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升起來,將一片山巒都染成金色。山莊外諸人散盡,碩大的看門石獸旁邊,只剩下兩個人。
薛莊主負手站在山莊前,俯瞰着山腳下的連綿峰脈,清瘦的面容上神情冷厲。
天狐派來的人在意料之中,卻又出於意料。昨夜還在與烏袍人商量對策,沒想到他們來的這麼快。
但他們果然又如烏袍人所說的,高高在上,自視半神,不屑於人類動手,或者,是囿於神諭,不得對人類動手?
總之,一切都在計劃之內,他的一顆心也終於緩緩放了下去。
棋子都已到位,只需要拖延時間,到血契完成即可。這些天妖使者,也不過凝元境界,容月山莊有天樞院,無爲劍居,神羿宮,琉夜和北宮家族的力量,應付三隻凝元期的妖怪,還是綽綽有餘的。
仇人來複仇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現在他們終於來了,就像第二層樓的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所謂的天妖,也不過如此。
琉夜纖竹問道:“莊主看似胸有成竹,可是有了什麼進展麼?”
薛莊主道:“北宮家族的人已經拿了那小東西的靈血,正在莊內排查。”
琉夜纖竹皺着眉頭,“莊內?這麼說來,那小東西並沒有離開容月山莊?”
薛莊主臉上笑容殘忍冰冷,“狡詐是妖類的天性,大約認爲,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這些下賤的東西,還真是不把老夫看在眼裡。”
“倒是勞煩琉夜姑娘你昨夜辛勤忙碌了,既然北宮家有了線索,琉夜姑娘就去助一助他們吧,我可不希望這次眼皮子底下,又讓那小東西跑了。”
琉夜纖竹依然面帶笑意,似乎絲毫沒聽出來他語聲中的不滿,對他的隨便差遣更是毫不在意,輕聲說了句,“好。”
昨日她和柳驕陽一起,眼睜睜看着那股陰冷黃泉之氣,卷着小東西墜入山崖,然後就失去了蹤跡,沒想到,居然又在容月山莊出現。
這倒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她眉眼彎彎,笑得異常開心。
星不破喝了兩罈子酒,在容月山莊山門處,和山莊裡面,隨隨便便戳下十幾只旗子,大半個上午就過去了。
他擺擺手,趾高氣揚,“成了,不要亂動,累死老子了,我下午再來看看。”
說着,抱起一罈酒,揚長而去,一路看着哪裡順眼,就把沒用完的小旗子插過去。
身後,兩個妖僕皺着眉頭望着地上亂七八糟鬆鬆散散插着的小旗子,“這些……”這也太隨意了吧,這人靠不靠譜?
“不要亂動。”程十四也皺着眉頭,“畢竟是天樞院的靈脩,你們都是普通妖類,避着點吧。”
雖然他也覺得那孩子說是靈脩,更像是街上算命騙錢的賊老道,但,畢竟是主人的客人,而且天樞院名頭太響。
星不破頂着大太陽回了客舍,一路上遇到無數個貌美的小侍女。
他不要臉的湊過去,要麼直接上前去聞聞人家的脖子,拉拉人家的衣袖,“你身上的薰香,是茉莉香麼?”
要麼輕佻的咬着一枝花,把小侍女逼在牆角,一本正經,“我看你面熟,一定是我倆前世有緣,你缺夫君麼?一夜七次那種?”
雖然多半換來侍女們的驚叫甚至嫌惡,但他玩得開心,樂此不彼。還摘了一大把木蘭花,丟得到處都是。
一路拋了無數媚眼,“哥哥就住在後頭那個長了很多梧桐樹的院子裡,你們都來找哥哥玩,哥哥那兒有好玩的東西等着你們!”
玩了小半個時辰,懶懶散散跨進了院子,揚聲叫道:“小呆,臭丫頭!師兄我在外頭做牛做馬,你在這裡偷閒躲懶,飯菜好了沒?”
“小呆!你耳朵聾了?!”一路咆哮着,一腳踹開門進了房內,才終於安生下來。
房內,腦袋上頂着兩根呆毛的小姑娘拖着腮,呆呆看着牀榻上的小嬰兒,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阿沅在牀榻上擺了一堆吃的玩的,哄那隻天妖小幼崽開心,其中還有林果最喜歡的小魚乾。
星不破把房門踹上,玩世不恭的輕佻神情收起來,沉聲道:“快,立刻收拾東西,趕緊走。”
正在飯桌前和一羣小靈脩一起扒飯的蓮八兩吃了一驚,“師兄,你是說,他們找來了?”
星不破皺着眉頭,“我佈下的水靈陣有了波盪,有人發現了這孩子的氣息,若是沒猜錯,應該是北宮家族,他們見不得光,慣常用些神神鬼鬼的伎倆。”
蓮八兩跟着吃了一驚,“師兄,麻煩麼?”
星不破面無表情,“不麻煩,就是有點噁心。”
“那怎麼走?外面那麼多人看着,那薛莊主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一定找人看着我們呢。”
星不破挑着眉毛,“推門直接走,師兄我剛纔一路上佈下多道迷陣,足夠我們安安穩穩踏出容月山莊的,立刻,快走!”
午後太陽依然有些熱辣辣的,客舍外面悄無聲息。
悄無聲息,並不代表沒有人,事實上,不僅有人,還有很多人。
厚重的寬大黑傘下伸出一隻蒼白的,瘦骨嶙峋,佈滿青色筋脈的手,朝前面點了點,聲音嘶啞辨不出男女,“就在裡面。”
庭院已被裡三層外三層的齊齊圍住,人未行,無數密密麻麻的小黑蟲,潮水一樣往客舍內涌去。
大門大開,刺眼的陽光直直照射入室內,簾幕半卷,一隻小小的布兜,正安安穩穩放在牀榻上,一起一伏,裡面的小東西,正在安穩吐息着。
薛莊主一顆高懸着的心,終於,緩緩的,落了下來。
溫婉得大家閨秀似的琉夜纖竹側頭看向旁邊的大黑傘,笑道:“北宮少主好手段,纖竹只希望,也有機會見識到天妖的厲害。北宮少主若是成功簽訂了血契,想必不介意纖竹用琉夜家的咒印,覆蓋一次吧?”
血契也分強弱,強者的血契可以自動覆蓋弱者血契。
那傘下的男人從身量上來看,竟然還沒到琉夜纖竹的腰部。
黑傘將他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中,只能看到一個男子的上半身,他竟是沒有雙.腿,本該出現雙.腿的地方,是一個黑色的,粗糲的陶罐。這人就像是長在陶罐中的人偶,扭曲醜陋。
然而琉夜纖竹這位大家閨秀,似乎絲毫不覺得驚訝可怕,面帶笑意,似乎對着帝都的翩翩公子一般。
片刻之後,嘶啞的,帶着冷笑的聲音自傘下響起,“只要你有本事,自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