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如願
彭一針說出這句話，室內一陣沉默。
深秋的晨光透過窗櫺投在室內，門外隱隱有丫鬟們的走動說話聲，旋即又消失了。
顧十八娘知道這是靈寶守在外邊，找藉口打發人走開了。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
“彭大叔，這事….”顧十八娘擡頭看他，開口要說話。
“你就先說敢不敢吧！”彭一針抱着胳膊，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變調。
“我自然敢，”顧十八娘有些無奈，“只是….”
“那就沒什麼只是！”彭一針重重點頭說道。
顧十八娘略沉默一刻，擡頭看他道：“彭大叔，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一個機會，成了，你將獲名得利，在這人才濟濟的京城站住腳，但如是敗了….”
她的神色凝重起來，“那就只有死路一條，想都別想留得青山在，明日再重來。”
“你非要我的診法，難道也是爲了拿去博名氣嗎？”彭一針再一次問道，“你出身官宦之家，縱然投身匠人行，又得劉公相護，一進門便成名，技藝超羣，地位尊崇，榮華富貴已然在手，那又是爲什麼明知兇險卻非要迎頭而上？”
彭一針卻是一笑，看着顧十八娘道：“那十八娘你又是爲了什麼？”
“哥哥…”
顧十八娘愕然看着他，看着一束光彩在彭一針粗糙的臉上綻放。
文郡王覺得自己眼前的光亮越來越亮，對這種感覺已經很熟悉了，他知道這表示自己醒了，這種感覺很奇怪，他甚至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嘆口氣。
因爲那兩個神奇無比的預言，已經在這男人心裡留下無比深刻的印象，雖然不斷的告訴自己不可信，但潛意識裡，他還是信了，這個姑娘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
“小姐…”靈寶怯生生的聲音傳來。
這個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中年漢子，倒也有如此精細的內心。
文郡王已經明饒她一命，至於那內侍說的殉葬的事，乃是文郡王身後事，一個死去的郡王，他們之間又無什麼交集，她一則在藥界地位尊崇，二則有哥哥以及族人大官吏顧慎安相護，只要她不想死，就沒人奈何的了她。
“好，那就將全部身家押上，咱們玩個大的！”顧十八娘站起身來，含笑說道。
他的話終於說不下去，伸手抱住顧十八娘，男兒淚緩緩落下。
一步跨進隱秘的一間廳房，中年男人的怒意便洶涌而上。
顧十八娘點點頭，沒有說話。
彭一針哈哈笑了，意味深長的看着顧十八娘。
二人頓時面色有些難看，心裡忐忑，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僵持一刻，顧海慢慢轉過身走開了。
她看向彭一針，面上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無比強大的靠山，足夠你我欺行霸市天下逍遙任行…”
彭一針哈哈一笑，對她拱拱手轉身大步而去。
二人相視一笑，只覺豪情萬丈。
“不，十八娘，你這話就錯了！”彭一針揮了揮大手，帶着幾分豪爽與灑脫，“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所以也別用未知來作爲逃避當下的藉口，今日就是今日，明日就是明日，我以前也常常這麼安慰自己，今天沒掙到錢，明天就能掙到了，今天沒遇上病人，明天就有人慧眼識才了，然後我就心安理得的在今日混混而過，然後永遠明日復明日…”
中年男人看了她一刻，終於點點頭，“那，好吧，如你所願。”
“沒事，”顧十八娘衝他寬慰的笑了笑，“你回去準備一下….”略一遲疑，“再好好想想，如果….如果決定了，就在你的藥鋪等着。”
“嚷什麼？”顧十八娘皺眉看向他，哼聲說道。
二人轉頭看去，見顧海垂手立在門口，薄紗繡花的堆簾遮住了他的神情。
顧海轉過身，衝她搖搖頭。
“少爺…”
彭一針哈哈大笑，“好，光其中一條，就足夠咱們下注了！”
“恩？”替身郡王對他投來一瞥，帶着隱隱的不滿。
她已經從這次漩渦中脫身，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守着娘和哥哥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爲什麼她的心裡始終是壓了一塊巨石，爲什麼下意識的就抱着一絲希望詢問彭一針是否知道這個病症，爲什麼聽到他真的知道便非要得到診法？爲什麼她就想試一試……
“十八娘，對不起…”他忽的說道，眼圈已經泛紅。
不待那中年男人再次怒火上升，便緊接着說道，“他的病，能治。”
顧十八娘終於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夜色深深，伴着郡王的就寢，整個郡王府陷入一片安靜中。
“你去做你想做的，我來做我該做的….”顧海緊緊抱着她，說出了那時妹妹說給自己的話。
中年男人在衆人注視下恭敬施禮賠罪，然後才上前幾步，對那替身耳語幾句，才退了出來。
聽他提起往事，顧十八孃的神色緩和了很多。
夜色籠罩上來時，顧十八娘站到了文郡王府外。
這句話如同傾盆冷水澆滅了中年男人的怒火。
她伸出手扳着手指頭，“一，你成名的機會，二，你我豐厚的賞錢，三….”
“其實，大侄女，不管因爲什麼，咱們都是一樣的….不甘心，不認輸，只向前，不想退步，死腦筋倔根筋….”彭一針哈哈笑道，“要不然當初在仙人縣咱們就一見如故了一拍即合，將那周狗賊一擊命中…”
“十八娘，所謂明日，不過是逃避今日的自我安慰，是退縮，是放棄，這樣，永遠等不到機會，永遠等不到我們期待的明日….”他攥起拳頭，在身前狠狠的晃了晃，“老子我受夠了這種等待的日子，所以，去他孃的隱忍等待蓄勢待發，老子絕不放過眼前任何一個機會，老子不等機會來找，老子要去操縱機會！”
顧海就站在不遠處的桂花樹下。
顧十八娘沉默不語，爲什麼呢？先是她以爲自己命中難逃一死，只有救得文郡王才能逆天改命，但通過顧海那一番話，事情貌似又不是這樣。
突然的失蹤，突然的歸來，突然詢問病症，卻並不多言，如果真有成名的機會，彭一針相信顧十八娘一定會舉薦自己，如果她不舉薦，那就一定是這個機會兇險之極。
她不由笑起來。
顧十八娘沒有說話。
顧十八娘看着他淡淡重複一遍。
“那咱們這次就玩個大的！”彭一針重重一拍桌子說道。
“什麼？”聽到人來報，在書房陪着那個替身會客的幕僚頓時失態。
當他慷慨赴義，當他爲天下大公，當他捨生取義，他的親人受着怎樣的煎熬痛哭，直到他親身體會這一刻才明白，如烈焰焚心，如萬毒噬骨，如啞口失聲，不能喊不能說，撕心裂肺。
“十八娘….”彭一針一臉自責，是他挑的頭，無疑是拉着人家往火坑裡跳，換做任何一個人家，拿棍子將他打出去都是絲毫不爲過。
眼神閃爍，激烈的鬥爭一番，中年男人終於吐了口氣。
“其實，以後還有機會的…”她沉默一刻，輕聲說道，“只要留得命在，機會有的是，如果沒了命，就什麼都沒了….”
“顧氏，你這是自尋死路！”他低聲怒喝，狂暴之氣幾乎要把顧十八娘颳倒。
“十八娘，老彭不是傻子….”他說道。
顧十八娘看着他，眼前浮現文郡王那長身負手而立的身形，顯得是那麼的落寞孤寂，這世上有人擔憂他的生死嗎？只是因爲他的生死而擔憂?不是因爲他的身份他的地位?
“敢。”她緩緩吐出一個字。
“你活得不耐煩了？”中年男人一聲冷笑。
“十八娘，你就說你敢不敢幹吧？”激揚頓挫之後，彭一針整容肅聲問道。
她的臉上一掃凝重，浮現從容的笑意，“那咱們就不提那喪氣的，說說這一場豪賭咱們能贏得什麼….”
富貴險中求！莫名的彭一針覺得如果自己錯過這次機會，收拾包袱回老家去，那麼這輩子他也就只是混在河中縣，然後給自己的兒子重複一遍父親給自己說過的話，兒啊，將來光宗耀祖就靠你了….
顧十八娘看着他，“爲了成名，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你說什麼？”他面色古怪的問道。
“我只是,想而已。”她淡淡說道。
“顧娘子，”他第一次正眼看顧十八娘，神色變得鄭重起來，“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及有什麼後果…..”
“總好過什麼也不做等死吧。”顧十八娘答道，神色泰然。
“哥哥….”顧十八娘站在他身後，斟酌着話該怎麼說。
“十八娘，我這才知道….”顧海聲音乾澀，“我這才知道，去年我入獄，你和娘…你和娘是怎麼樣的….”
顧十八娘有些不解，這句話應該自己說纔對。
顧十八娘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略出了會兒神，便舉步向顧海離去的方向追去。
中年男人忽的有些氣短，他怔怔看着眼前這個小姑娘，實在想不出她有什麼理由非要來送死，難道真的有辦法？
也許下一次就再也睜不開眼了，也許，那樣，也不錯吧….
但現在，既然醒了，就得睜開眼。
室內的燭火柔和，並沒有給他帶來刺目感，淡淡的香氣縈繞，一切都那麼安寧，依舊那麼安寧，不管他醒來還是入睡，外界都沒有變化，這個世上如同只有他一個人。
“郡王醒了？”一個女聲陡然響起，屬於他的空間陡然多了陌生人的氣息。
顧十八娘幾步走來，在牀邊跪下，帶着歡喜的笑，“郡王，你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