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汛期後,這座城市每隔幾天就會下起連續性的雨。UC 小說 網:溫度也會驟然從平均二十七八降至十九到二十一二度。可又因爲這季節是盛夏時分,大部分年輕人即使是溫度如此低時上街也不會把身體都包裹在衣服裡,他們大都不會像此時站在保安強面前的這兩個人:長衣長褲,外面還罩着一件連帽雨衣,整個人體看起來讓人覺得又悶又熱,彷彿是塞進了一個不透氣的大蒸籠裡。
如果不是確認他們都是和走在其前面的人一樣,從打上了同一個影視公司標誌的車輛下來,也許保安強不會那麼注意那兩個人。畢竟白俊秀和李優一的穿着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麼明星範兒。
下雨天沒有助理爲他們打傘,沒有西裝革履——這是一個莊重的場合;沒有那些總是能在其他藝人臉上找的到的悲哀表情——因爲他們要進入的地方,正在舉行的是一場葬禮。
這場葬禮是爲一個在娛樂圈剛剛獲得國內演藝界最高獎項的藝人舉行的。很巧的是,他的死期正好是李優一同學重生的日期,他的死因恰好是李優一殺死自己的原因——失足墜崖。這個以演技聞名於這個圈子的藝人,令太多同爲演員的人們折服的藝人,人緣據說也不壞;爲人謙和,平日裡也很少有負面新聞,因此這次由他的經紀公司組織舉行的公共葬禮纔會有這麼多相識與不相識的人蔘加。
今天來到這裡的原因自然也是因爲自己所屬公司的吩咐。死掉的那個是和自己同爲一個圈子的人,還曾經做了幾天大腕角色,作爲新人來獻枝花鞠個躬的形式是很必要走的。
“你哭了?”白俊秀略顯疑惑的看了一眼李優一,問道。
李優一擦眼淚。
“在演藝界,大家互爲競爭者。相互之間哪有那麼多的好感和友誼,最多的是笑裡藏刀和綿裡藏針的技能互拼。可是我沒想到,這場葬禮竟然會有這麼多不相干的人來參加。我真爲死的這位兄弟感到難過,怎麼着都得不到個安寧。”
白俊秀頓了一下,“這個圈子本來不就是這樣嗎?”
“是這樣。”李優一聲音有些清冷,“但是做人嘛,總歸要有一絲奢望。即使理智在對你說,這是奢望,你也會下意識的把理智埋了,把奢望放在最重要的地方,潛意識裡當作了希望。”
“天真!”
李優一點頭,“點評很中肯。”
白俊秀被噎着了。李優一似乎是永遠這樣,怎麼着你都不可能讓他面紅耳赤怒髮衝冠狀的與你爭辯什麼,他心裡有很強大的主意,貌似天真可笑,實質上任誰也撼動不了。
“還是說你認識那個人?”白俊秀根本不認識那個今天得他一鞠躬的人,但看李優一看那死者的相片的表情,他覺得李優一真認識。
“暗戀過。”李優一笑得恣意。像只狐狸。
白俊秀明顯表情有點扭曲。他僵硬的把頭轉向另外一個方向,不去看李優一。
“……節哀。”從白俊秀的牙縫裡吐出這兩個字,用盡全力似的。
李優一誠懇的點頭,“謝謝。我會節哀的。”
他會節哀的。節哀自己真正的死去。如果說《幽遊白書》裡面男一號在看着自己家人、朋友爲自己舉辦葬禮的時候還能有種絕望和深沉悲哀的心情,那麼李優一在看着那些故人明顯在拿自己的死亡做一場賺取人眼淚的秀,而自己的靈魂卻好好的蜷在另外一具健康人體裡,淡然看着那一幕幕爲自己舉辦的“盛事”時,那種心情,不知爲何,很平靜。或者可以說,只剩下平靜。
原來,跟自己徹底告別,是這樣一種心情。
他在發現自己重生於另外一具人體裡後,上網找到了自己死前的那個李姓同志的現任情況展示。並沒有多大意外,他在網絡上看到了由經紀公司發佈證實的死亡消息。他還恍惚記得他還是李姓同志時的七年前爬山墜崖的情景,不過那一次只是摔傷了腿,其他什麼事都沒有。可哪知道,這重生一回,靈魂活了,人體死了。算什麼?公平!
顯然李優一把對前世的自愛之意以錯誤的方式傳達給了白俊秀,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白俊秀和李優一之間的距離一般保持在三米以外。假如當初白俊秀在和李優一賭那一場體力賽的時候後者沒有賭贏的話,也許今天也就不必面對這樣的場景:除了上廁所和洗澡以外,包括換衣服,兩人都會在同一間屋子裡。
“你是個人嗎?”白俊秀一邊換穿衣服,一邊對李優一說道。
“有疑問哦?要不你捅我一刀。看我死不死,不死就證明我不是人。”李優一笑着說。
“我不捅你,”白俊秀停下動作,若有所思看向李優一,“我想跟你打一場。”
“還是想擺脫我?”李優一搖搖頭,“NEIL,其實我們拍完《所謂俠》後我就不是你的助理了。你也知道,這就是我們公司讓我們待在一塊兒生活給那新片上映做噱頭,原新和導演也說這片子頂多就一個星期該殺青了。你最多也就忍一個星期的我……”
“不是忍。是興趣。”白俊秀打斷了李優一的話,“你體力超過一般人,不,不是一般人,我覺得,堪比一個武打明星。可你年紀呢,二十六歲,出道八年有餘,所做的工作都是跑龍套,所有角色很少涉及超強負荷的體力方面;但是四天前,我們比賽那一天,我看到了足矣讓所有武打明星汗顏的力量和技藝展現。你是人嗎,你告訴我,你是嗎?”
面對如此咄咄逼人的白俊秀同學,李優一也覺得有些棘手。他可沒想過白俊秀會如此在意這些東西,本來,他看見白俊秀十分順從公司的所有安排時就以爲白俊秀也是個想要混明星生活的人,但是後來接觸發現白俊秀太神秘,結合自己對白俊秀的瞭解,他越發認定白俊秀不會是個簡單的在圈子裡往上爬的人。他沒有那樣做。白俊秀現在所做的,怎麼看都像是聽大人的話,做大人要求做的事,然後呢,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等到李優一所知的那三部戲拍完後,任務完成,直接走人。
對於這樣還保留着孩童心性,卻擁有強大的成人力量的男子的直接要求,李優一覺得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我拒絕。”權衡再三,李優一對白俊秀這樣說道。
“那我讓公司開了你。”白俊秀說。
李優一愕然。這破小孩兒,說不定還找人查了他的經歷呢,否則怎麼可能在剛纔說話時候那麼篤定他的生活閱歷不可能讓他成爲如今這樣的人。於是纔會在現在說出這樣威脅力十足的話。
要想在這個圈子裡混,不能得罪那些背景可能很強大或者的確很強大的人。他潛意識認爲白俊秀就是第二種人類。
“我肯定打不過你。”李優一面露難色。
“那也得打過才知道。”白俊秀一臉堅持。
李優一嘆氣。“好吧,上一次我們比體力,勝的人可以達成自己的願望;那這一次呢,總不能我勝了還只是只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的機會吧。”
“得寸進尺。”
“這叫討教還價。”
白俊秀想了想,“你想要什麼?”
“如果我勝了,請別拿我的事情再當回事。在這圈子混不容易,麻煩你高擡貴手,放我一條生路吧。”
天空很美。
大晚上的,月亮半個掛在天邊,銀白色的光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天空;天際裡無數的星星閃爍而寧靜。
鏡頭往下移。璀璨的星空照不亮黑暗的世界,在這片沒有什麼光亮的地方,在安靜無比的草地上,躺着兩個氣喘吁吁的人。拉近鏡頭後我們看到這兩個人不止有急促的呼吸,還有臉上的青腫和嘴角、眼角的紅色,以及渾身的泥濘。
他們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爛不堪,頭上、身上沾滿了草屑,有一個人的鼻腔還在滴滴答答留着獻血,另一個人的眼睛則紅腫不已。
“操——”
“我說……咱是文明人,別說髒話。”
“我操——”聲音比剛纔還要洪亮,即使如此,還是如同蚊蟲鳴叫。看來,兩人都是筋疲力盡。
“……其實我更想說。”剛還在指責對方說髒話的人苦笑,“你丫!打成這樣凌晨兩點還怎麼拍戲?!”
“屁!你的戲份都拍完了!”
“別忘了我是你生活助理。我明天怎麼跟原新和解釋說你這張臉是被人打的,而且打的人還是我?我能這樣說嗎,我這樣說我還想不想混了!”
“混哪兒不是混哪……”
苦笑中的人勉力撐起來坐着,瞪着對面躺在地上說不着邊際的話的傢伙,悲摧哀怨的喊道:“你得負責——”
“負什麼責?”本來還想繼續躺着當死屍的男人一下子坐起來,緊張萬分的看向那一臉哀怨至極的男人,“你想死啊?”
“……開玩笑,嘿嘿,開玩笑,”訕笑中的男人擺手搖頭以示清白。
過了一會兒,白俊秀忽然開口道:“明早我自己去跟原新和說。”他又重新躺回了草地上,看着漫天的星光,有些恍惚。
“你很厲害啊……”他笑了笑,嘴角的動作似乎扯到了傷口,他的表情一下子出現古怪的形狀。
李優一沉默了。他也躺回了草地。頭頂上的星星無數,一閃一閃的好像是人類的眼睛。在某些傳說里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在遙遠的地方看着地上的人們。不知道死去的那個自己,是不是真的飛到了人力不及的地方,留在那裡,一閃一閃亮晶晶呢?
“你很喜歡那個人嗎?”白俊秀問。
李優一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想了一下,得出了一個讓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的答案。
“喜歡一個肌肉男……”白俊秀的聲音漸小下去,他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就要睡着。
“拍了太多打鬥的片子,不變成肌肉男還真不容易。”李優一眨眨眼睛,腦子裡似乎又想起了以前拍片的場景,槍林彈雨、拳來腳往,時光悠悠就在那些營造出來的炮火交織與血肉紛飛中流過去。恍如隔世。
——總覺得你不是突然想要找我打架。
李優一無聲的對恐怕已經累到睡着的白俊秀說道。
——你這個彆扭的不善於表達的小破孩兒。
他自在的笑起來,扯痛了臉上的傷口,呲牙咧嘴的笑了好久,聲音低低的久久的迴盪在那片草地上。
“謝謝……”他對白俊秀說。等了很久,草地上沒有任何回答。
——死小孩,竟然真睡着了……
李優一看着睡得不亦樂乎的白俊秀的臉,哭笑不得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