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庭院,石桌上擺放着令人垂涎的甜點水果,精緻的酒杯倒在桌上,在月光下璀璨生亮,顯出溫熱的氣息。殘花於夜後垂下腦袋,哀傷明媚消逝。
柔風過,催竹搖,憐人傷。
韓斐彬一襲白衣靠着石桌而坐,似乎喝了不少,攤在桌上,枕於手臂小睡。
散亂的發垂在肩頭,從石桌上灑下,黑色瀑布一般傾泄,微紅的臉頰,一道淚痕最終歸於衣袖,似幹似潤,似傷似悲。微顫的睫毛蹭着絲質的衣袖,蹙着的眉好似一個重重的結,菱脣微微張着,吃力地想要呼出心中的哀傷。
他終歸,還是沒能以足夠的理由說服朝廷上的文武百官們,保住夏芝蘭,害她再次被冤罪,押入大牢。
他想反駁朝廷上煽動文武百官怒火的潘仁貴,可是,卻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們,畢竟夏芝蘭通敵賣國的證據就在眼前,不是嗎?除了他和青戟將軍,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甚至於,滿朝文武都巴不得她早一點被處死。
他該怎麼樣做纔好呢?難道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把夏芝蘭留在身邊嗎?是他做錯了?也許,她真的不屬於這裡,真的不應該留下來。在皇宮裡,除了他和青戟將軍,所有人都把她當禍害看待。
上天!夏芝蘭究竟做錯了什麼事?要這樣懲罰她,難道真要她頃刻消失,歸於塵土,才能天下太平嗎?
韓斐彬狠狠攥緊酒杯,緊咬下脣,淚水止不住地滑下。
風過,涼亭上掛着的鈴聲叮噹,迷糊之中的韓斐彬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許是他聽錯了?無心顧他的韓斐彬挪了挪身子,不想醒來。
漸入初秋,入夜微涼,整個庭院,沐浴在皎潔月色中,沉靜安逸。
後院之中,韓斐彬頎長健碩的身影,憑欄而望,初秋星空。池中之水澄澈清涼,荷花卻盛開得正茂,令荷塘增添了幾分生氣。
韓斐彬雙臂背後,兀自與庭院曲折環廊之中踱步,星空浩瀚,秋風微涼,吹皺一池寒水。
月光映在水上,宛若魚鱗片片,沉寂了幾隻青蛙的叫鳴,幾聲“撲通”之後,流螢飛過婷婷的荷頂。
靜靜的月光,薄薄的青霧,像籠着輕紗的夢似的葉子和花,淡淡的雲,小睡的風情,樹影和月影,處處顯示着幽雅寧靜,而這幽雅寧靜的感受,只能在月夜獨處荷塘的環境中才能擁有。在這裡,荷塘與月色水乳交融在一起。
月光下,清風徐徐,荷香流動,月色中的荷林相互簇擁,盡顯寧靜安然之態。
含苞或怒放的荷花,讓人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冷豔。這時候微風來了,風帶來了動,於是淡淡的荷香沁入了人的心脾,葉子與花也出現了閃電般的顫動,顫動以後荷塘則出現了短暫的變化。
看着荷塘中,桃紅和粉白的荷花,甚至那碧綠的荷葉,也泛着一種與月色如此接近的光澤,韓斐彬的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個奇怪的畫面:一個懷了身孕的女
子在荷塘邊滑倒。女子慘叫一聲,昏了過去,軟軟的身子順着斜坡向下滑。開始還很慢,漸漸的,速度開始加快,再加快……
那如洋娃娃般滾下去的身子,順着山坡往下滑,草地上已經有了很明顯的一道血跡……
韓斐彬被腦中閃現的這個觸目驚心的血腥鏡頭嚇到了,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幻境中那女子的手,可是,就當他向前移動的同時,腳下被岩石絆倒,他沒有站穩,噗通一聲摔倒在荷塘邊,頭磕在了岩石上。
頭重重磕在了岩石上,劇痛襲來,韓斐彬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後,擡起手一看,滿手的鮮血。可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夾着痛的腦子竟然變得清晰起來。他腦子一閃,重重畫面倒帶着,一個個他和夏芝蘭相處過的每一個畫面,迅速地在他的腦海中閃現。
韓斐彬終於想起來了,剛纔看到月下荷花時,腦中閃現的那個女子正是夏芝蘭,那個畫面不是幻境,也不是夢,而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情!那是他這輩子就自責最愧疚的一次!都怪他在夏芝蘭懷孕之後,還顧着忙活錢莊裡的生意,沒有時時刻刻地陪在她的身邊,纔會發生那次的意外。害得他唯一的骨肉,未曾來到人世間,就在孃胎裡過早地夭折了。
韓斐彬恢復記憶的同時,難過自責,爲自己失憶以後對自己最愛的女人說過那麼多難聽,傷害她的話,做過那麼多過分的事情,甚至不斷地猜疑她,還聽信小人的讒言,將她打入地牢的這一系列行爲,自責和感到深深的愧疚。
撕心裂肺的痛苦,讓他精神一震恍惚,眼眶裡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滴大滴落下,嘴脣蠕動着,雙肩顫抖着,他的拳頭緊緊攥起,眼神中閃爍着極其複雜的神色。
有徹骨銘心的恨,有令人揪心的痛,有數不盡的悲,有彷徨無助的怕……各種情緒糾結在一起,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是那麼的怪異,心頭感覺頗爲不是滋味。
胸脯劇烈的顫抖着,他還是掙扎着坐了起來,從開始的低聲嗚咽,再到後來的失聲痛哭,最後變得嚎啕大哭,那彷彿流不完的淚水,是在宣泄着心中壓抑許久的痛苦。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韓斐彬雙腿蜷縮起來,臉龐深深埋在雙腿之間,他的身體顫抖中,痛哭聲迴盪在庭院裡面。此時此刻對韓斐彬來說,不顧一切的痛哭一場,是最能夠宣泄他心頭痛苦的途徑。
足足痛哭了十分鐘,韓斐彬才擡起那張依舊有淚水滑落的臉龐,眼神中那些情緒被他發泄出大半。
他猛然擡頭,似乎看到夏芝蘭真微笑着向她走來,向他伸出雙手。
韓斐彬不知道那是他過於思念夏芝蘭產生的幻象,只是傻傻地走向幻想,激動地說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讓我再次有了思想的人,而不是跪在街道上乞討的乞丐,不是整日過着食不果腹,而且經常面臨捱打的可憐蟲。毫不誇張的說,你重
新給了我生命。而我卻不知道感恩,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你。當初爲了氣你讓豔豔住入韓府,造成對你不可彌補的傷害。後來,我失憶,更是質疑,猜疑你,甚至聽信小人的讒言,將你打入地牢。我……我真該死……”
韓斐彬一邊喃喃地哭訴着,一邊拼命地打自己的耳光,深深地陷入愧疚和自責之中。
也許是因爲他太過地自責和難過,也許是回憶起往事後,受良心譴責的同時也受到了刺激,也許是剛剛恢復記憶的腦子,無法再負荷太多……韓斐彬突然感到腦袋像要炸開一般劇痛無比,他最終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知道多久,涼風時時從窗閣送入房內,晨曦氤氳,流過一絲鮮亮的痕跡,宣告黎明的來臨。
晨曦微風拂過韓斐彬的臉,讓他感到了一絲的冰涼。
“唔……”是天亮了嗎,韓斐彬感到一絲風的痕跡,讓他沉重的眼皮勉強張了開來。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韓斐彬坐了起來,細細打量一番,身下是一張柔軟的木牀,精緻的雕花裝飾,身上是一牀錦被。
他怎麼又回到自己的寢宮了,韓斐彬眼神不再迷茫。此時的他雙目炯炯有神,頭腦異常的清醒。是的,他恢復記憶了。
是的,他終於想起那個曾經令他牽腸掛肚,總是在夢裡縈繞的身影是誰了!沒有錯,一直在他夢裡縈繞的那個身影就是夏芝蘭。
怪不得就算是在失憶後,他每當見到她就會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總是莫名地被她吸引,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親近她,瞭解她,甚至,還對她產生了奇怪的情感。
原來,她就是他內心深處最愛的女人,爲何他卻一直回憶不起來呢?真是該死!而他更可恨的是,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做了那麼多傷害她的事情,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現在還眼睜睜地看着她被人誣陷入獄,而他卻無法爲她洗脫罪證!
本來,他是一國之君,他可以不用任何理由,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赦免夏芝蘭。可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出現了意圖謀反叛亂之人,他如何輕易赦免夏芝蘭,不但難以令朝中文武百官們心服口服,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讓真正意圖謀反叛亂之人,成了漏網之魚,逃之夭夭。
他到底該怎麼做纔好呢?韓斐彬苦無辦法,爲此事憂心忡忡,吃不香睡不好,但他卻不能把心中的煩惱傾訴給任何人聽,包括,青戟將軍。
不行,他不能再這樣下去,坐以待斃,眼睜睜地看着夏芝蘭被冤罪,揹負上謀反叛國的罪名,他必須想一個好辦法,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行!
韓斐彬冥思苦想未有結果,但一次他無意中看到一本醫書上,有關於死後重生的描述,上面還有這種令人吃下去後能夠呈假死狀態的草藥介紹,他頓時間,靈機一動,想到了能夠解救夏芝蘭的好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