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事

“這麼說來,霏姐姐以後都不去泉州了?”嬋衣側身往裡讓了讓,讓謝霏雲坐到了身邊,輕聲問道。

“嗯,”謝霏雲點點頭,伸手將桌上一隻甜白瓷盤子裡放置的,外形十分漂亮的花生酥拿起來看了看,隨口道:“父親三年外放期滿了回雲浮來述職,不過父親說他可能不會調回雲浮做堂官,你也知道,泉州那邊水患比較嚴重,父親他不放心,爲官嘛,總是要有始有終,造福一方的。”

泉州那邊的水患她也有所耳聞,前一世的時候她在家中被禁足,沒辦法出去,身邊的錦屏便時常出去打聽消息,說是好像有流民從福建那邊逃難過來的,那段時間雲浮城中只要有些臉面的人家都會支個施粥的粥棚,而她因爲禁足的關係一直沒露面,顏姨娘便將事情都交給了嫺衣來管,嫺衣的名聲從此之後在雲浮中更好了,上門求娶的人家一直不斷,奈何她的身份只是庶出,上門求娶的人家都是些寒門小戶,她哪家都看不上,便都擱置了。

嬋衣用書支着下巴,眼睛轉到謝霏雲身上,彎了彎嘴角。

“瞧你,一出口就是一副官腔,嘖嘖,果真是跟着大舅舅見過世面的……”嬋衣見謝霏雲說的頭頭是道,忍不住打趣,結果話沒說完就被她敲了頭。

謝霏雲瞪她一眼,“沒大沒小的,我回來都兩三天了,你也不知道來我家給我拜個年,還得我親自過來看你,還敢貧嘴!”

嬋衣被她敲了頭反而笑了起來,她前一世就跟謝霏雲親近,自從謝霏雲跟着大舅舅一同去了任上,一走就是三年,待謝霏雲回來了,便嫁給了新科狀元朱璗,然後在翰林院待了一年外放到了湖廣,直到三年後謝霏雲跟着朱璗述職回來,她已經出嫁,兩人聚少離多,再也不復兒時那般親近,而這一世的她們還這樣的要好,讓她覺得真好。

謝霏雲見嬋衣的笑容中多了許多她所不熟悉的澀意,想到從祖母那裡聽到的一些事,她聲音降下來,手指指嬋衣的脖頸,話語中帶上了擔憂:“你的傷還疼不疼了?”

嬋衣笑着搖了搖頭,“已經好多了,剛傷了的時候很疼來着。”

“你的膽子也太大了!要割也是割顧奎的脖子,怎麼能對自己動刀子?” 謝霏雲不贊同的看着她,想到什麼,輕聲道:“不過說到顧奎的話……前幾日我跟着母親去顧家參加顧夫人的葬禮,顧奎那個樣子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旁人說起來顧夫人亡故的原因都支支吾吾的,對着顧家人的時候臉上都帶着笑,一背過顧家人,無一不是指指點點,你說他們也有那個臉面大操大辦的。”

謝霏雲性情爽朗,卻不失心細,在外人面前是一副穩重自持的姐姐模樣,也就是在她面前會把真性情露出來。

只是,這件事即便真相如此,顧家也還是勳貴,皇上放了寧國公到川貴,看上去是明升暗降,但又何嘗不是有了保全顧家的心思在裡頭,這個時候若是太過得意忘形了,說不準局勢就會急轉而下。

嬋衣接過錦屏上的茶,放到她面前,“你心裡知道就行了,有些話哪能捅破了說,最近雲浮不太平,你多少收斂一些。”

謝霏雲輕吐了下舌頭,將手裡拿着的花生酥放進嘴裡,含糊道:“跟你還顧忌那麼多,累不累,不過話說回來,那天去的賓客確實不算多,至少若是放到從前,寧國公府有個紅白喜事,流水宴也要擺個三天的,可出殯那天來的人還湊不到一百桌,有些都是禮到人不到的,嘖嘖,還有他們家裡頭的那個顧琳琳,病成那個樣子,說是顧夫人病故之前一直是她在身邊侍疾的,給累病了,可我卻看這事兒有蹊蹺。”

嬋衣聞言,皺了皺眉道:“她病的很重麼?”

謝霏雲點點頭,“嗯……怎麼說呢,可以用形銷骨立四個字形容,顧琳琳精神很差,看上去像是病得狠了,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跑了。”

照理說顧琳琳是庶女,顧夫人又是個狠辣的嫡母,面上一副慈悲心腸,可背後卻是能將一干庶子庶女磋磨的不成人形,顧夫人死了,顧琳琳不可能會難過成這樣。

“那還有其他什麼奇怪的地方麼?”嬋衣連忙又問了一句,“寧國公看上去怎麼樣?”

謝霏雲擡眼飛了她一個眼白,“剛剛還讓我收斂呢,怎麼這會兒又問起來了?”她沒好氣的看她一眼,又接着道:“我跟母親是過去參加喪禮的,哪好意思一直盯着主人家的這些事瞧,不過我偷偷瞄了眼寧國公的樣子,看上去也不太好就是了。”

寧國公跟顧夫人算不上多麼和睦,否則後院也不會那麼不寧了,顧夫人亡故了,寧國公只會覺得鬆了一口氣吧,畢竟在自家內宅裡出了這種事,還被皇上罰了四十杖刑,若是顧夫人還活着,這個事兒恐怕要伴隨顧府幾十年了。

可是顧琳琳爲什麼會病成那個樣子……

嬋衣一想到這些反常的事情,就會覺得自己腦力有限,完全不知該從哪方面着手會比較好,要是這個時候楚少淵也在的話,就可以交給他去查了,這樣一定可以查出來顧家後宅的一些事情,有時候決定大局的往往是這些小事。

可如今楚少淵生死未卜,她身邊連個可以用的人都沒有……

“哎…晚晚……”謝霏雲一臉的欲言又止。

嬋衣看着她,輕聲問道:“怎麼了?”

“表舅母家明兒要搬到九條衚衕裡了,明兒母親跟三嬸一同過去幫着慶賀喬遷之喜,今日我就是跟母親一道兒過來給姑母送帖子的,”謝霏雲推了推她,眨眨眼,“你也一起去吧,正好人多熱鬧熱鬧。”

“表舅母?”嬋衣還想着楚少淵的事兒,沒回味過來謝霏雲的話,問道:“哪個表舅母?”

謝霏雲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你是傷着脖子連同腦子都不清楚了麼?家裡還有哪個表舅母?當然是瑿姐兒的母親了,祖母說表舅舅一家要趕着二月二龍擡頭之前來雲浮,說是表外祖父也會來雲浮呢,表舅母這段時日一直在張羅着買宅子,終於挑了個四進的宅子,就在九條衚衕,離的也近,院子雖然比不上府裡,但云浮城寸土寸金的,等以後安定下來再做其他打算,表舅母說她先搬進去好張羅着收拾收拾。”

嬋衣這才醒悟過來,說的是朱家,太后跟外祖母的孃家,朱家的子孫自武宗皇帝大隱於市幾十年,現在終於要出仕了……

其實也不怪她沒有立刻想到是朱家,前一世這個時候她還在禁足,她無法參與任何的宴席,等她解了禁足,這些事情都成了過去時,一則她那時候的心情很低落,沒心思管這些旁的事,二則母親過世,她在雲浮的名聲漸漸的被顏姨娘宣揚的有些不堪,這些親眷們也不太願意讓自家女兒跟她在一起,也就慢慢的斷了來往。

嬋衣點點頭,“明日我跟母親一道過去。”

“那就這麼說定了,”謝霏雲笑嘻嘻的端了茶來喝,潤了潤嗓子感嘆一聲,“可惜辰表哥不在,我大哥回來好幾日了,沒人陪他一道練武,直說悶呢。”

嬋衣臉上帶上了笑意,大表哥謝翩雲文武雙全,若不是謝家一貫是以文傳家,說不準也能去考一個武狀元回來,他跟大哥一向交好,是從小一同長大的情分,這點誰也比不了。

她笑道:“等我大哥從西北迴來,他們且有功夫一道練武呢,到時候估計就得天天看的厭了。”

謝霏雲點點頭,一副就是如此的模樣,“他們要是湊在一塊兒,開始還新鮮,過幾日就得打鬧個不停了,我可記得前幾年他們倆在祖父書房裡頭打架,不小心把祖父的一方澄泥硯打碎了,氣的祖父一腳把我大哥踹到了泉州去,說起來如今也有三年了……”

說起兒時的趣事,總是讓人捧腹,那還是夏明辰十二歲時候的事情,兩個少年郎在外祖父的書房裡頭聽外祖父講開國祖皇帝的故事,結果發生了爭執,誰也不肯退一步,兩方爭論的結果就是將外祖父最愛的一方澄泥硯給不小心觸落了,當時外祖父還捋着鬍子溫和的笑,哪知道過後就讓大舅舅打包將表哥帶去了任上,大哥則是被父親狠狠的打了一頓竹板子。

嬋衣呵呵的笑着,“後來大哥哥但凡得了澄泥硯都要拿去給外祖父,直說打碎了外祖父的好硯便把自個兒得的好硯都賠給外祖父。”

“其實祖父哪裡是氣他們倆打碎了硯臺,”謝霏雲想起當年的事兒來,嘴角也忍不住笑意連連,“按祖父的原話來說就是,‘兩個小兔崽子,好好的正史不讀,偏要讀什麼野史雜書,明祖帝豐功偉業的人物,硬生生的被那起子逆賊寫成了個小人,景帝治下的大梵,宦官當權,苛捐雜稅過重導致民不聊生,明祖帝揭竿而起是順應天道,哪怕用的手段不太光明磊落,但實實在在受益的卻是百姓,既然老大去泉州上任,正好將翩雲帶上,讓他也看一看這錦繡江山,不要整日的圈在雲浮這四四方方的天裡,不學無術。’所以大哥就被祖父一腳踹到了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