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朝升這輩子沒試過這麼尷尬過,站在凮崢和冷云溪的面前,進不得進,退不得退。最要命的是,他壓根不敢得罪其中任何一個人。
冷家如今的聲勢如日中天,冷云溪的父親包括伯父們大有在往上再上一步的趨勢,當初喬家和冷家對峙的時候他選擇作壁上觀,此後自然不好意思再出現在她面前。先不說那位極其護短的冷家少爺,就是陳昊那種連蕭然都不顧也要死心護住她的表情,他哪裡敢厚着臉皮再上門?
如今,如今……
他望着面前笑得像是雪狐一樣的男人,藍朝升只覺得,人這輩子,當真不能做什麼虧心事,特備還是和冷云溪這個女人扯上關係的。只要一個不小心,立馬就能萬劫不復。
“藍總,似乎有點緊張啊。”進了店裡,凮崢讓人先送來三杯檸檬水,將水推到他面前的時候,不懷好意道。
藍朝升面上勉力維持的笑容顫了一下,隨即又恢復自然:“哪裡,哪裡,只是沒想到能見到傳說中的人物,實在是覺得榮幸之至。”
“藍總說的是我,還是在恭維我的這位師妹?”凮崢似乎並不想放過他,依舊進了一尺。
“你是冷小姐的師兄?”藍朝升忽然想起第一次冷云溪來金貿國際的場景,頓時目光一變:“你也是張博的學生?”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巧的巧合?
“嗯,”凮崢聳了聳肩,做了個典型的美式的表情:“我是她最小的一個師兄,我頭上還有五位,個頂個的愛護她。”
張博的護短是滲到骨子裡的那種,他的學生自然很好地得到了遺傳,可惜的是當初他們個個都是男人,在各自的領域都打拼精彩,大家沒什麼機會好好發揮發揮這種特殊情感,如今,老師收了個女弟子,你覺得呢?
這話,凮崢沒說。可藍朝升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來的。
頓時臉上的笑容全白了。
一個他都受不住了,竟然還有五個?
“藍總,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云溪在一邊,看着這個曾經直接下令封閉整個公司搜查內鬼的狠茬子,竟然被凮崢短短几句話弄得臉色灰濛一面,實在有點覺得,這就是,仗勢欺人啊,仗勢欺人。
嘖嘖,這感覺,真不錯。
“沒,沒,沒。”藍朝升搖了搖頭,下意識地離云溪又退開一點。
“沒有極好,要不然,好不容易約着出來談事,倒是要白跑一趟了。”凮崢懶洋洋地往後一靠,半倚着座椅輕輕道:“最近我在B市聽說了不少藍總的事蹟,加上云溪又是金貿國際的第二股東,總覺得有件事情對大家都是雙贏,如果成功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凮總,請說。”藍朝升聽他談起生意,想了下,自覺得,他從頭到尾都不曾落井下石過,只不過是袖手旁觀,向來,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冷云溪如果真的想找他麻煩,不用凮崢出面,以她現在的能耐就夠他吃不了兜着走,何必找來這麼一條大鱷來嚇唬他?
估計還是凮崢看不慣他當初的作爲,所以故意刁難他。刁難便刁難吧,只要不是動了他的根本,受點氣也就算了。
藍朝升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準備遞過去。
凮崢卻搖了搖頭:“不用。”
藍朝升行雲流水般的收回來,臉上已經恢復自如的表情,像是壓根沒有被人拒絕一樣:“凮總是大忙人,多年不會本市,此次回B市,是否有什麼重要打算?”
“一半一半。”凮崢拍了拍對云溪的肩膀:“最大的原因是因爲她,其餘的嘛,你倒是也有點因素。”
藍朝升深深地看了靜默不語的云溪一眼,隨即回頭看向凮崢:“願聞其詳。”
“我聽說在B市,一直是蕭氏壟斷能源進出口市場,但幾年前,你從ZF手中獲得了能源競標案之後,就逐漸打通了路徑,現在,除了蕭然、嶽晨,就數你了。”
云溪一愣,她不曾想遠在異鄉他國的凮崢竟然對B市的商界瞭若指掌到這樣的地步。嶽晨這人低調到一般人只知道他的企業,卻很少見過他本人。而凮崢的口氣,聽上去,似乎和他還頗爲熟悉的樣子。
“承蒙凮總看得起。”藍朝升知道,既然提到了能源競標案,凮崢自然明白這是冷云溪的手筆,他這是變相地在提醒他,他有如今的成就,冷云溪居功至偉。
“正好,前兩個月在歐洲也有類似的這麼個公司上市,是我手底下的人接下的CASE,不知道藍總有沒有聽說過WOF(空格)TRANSFORM?”
“就是前段時間吵得沸沸揚揚的登頂全歐洲最高IPO(公司首次公開募股)的那個?”藍朝升不可置信地望着凮崢,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凮崢卻像是故意逗他一樣,在這裡豁然打住,招來服務員,“麻煩,點餐。”
藍朝升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差點沒這樣當場厥過去。連點餐也沒有絲毫心思,只隨便要了個簡餐,眼睛直直地盯着凮崢,像是在看一個不可能的奢望。
凮崢卻轉頭看了云溪一眼:“今天你是跟我來見客戶的,你確定從頭到尾,都要老闆親自上陣嗎?”
一直讓老闆出面的員工不是好員工。這條標準,不管在哪個行業都是一條統一的RULE。
云溪笑笑,幸好最近功課做得足,對能源經濟這塊也特地做了些調查,否則,今天,被凮崢刁難的,就不止藍朝升一個人。
“藍總應該明白,國內的能源貿易和國外的行情不太一樣,要想同樣獲得WOF家的巔峰,一般的投行絕對辦不到。”云溪笑着用指尖點了杯子裡的水,輕輕地在桌面上劃到:“比如說這是你公司的目前現狀,想要在上交所上市,易如反掌,成績也不會差。但是,如果想在紐交所之類的地區,藍總,你明白的,除了在我們這裡,誰也無法保證,你的IPO水準能不發生意外。”
冷云溪說的,藍朝升都知道。他一直按捺着不動,也是這個原因。能源這東西,牽扯的事情太多,遠不是他一個人一個決定就能影響的。和蕭然的高貴出生不同,和嶽晨的神秘莫測也不同,他就是個從普通人硬生生一步步打拼上來的普通市民,他的成功來的太不同意,也太沒有保障。
他,容不得絲毫的失誤。
“如果讓凮總答應幫我的公司上市,我需要付出什麼?”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凮崢自然不可能白白地提到WOF的事情,亦不可能真心無償地將他的公司未來看得比其他生意還重。整個B市等着找他合作的人多了去了,他又有了這方面最好的經典案例,何必讓金茂集團在添磚加瓦,這對凮崢的豐功偉績沒有多大意義。
歸根到底,其實,還是爲了冷云溪吧。
藍朝升沒曾想,饒了這麼大的圈子,結果,每一次他的跨越,都是需要這個女人的成全。
“這個案子,我不會接。”凮崢懶懶地看他一眼,出乎意料,忽然拋出這麼一句。
藍朝升面色一冷,只覺得,自己原來,還是低估了對方耍着他玩的心思。說了這麼多,原來,只是爲了讓他弄清楚,當初自己多麼沒有前後眼,貪圖眼前利益而放棄了對冷云溪的維護嗎?
看着藍朝升面色衰敗的模樣,凮崢像是突然吃了一頓飽飯一樣,整個人都饜足地打了個呵欠:“這個案子,我交給云溪。”
平地驚雷!
這個感覺就像是把人推下懸崖,卻在即將接觸地面的那一刻發現,原來他的腳上還幫着安全繩。不是死無葬身之地,而是蹦極,輾轉反側之際,生機近在眼前!
藍朝升雙眼迸發出無線神采:“真的?”
“我從來不說假話。”凮崢擺了擺手,對甚少會有吃驚表情的云溪輕輕道:“怎麼,沒有信心?”
只接觸了投行一個多月的人,就要負責這麼複雜的一個能源公司在紐交所的上市?還問她有沒有信心?
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嗎?
云溪看了一眼上桌的餐點,擡頭看了他一眼,勾了勾脣。要說是這位師兄對她太有信心呢,還是說,他看出了什麼?
“我說過的吧,我希望在這段時間內,你至少要達到‘保代’的素質。‘保代’首要能力是市場開拓能力、其次是溝通能力、專業能力。專業能力不限於IPO、再融資,是多方位的,能爲客戶提供各項融資服務。只會考證不會做項目的,或者只會簽字沒有市場能力、協調能力的保薦人會被市場淘汰。”凮崢淡淡地重申云溪到他公司的第一天,他所作出的基本要求。
她看着他,那雙眼裡像是漫步秘密,什麼也探不進去。
不過,無論是巧合還是蓄意,是他有意安排,還是想要成人之美。
恩,不管如何,或許,這個機會真心不錯。
她伸出手,朝藍朝升輕輕道:“藍總何必那麼見外。我本來就是公司的第二股東,公司做得越好,對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不是嗎?”
藍朝升強自地抑制住自己洶涌澎拜的心情,靜靜地握住云溪伸出來的那隻手:“冷小姐,我拭目以待,你震撼整個B市商界!”
雖然說不上盡釋前嫌,但冷云溪和藍朝升到底還是重新恢復了商交。
不管藍朝升是否有想到,有一點,是必須承認的。
如果金貿國際真的會以絕無僅有的姿態完成紐交所上市後,作爲公司第二股東的冷云溪不僅能在這個案子上,以投行負責人的身份收到高額抽成,另一方面,她第二股東的身份會讓她立馬身價繼續翻上個天文數字。
所以說,在這一場交易裡,最大的贏家,其實,是她,冷云溪!
望着接了個電話就出去的冷云溪,藍朝升放鬆了情緒,終於第一次低低了嘆息了一聲:“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人。”
“太聰明?”凮崢看着云溪微微皺了皺頭,卻似乎又點了點頭的樣子,估摸着能讓她露出這副表情,打電話的人,該是嶠子墨吧。
“不,不僅是聰明。還有其他。”勤奮、努力,他在很多人身上都見識過,可是那種天生似乎就能操控金融的天賦、俘獲人心的魅力,卻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求之不得的珍寶。她有驕人的身世,卻從不會輕易示人。似乎,比起背後的那一些,她更看中的,是她自己本身的價值。與如今許多人在尋找伴侶時,一定要對方條件如何優越、家世如何出衆不同,她似乎,一直都只願意靠着自己。
獨立、聰穎、倔強而孤高,她讓他想到,奔馳在北美草原上的美洲豹,那般高貴華豔,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能讓人神魂顛倒,從而忘記了危險。
藍朝升忽然深深地看了凮崢一眼:“她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其實,她這個歲數,應該還是個孩子。可他,不得不承認,在冷云溪面前,他毫無俯視的資本。他對待她,除了成人間的交易,再也沒有像一個大人點播孩子一樣的餘地。
“我知道。”凮崢慢慢地喝了口咖啡,靜靜道,神色平靜而又睿智,精明得讓人不敢對上視線。
這時,窗外似乎有動靜傳來,藍朝升回頭,恰看到一輛卡宴停在門口。
車裡走下一個男人。
藍朝升閉了閉眼,只覺得,無論是容貌和氣質,都只有兩個詞才能形容這個半摟着云溪微笑的男人。
華貴天下,氣吞山河。
不知道他和云溪在說着什麼,云溪朝凮崢的方向指了指,男人隨即看了過來。
藍朝升驚訝地發現,凮崢竟然向對方揮了揮手,表情很是自然。
藍朝升表情有些踟躕,似乎有什麼就在嘴邊,猶豫又不敢說。
“有事?”凮崢看他一眼,心平氣和地放下咖啡,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該回公司了。
藍朝升心情極爲矛盾,掙扎良久,到底還是脫口而出:“她那麼特別,我一直以爲,你可能對她有些特殊的想法。”
他怕話說得太直接,先後用了“以爲”、“可能”,這些婉約又進退得當的詞彙。
只是,某人卻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只是淡淡地拿起外頭,披在身後,隨意地擺了擺手,朝門口的那一對男女走去:“誰知道呢。”
那聲音……。
是玩笑,還是輕嘲?是應付,還是戲虐?
藍朝升低頭。以他的閱歷,他竟猜不出,這位華爾街金融鉅子剛剛的語氣,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