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宇難以置信地望着爸爸，又轉頭望向李阿姨，不對，李阿姨是李阿姨，媽媽是媽媽，李阿姨不是媽媽，“李阿姨不是媽媽!”
“小景——”李棲寧蹲到他面前，試圖解釋。卻被兒子一聲大喊打斷，“你不是我媽媽!”
眼淚止不住掉下來，瞬間便已淚流滿面，愧疚自責到不能自已，還是要安慰小景，“沒關係……小景，沒關係——你繼續把我當李阿姨就好，一切還像以前一樣，什麼都不會變。”
程星宇卻不贊成，“不，小景，她是媽媽，她是你的媽媽，小楓是你的親弟弟，媽媽回來了，以後都不會離開你了！”
“爸爸……”程景浩懵了，一面是痛苦流涕的女人，一面是不斷強迫自己的爸爸——
腦袋搖成撥浪鼓，心裡不敢相信李阿姨就是媽媽，莫非——爸爸口中的媽媽其實是指後媽？！
“爸爸，你是想和李阿姨結婚嗎？這樣的話，我就要改口叫李阿姨爲媽媽了，對嗎？”程景浩沿着方纔的思路推斷，“還有，爸爸你放心，我把小楓當親弟弟看待，就算你不說，我也會一直一直、永遠永遠對他好的！”
“小景——”程星宇意外於兒子的腦回路，但既然已經決定要說，就向他說個明白，“不是後媽，是親媽，是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的媽媽！”
程景浩盯着爸爸看了好久，終於確定，他是認真說這些話的。——從小，程景浩就知道，爸爸說一不二。
原來，李阿姨真的是媽媽。
對於程景浩來說，這是一位九分陌生，一分熟悉的媽媽；一位九分疏離，一分喜愛的媽媽；在短短十歲多的生命中，缺席了九年多，僅參與了一年多的媽媽……
無數個夜晚他對着黑黑的屋頂想念，無數次讀書時遇到“媽媽”兩個字跳過，無數次在同學嘰嘰喳喳對母愛的炫耀中沉默……
爸爸總說他在找媽媽，可找了這麼多年，甚至已經不抱希望，媽媽居然悄無聲息地回家了……
小臉轉向李棲寧，清亮的聲音問出多年的疑惑，“你爲什麼要躲起來？這麼久不回家，你都不想我嗎？”
李棲寧早已泣不成聲，不僅是此生，還有前世，對兒子都虧欠太多！
回憶如雪崩，將逃避許久的問題硬生生推到面前，將自私自利，自卑自傲的內心重重壓垮！
不管活了多久，內心的桎梏和枷鎖仍沒打破，終歸是活成了老樣子……人生啊，再多一次，又有何用？！
程星宇將李棲寧摟進懷裡安慰，一邊心疼她，一邊想辦法向兒子解釋，“小景，你不要怪媽媽，都是爸爸的錯——爸爸年輕時太沖動，做了一些錯事讓媽媽記恨，才一直躲着爸爸，這麼久都不回家……”
“爸爸這麼好，怎麼會做錯事呢？”
“比如今天早上，爸爸答應了陪小景，卻臨時接到電話，改了主意，小景當時一定生爸爸的氣，對嗎？”
“沒有——”程景浩搖搖頭，“小景不是生氣，而是委屈，小景以爲爸爸不喜歡小景，纔去工作，不陪小景……”
“爸爸年輕時和小景想法類似，以爲媽媽不喜歡爸爸，任性妄爲，做了很多讓她難堪的事……”
“就像今天早上我纏着爸爸，不讓爸爸走？”
“比小景做的要過分百倍、千倍、萬倍！”程星宇誇張地說。
“呀！”程景浩因吃驚而捂住嘴巴，“爸爸，你好過分。”
程星宇微微苦笑，“是啊，現在回想起來，是挺過分的。”
“爸爸，你說對不起了嗎？說了對不起，才能獲得原諒。”
“沒……”
“那你快點說啊……說了她才能原諒你呀~”
“小景，你幫爸爸說好不好？你說，‘媽媽，請你原諒爸爸，不要再離家出走了’……”
“媽媽，請你原諒爸爸，不要再離家出走了……”
心裡咯噔一下，李棲寧伸手抹乾眼淚，不免惡意揣測:程星宇是要利用兒子道德綁架自己麼？
程景浩童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媽媽，小景替爸爸說對不起，你原諒他好不好？”
李棲寧搖搖頭，對兒子扯起嘴角，“小景，道歉是不能替的，這是爸爸媽媽之間的事情，你讓我們自己解決好嗎？”
程景浩還想說什麼，被程星宇打斷，“好了，小景，你先上樓，爸爸要跟媽媽好好道歉，不用擔心，晚會兒爸爸告訴你結果。”
“好吧~_~”
程景浩走後，一樓客廳頓時安靜下來。王嫂打聲招呼下班了。
呆坐許久，李棲寧並沒有等到他的道歉，探究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他神色複雜，表情不善，哪裡有半點兒道歉的意思?!
“明天你帶小景去玩沙盤遊戲，我要加班。”程星宇一手扶額，顯得有些煩憂。
“沙盤遊戲?是那個沙盤遊戲嗎？——心理治療用的沙盤遊戲?”
“是。”程星宇嘆口氣，起身去找來一瓶紅酒，倒滿兩杯，悠悠說出小景的狀況，“當年你走之後，我一門心思找你，近乎病態般瘋狂，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小景要上幼兒園，我這纔回過神，幼兒園老師說，在與同齡兒童相處中，小景表現出明顯的發展障礙，他的心智比同齡人小很多，如果不加以引導，恐怕將來他更加不能融入社會!我再也不敢忽視他的成長，我怕你哪一天回來，看到的是一個不健全的孩子，也怕你永遠不回來，我與你僅有的連繫也要失去!所幸，通過心理疏導，他只是發展的晚一些，慢一些，其他各方面都正常。至今爲止，他還沒有追上同齡人，所以心理治療還要繼續……”
聽完這話，李棲寧成爲那個滿懷愧疚的人。將手中的酒仰頭灌下，一飲而盡，暗下決心，做一個媽媽該做的事。
“謝謝你，程星宇，在我選擇躲避的時候承擔起養育兒子的重擔，我想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李棲寧望向他，眼中滿是歉意。
真是奇妙，口口聲聲說着要道歉的人，竟用短短几句話扭轉乾坤，變成了接受道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