然小清都來了，就別讓他在這站着了，大老遠從濱海趕過來累壞了吧，趕快先去旁邊歇一歇......”
老爺子那略顯嚴肅的聲音，悠悠從旁邊傳了過來。
“爺、爺爺......”
聽到這個聲音，林清下意識的一縮脖子，急忙滿臉委屈的朝老爺子那邊望去。
只見老爺子的臉上古井無波，眼神裡甚至還略帶責備。
只不過，那正在緩緩落座的身軀，和那緊握座椅扶手的蒼老雙掌都顯示着......
就在剛纔，這位故作堅強的老爺子，也是在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想要朝自己行走，只不過是被老太太搶了先。
林家後輩空乏，大伯和小姑仕途輒潛，而自己老爹則乾脆遠離。
林老爺子一個人撐起了偌大的一個林家，很多時候爲了顧及場面，根本沒辦法敞開心扉的表達自己的感情。
曾記兒時，自己天天繞在爺爺膝旁玩耍，老爺子每天都要抱着自己一起聽評書，講故事，又悉心的教導自己背唐詩，下象棋......
林清還記得一年級家長會，當自己在全班同學面前，利落的背出《三字經》和《百家姓》的時候，坐在後排的爺爺那開心爽朗的大笑......
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林清再也沒見過爺爺像那樣單純的大笑過了。
“嗯，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能夠看得出來，老爺子也藏了一肚子話想要跟自己好好聊聊。
可礙於周圍全是小字輩和平輩的同僚門生，這位孤苦支撐林家基業的老者，只是欲言又止的朝自己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哎，爺爺，嘿嘿嘿......”
急忙利落的答應了一聲。
可並沒有聽從老爺子的指示。
林清毫無體面的用袖子抹了抹眼淚，直接攙扶着奶奶，一邊朝老爺子的方向走，一邊沒心沒肺的咧着大嘴，滿臉憨憨的傻笑出聲。
“爺爺，您最近還好唄，祝您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啊，嘻嘻嘻......”
“哼，淨耍貧嘴，都多大了，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從小就是這樣......”
看起來還在故作冷臉。
但眼見着小孫子朝自己走來，林老那堅毅的嘴角，還是難以遏制的，向上略微挑動了幾分。
“你爸媽最近還挺好的啊？工作順心不？”
彷彿是不經意的隨口一問，林老甚至還下意識摸了摸茶桌上的大茶缸子，好像還想要端起來喝上一口。
可那雙充滿關心的雙眼，卻一直認真的望着林清，始終從未離開。
“哎，好！我爹媽可好了，就是忙，我老爹今年又到現在都沒見着人，好像是去外縣有個什麼工程，每天都累得要死，現在就是我媽在家，又是洗衣服又是做飯的，也不見閒着......”
林清看似沒心沒肺的撓了撓頭，可林清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把這句在腦海中設想了二十多年的回答，送到了老爺子的耳中。
您的兒子離開了您的庇佑，生活得並不如意，但也還在盡力拼搏，並不是不來看您，而是真的，實在太忙碌了。
而家裡的一切，您大孫子的撫養，已經全部落在了當初那個，您最看不上的兒媳身上。
這麼多年，您的兒媳一直盡心竭力的在照顧家庭，而且還培養出了一個高考狀元的林家後輩......
這一切，應該能讓您憋了許多年的氣，稍稍平復一些吧？
幾千個日夜......
林清曾不止一次設想，如果，如果自己還有機會見到爺爺，如果當年自己去了爺爺的壽宴，自己要如何用最短的話語，來告訴爺爺，自己家的一切......
如何能用最簡單的內容，讓老爺子安心，又讓老爺子開心......
曾經無盡委屈的心酸歲月......
曾經無數個輾轉的懊悔難眠......
如今，全都匯聚成了這一句話，清風化語般的，送入了老爺子的耳中......
然後......
“嗯，不錯，挺好......呵呵呵......那就好......”
只短短的一句迴應......
可老爺子微微點着頭，眼角的皺紋微微堆起，終於......
發自內心的，笑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