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姐妹

蘇氏自有她的去處,玉言則應與小姐們住在一處。她正要去看看自己的閨房是何等模樣,忽見玉瑁快步從她身旁走過,順便踩她裙子一腳,想使她摔一跤。誰知玉言眼尖,早瞥見她不懷好意,做好了打算,非但沒有跌倒,反而順勢絆了玉瑁一下,使她跌了個底朝天。

玉言便去拉她,口中關切地問道:“三妹妹,你怎麼如此不小心,不知要不要緊?”

玉瑁惱怒地擋開她的手,“你少在這假惺惺的,還不是你絆倒我的!”

玉言吃驚地張大了嘴:“三妹妹,你怎麼可以睜着眼睛說瞎話呢?”

梁氏之女玉璃循聲而來,“你們在吵什麼?”

玉瑁見來了撐腰的,索性得意起來:“大姐你看,這丫頭故意絆我,害我跌倒!”

玉璃立刻盯住玉言,語氣冷然,“真有此事?”

玉言委屈地說道:“大姐,三妹妹她自己跌倒,爲何要賴在我身上?再說方纔明明是三妹妹踩着了我,我還沒計較呢,三妹妹反而倒打一耙起來了!大姐若是不信,請看!”她將裙幅展開,上面果然有一個淺淺的鞋印。

“我……”眼看證據確鑿,玉瑁說不出話來了。

玉言又道:“這件事倒也罷了,方纔三妹妹口口聲聲稱我爲‘丫頭’,不知是一時失言呢,還是心中所想脫口而出?縱然我倆相處不深,到底同出一脈,長幼有序,這話讓父親聽了該多傷心啊!”

她口口聲聲拿金昀暉說事,光明正大地壓她們一頭。玉璃心中惱恨,奈何身份擺在這裡,必得秉公直言,因此道:“三妹,此事的確是你有錯在先,快向你二姐賠罪。”

玉瑁無法,只得草草行了個禮了事。

玉言看着自己的裙角,惋惜地說:“可惜了,這身衣裳是父親才叫人做給我的,這麼快就弄髒了,回頭見了還不知該如何解釋呢!”

玉璃聽出她言外之意,橫了玉瑁一眼。玉瑁雖百般不願,也只能開口道:“正好,我那裡有一條新做的裙子,樣子和這個差不離。二姐姐若是不嫌棄,我回頭差人送過來。只恐怕尺寸不合。”

玉言微笑道:“我與你身量相似,想來無妨的。縱穿不得,我也會好好收着留作紀念,怎麼說也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可不能辜負了。”

玉瑁本以爲她至少會假意推脫一番,誰承想她竟然坦然接受,如此理直氣壯,倒把玉瑁氣了個倒仰。

首戰告捷,玉言心曠神怡。她也不欲跟這兩個人多糾纏,便告辭道:“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去看看五姨娘,就先走一步了。”

看着玉言窈窕的身影漸漸遠去,玉瑁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她還真當自己是金府的小姐了,也不抽空照照鏡子,什麼東西,也配在這裡進進出出的!”她剛剛摔了一跤,膝蓋到現在還隱隱作痛呢,沒準都已經青紫了。這回偷雞不成蝕把米,她更是將玉言恨到了骨子裡。

玉璃已是十四五歲的大姑娘,容貌雖算不得十分美麗,也別有一番動人之處,再加上身份高貴,氣度高華,看着更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她淡淡地說:“父親這般寵愛她們母女,看樣子日後還有她得意的時候呢!”

玉瑁氣狠狠地說:“不過是個姨娘生的,也敢這麼拿腔作勢的!”

“你不也是姨娘生的嗎?”玉璃笑意森森,“認真論起來,你娘不過是我母親從前的婢女,身份比五姨娘可還要低一點兒。你娘卻又不得寵,膝下只有你們兩個女兒,往後可還有你的苦頭吃呢!”

說完這些話,她便悠然前去,任由玉瑁呆呆地站在原地。

玉言先到自己房裡轉了一圈,才往蘇氏院子裡來。蘇氏正逗着金絲籠子裡的一隻畫眉鳥兒玩,看到玉言進來,忙笑着招呼她:“你來了,快坐!”一面又吩咐人倒茶來。

玉言看着這屋裡的佈置雅緻富貴,臉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父親果然不肯虧待了您,這些古玩陳設隨便哪件拿出去也不差呢!”

“你爹算是有心,說怕我悶,還特意花重金買了一隻畫眉鳥兒回來陪我呢!”蘇氏感慨道,“咱娘倆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從前吃了那麼多的苦,往後也該好好享享福了。”

享福?早着呢!只是蘇氏正在興頭上,玉言也不便打攪,只淡淡地抿了一口茶水。

蘇氏又道:“夫人真是個好人,那麼和顏悅色不說,怕我這裡的下人伺候不好,還將她身邊的一個樑媽媽撥給我使用呢。”

她真這麼好心嗎?玉言想了想,終究還是得警醒幾句,便道:“娘,您別總把人想得太好了,在這大宅院裡,心太實了是會吃虧的。夫人看着慈悲,誰知道她背地裡是什麼樣子呢?咱可不能被她的表象給矇騙過去了。”

“玉言,這話可不能亂說,她可是你的嫡母呀!”蘇氏擔憂地說。

玉言勸道:“娘,不管怎樣您得記着,防人之心不可無,多份心眼總沒錯。那些當家主母磋磨妾室的故事您又不是沒聽過,雖不是家家如此,總得小心爲上。譬如那個樑媽媽,您也別太使喚她,差不多應付着得了,免得她暗地裡弄鬼。橫豎母親若是好呢,咱也礙不着什麼;若是不好,我們也好有個退路。”

蘇氏吃驚地看着這個女兒,從前倒不覺得她這般伶俐,如今看來卻是心思縝密,十個自己也及不上,難道那次發高熱竟燒通了靈竅不成?但不論如何,女兒總歸是爲自己好的,蘇氏便點了點頭。

蘇氏想了想,又道:“夫人倒也罷了,那幾個姨娘我看着卻不是好相與的,尤其是那個四姨娘,你沒瞧她方纔那副樣子,恨不得活吃了我似的!”

“四姨娘得寵,您一來就搶了她的風頭,她當然會恨您。不過這種人,喜怒都露在臉上,胸無城府,卻不用太擔心。二姨娘方纔話裡偏幫着我們,卻未必是真心,更像是借我們來挫四姨娘的銳氣。想來也是,老爺這麼多房妻妾,只有二姨娘平安生下兒子,還養活至今,此人必定有幾分能耐。”

蘇氏忽然想起了什麼,“我那會兒恍惚聽見人說,三姨娘彷彿從前伺候過夫人……”

玉言點點頭,“這個我也聽說了,三姨娘是當初夫人帶過來的陪嫁丫頭,後來才收房的。我私心忖度着,或許是因爲夫人沒生下兒子,二姨娘反而先她一步,她看着憂心,纔想着用三姨娘來攏住父親吧。可惜三姨娘也是個不爭氣的,只生下了兩個女兒。”還都不是些省油的燈,她想起玉瑁那副張牙舞爪的德行,不禁暗暗搖了搖頭。

玉言看着蘇氏陷入沉思之中,便柔聲勸慰道:“娘,總之您也別太擔心了,咱們纔剛剛進府,沒有誰會傻到這麼快就動手的。就算她們起了歹念,女兒也有辦法應對,您就放寬心吧。爹大概今晚會過來,你們這麼多年沒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女兒就不打擾您了。”

當提到金昀暉時,蘇氏臉上顯得格外光輝,連眼睛裡都閃着光。

她對金昀暉果然是一片癡心。真心是好的,恰到好處的真心更能贏得寵愛,但若是用心太過,就會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這大概是天下癡情女子共同的悲哀。

在跨過門檻的一剎那,玉言如此想。

回到臥房後,玉言發現自己也很有了幾個丫頭。除卻粗使的不算外,還有兩個貼身使喚的,一個名春萍,一個叫秋芬。兩個都容顏清秀,看起來也不笨,梁氏果然是個慈母,對庶出的女兒也很照顧呢。

只不過,這裡面哪一個是她派來的眼線呢?亦或者,兩個都是。

玉言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她在椅子上坐下,漫不經心地問道:“是母親指派你們來的嗎?”

兩人皆乖覺地低下頭去,“是。夫人說小姐雖是新來,也不能薄待了您,怕那些粗使丫頭笨手笨腳的,因此讓我們來服侍小姐,做些細緻活計。”

“母親平日對你們好嗎?”

春萍纔要回話,秋芬迅速地掃了她一眼,搶着答道:“夫人平日料理府中瑣事,十分繁忙,身邊自有專人伺候,我們也沒大見過夫人,這回還是夫人身邊的夏荷姐姐推選我們過來的。說我們雖然笨,還算細心,可堪侍奉。”

果然是個伶俐丫頭,知道避開嫌疑,只是越是這樣,越讓人疑心其中有什麼貓膩。

玉言眯縫了眼,細細打量着這個丫頭。秋芬只覺得她的目光如同刀子,割得人渾身不自在。

好一會兒,蘇氏才移開目光,轉移了話題:“對了,今天怎麼沒見到老夫人?”

秋芬道:“老夫人今日身子不爽,閉門謝客,小姐您不如改天再拜訪吧?”

“不用了,我現在就去。”玉言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