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已經是第三天了。

歐陽坤把自己的身體儘量縮在地牢角落裡,他已經盡力拉開距離了,但是不遠處那堆穢物所散發出的讓人窒息的惡臭,仍然直撲他的鼻子……狹小的空間裡,充滿了人類排泄物的騷臭,以及食物殘渣腐爛的酸臭。

他已經三天沒有洗澡了,不,何止洗澡?連臉和手都沒有洗過,因爲水只有一桶。第一天,歐陽坤用掉了半桶來洗臉,很快他就驚惶地發現:自己的飲水量就只剩下十幾口了……

次日,歐陽坤再不敢隨意消耗那桶水了,一天只有這一桶,如果拿來洗臉那就沒有喝的,是渴死還是臭死?掙扎矛盾了良久,他還是決定把水留着喝,畢竟保住性命要緊。

這麼做的代價就是,無水可洗。不僅穢物無法沖洗,渾身上下也不能清洗,雖然是寒冬,但這是在地底,溫度很高。不過半天功夫,歐陽坤就嗅到了自己身上散發出的酸臭味道。這種狀況下,蒼蠅蚊蟲也越來越多,他甚至懷疑地牢裡連蛆蟲都長出來了……

他脫去了所有衣服,只剩下短褲,除了揮動雙手趕趕蒼蠅,他不敢進行更多的活動,因爲害怕出汗,歐陽坤也不敢去看自己的身體,因爲只要瞥見自己黑糊糊的雙手,他就嘔吐不已。

白清竟然用這麼殘酷的手段來害他,他明明知道自己有潔癖!歐陽坤在心裡,都把白清碎屍萬段無數次了。

然而內傷卻慢慢好了起來,白清雖然不給他水喝,但是每頓飯卻都及時送來,菜餚鮮美,裡面也沒投毒,而且選的都是滋補食材。歐陽坤搞不懂對方想幹嘛,既然他想要把自己臭死,又何苦每日送這麼多美食給自己強身健體、恢復體力呢?

歐陽珏仍舊時不時出現在地牢上方,拿着“春雨落海棠”朝他晃兩下,再偶爾嘲諷他兩句,但決不接他的話茬。

白清這麼對付歐陽坤,歐陽珏看在眼裡,確實是有點反胃。但他不打算勸阻。

一家都被滅了門,白清讓歐陽坤在地牢裡臭上兩天,又有什麼不得了?這還遠不到解恨的程度呢。

但是這種詭異的報復方法,還真像是白清那個ai會想出來的。

歐陽坤身上的傷,很快就痊癒了。

要不是懼怕“春雨落海棠”,他早就衝破頭頂的柵欄逃走了。

他知道,歐陽一門已經完了,歐陽珏都告訴他了:莫伊鬆殺了他的那些弟子,聚集在聚賢莊上,妄圖討伐白家的那些人,也收到了白清的威脅。

他已經成了光桿司令了。

但是歐陽坤仍舊不死心。他相信,只要一息尚存,他就有翻身的機會!他當年被哥哥趕出家門,比這落魄多了,最後,還不是捲土回來了?

且耐心等着看看,看那個白清到底要幹什麼他把自己養得這麼健康,總不會是爲了最後一刀捅死他吧?

第七天早上。

一睜開眼睛,歐陽坤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他沒聽見外頭歐陽珏的動靜。

他喊了兩聲,也沒人答應。

又等了一會兒,應是早飯時分了,按照慣例,歐陽珏應該打開鐵柵欄,將飯盒放下來纔對,但是此刻別說飯盒,連鬼影子都沒見着一個。

歐陽坤又叫了兩聲,沒人來應。

他的心有點慌。

難道說白清不想再養着他了?白清已經決定乾脆餓死他?!

想到此,歐陽坤大罵起來:“白清!你這個縮頭烏龜!有本事放老子出來呀!”

就這麼罵了幾聲,仍然沒有動靜,歐陽坤停下來了。

他現在確定,外頭沒人了。

歐陽坤的一顆心,沉到了底!

他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盤腿坐在地上,又耐心等了許久。

眼看着地牢裡的光柱越來越強,日頭漸漸攀上中天,再過一會兒,就是正午了,地牢裡也熱起來,歐陽坤的心真的慌了。

不給飯吃沒什麼,難道他們連水也停止供應了?!

白清是想把自己活活渴死!

想到這兒,歐陽坤再忍不住,他顧不上“春雨落海棠”的威脅,奮力躍起,用掌擊打那鐵柵欄:“放我出去!”

一掌擊過去,那鐵柵欄應聲而飛!

歐陽坤懵了,這是怎麼回事?!

暗器呢?春雨落海棠呢?

沒有。

外頭絲毫動靜也沒有。

難道說……有人來救他,把那倆給收拾了?

歐陽坤欣喜若狂!管那兩個跑哪兒去了,眼下是逃走的好機會,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他一提氣,高高躍起,竟從那窗口竄了出來!

等站在地面上,歐陽坤深深吸了口氣:這是這麼多天來,他呼吸到的第一口新鮮空氣。

既然出來了,就得趕緊離開,然後找地方清潔一下身體……

但是此刻,歐陽坤卻停在了當地。

這是一處狹小的背山平地,天氣晴好,陽光燦爛,鳥鳴幽幽,野花芬芳。四周環境一切都很正常,唯一詭異的,是他面前的東西

他的面前,是一個大概可容納三、五人的池子,池子是蓄滿的,然而那裡面卻並不是清澈乾淨的水。

那是一池子瀰漫着刺鼻的古怪味道的黑色液體。

歐陽坤遲疑着,慢慢走到池邊,他疑惑地打量着池子裡的黑水,不知那究竟是什麼,池子的上方,搭着一條長形木板,約有三、四步寬,二十多步長。

又看了看四周,歐陽坤明白了,此刻他站在山脊相夾的一處死角,身後沒有退路,如果想從這兒出去,就必須從池子上面的木板走過去。

正疑惑這池子裡到底是什麼,就看見,從對面走來一行人。

歐陽坤定睛一看,是白清和歐陽珏。

歐陽珏道:“叔公,您出來了啊?”

歐陽坤哼了一聲:“你們又想搗什麼鬼?”

“搗鬼的事情已經結束。接下來,是完全不搗鬼的事情。”白清走到池邊,臉色有點僵硬呆板,他看着池對岸的歐陽坤,“晚輩想向歐陽掌門請教您的絕學,希望前輩不吝賜教。”

他說着,抽出那根銀色的軟鞭。

歐陽坤慘笑:“請教我?你就是這麼請教我的?”

午後的熱風吹拂着山坳,歐陽坤身上骯髒可怖,那身長衣衫早已脫去,他的臉上,手上腳上,無一處不是黑糊糊、髒兮兮的。看起來哪裡還有一點武林泰斗的派頭?活脫脫是個腐臭不堪的老乞頭。

白清淡淡地說:“您往後退兩步,左邊那叢杜鵑花裡,有您的劍。”

歐陽坤一怔,轉身走到杜鵑花旁,彎腰伸手一摸,果然是他的那柄青鋒劍!

武器到手,歐陽坤的膽子壯了,他擎劍走回到池邊,一笑:“世侄想要怎麼比試?”

“你我就在這木板上對決。”白清說,“掉下去,就算輸。”

“嗯,那如果掉下去的是你呢?”歐陽坤故意說,“如果我贏了呢?”

“前輩贏了,自然可以順利走過木板,離開這兒。”白清說着,轉頭看那幾個:“珏少爺,到時候您按照我剛纔說的,回去報個信。”

歐陽珏點了點頭。

歐陽坤徹底放下心來。

既然歐陽珏點頭,說明他們是來真的,剛纔白清那番話並不是誆騙他。

提着劍,走上木板,歐陽坤看着白清迎面走過來,只見他向自己施以一禮,然後提鞭凝神不動,那意思十分明顯,是請自己先動招。

歐陽坤心裡冷笑,他明白了,白清的性格還是太刻板,他不想偷襲,還是想堂堂正正贏了自己。

那真是好極了!

歐陽坤也不急着動手,他提着劍,靜靜站在木板另一頭。

山谷裡,靜得無人一般,連鳥鳴聲都停下來了。

歐陽珏聽見一種奇怪的噼啪聲,像木頭在火中發出的輕微迸裂聲,旋即明白過來了,那是歐陽坤周身骨骼發出的響聲!

他忽然低頭往池子裡看,那黑色的液體本來平靜如鏡,但是就在歐陽坤所處的那一塊,厚重的液體泛起微微波瀾,陽光下,詭異的黑水粼粼閃光。

歐陽珏駭然!

他明白過來了!

這是歐陽坤身上的內力帶起的。

歐陽珏身上也有內力,而且也算深厚,可是這麼遠的距離,別說帶起波瀾,就連稍微帶起一點點水紋,他都辦不到!

更何況,這是比水還要重得多的液體,白清告訴過他,池子裡,是濃硫酸和重鉻酸鉀。

歐陽珏打了個哆嗦!

他突然擔心起來:白清真的贏得了歐陽坤嗎?

如果白清輸了……

都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人影一晃,那柄青色長劍就向白清刺去,白清舞動軟鞭,銀光一閃,兩件兵器碰在一處,一至硬,一至軟,形成了詭異的和諧。

這是歐陽珏頭一次看見白清真正迎敵,前兩次,都太輕易,那不是對敵,那只是殺人而已,那條銀色軟鞭在白清手中,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力,它被白清舞成了一片銀,白色的光芒閃耀不停,在正午陽光下刺得人睜不開眼睛,軟鞭靈動,舞起來似極輕極軟,速度卻快得驚人,看上去像是憑空多出了千萬根,它是保護白清的幕障,更是進攻的利器,每一鞭都像長了眼睛的蛇,瞅準一切機會向歐陽坤發起猛攻,雖然才學了一點兒淺顯功夫,但是歐陽珏也看懂了,只要歐陽坤有一點漏洞,鞭子就會飛過去,纏住他,戳中他,讓他無法逃生。

歐陽坤的表現和歐陽珏所擔心的那樣,天羅地網的軟鞭,愣是拿他沒辦法,七八十招過去了,歐陽坤固然無法前進一步,白清也沒能佔到絲毫便宜。

不能一直這麼下去,歐陽坤想,自己可不能就這麼被白清耗在這兒。

天知道那黑黢黢的水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他要逃出去!

一念及此,手中長劍擺動,青瑩瑩的光環一閃,歐陽坤變化招式,落在軟鞭之上的力道,陡然間變沉了!

“白清小心!”歐陽珏在一旁大叫,“它在找軟鞭的漏洞!”

歐陽坤笑起來,這小子眼尖,雖然啥都不懂,但也看出問題所在了。

一般人面對白清的軟鞭,總是會被它舞動的樣子所迷惑,不由自主跟着鞭子走,尤其當軟鞭舞動速度達到頂點時,你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根是真的鞭子、哪一根只是幻影……

歐陽坤的攻擊手法與衆不同,鞭子能變幻無窮,但是舞鞭的人卻只有一個,不被鞭影所迷惑,躲開鞭子,專攻舞鞭之人的下盤,在歐陽坤看來纔是最終的取勝之道。

果然,在觀察了差不多一百個回合後,歐陽坤終於逮到了一個微弱的空檔,青鋒劍往下一伸,直直穿過銀色光幕,削向白清的小腿!

察覺到他的舉動,白清收鞭,高高躍起,甚至在空中翻了個筋斗!

歐陽珏的心都揪起來了!

要不是情勢所迫,他真想開口罵白清!這是耍帥的時候麼?!這麼細的木板上他還要翻跟頭,難道不怕落下來失足不穩麼!就算是奧運會的決賽上,也有運動員從鞍馬上摔下來,可人家那是摔在墊子上,頂多金牌沒了,他這又會摔在哪裡?

總算白清穩穩落在木板上,歐陽珏才鬆了口氣。

然而這下,他也終於發覺,白清身形相當輕盈,敏銳似燕,他的個子明明那麼高,跳躍翻騰卻這麼靈活,連猴子都得遜他三分。

若是在半個月前,歐陽珏只會想,這傢伙還真帥,但是此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傢伙,到底下了多少苦功?

短短的習武生涯徹底改變了歐陽珏的視角,他終於明白,帥不是天生的,而是練出來的。

想變成高手,除了苦練,再沒有更好的道路了。

歐陽坤看見白清後退,骯髒蒼老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他知道,自己的辦法見效了。這讓他更加下定決心,加緊對白清下盤的進攻,同時,他也感覺到白清改變了策略,開始對他的進攻做起防範,鞭子不再一味尋找他的行動漏洞,卻糾纏上他手裡的劍。

又有五十多個回合過去,對峙依然沒有改變,歐陽珏眼看着白清的神色越來越凝重,他也緊張得咬輕輕跺腳,歐陽珏很想衝上去幫忙,但是那根細細的木板,在兩個人的壓力之下已經顯出了弧度,此時若再上去一個人,木板恐怕就會斷裂了……

正想着,只聽“咯”的一聲,歐陽珏眼睛瞪大了!

只見白清手中軟鞭,蛇一樣死死纏住歐陽坤的青鋒劍!

倆人全都定下來了,軟鞭被僵持的力量給繃得直直的,木板發出輕輕咯吱聲,很明顯兩個人都在用力,試圖用自己的武器扯掉對方手中的武器。僵持了約莫兩三分鐘,只聽“砰”的一聲響!

白清的鞭子斷了!

歐陽珏叫出了聲!

那原本有八尺長的軟鞭,堅韌無比,刀斧都不能傷,結果,竟然被倆人的內力給生生扯斷,此刻留在白清手中的,只剩下四尺殘鞭了!

歐陽坤晃了晃劍身,低頭看看掛在木板上的那截軟鞭,又看看臉色鐵青的白清,他笑了。

“世侄,真的要繼續比下去麼?”

白清不答,舞動剩下半截軟鞭,那意思再明白不過:想從這木板上過去,就得先打倒我!

接下來的部分歐陽珏都不忍心看下去了,鞭子忽然短了二分之一,很顯然,這讓白清十分不順手,軟鞭的舞動已經沒了最開始的那股氣勢,白清跳躍的次數也漸漸增加,進攻轉爲了防範,歐陽坤所在的位置從一開始的二分之一,前進到了木板的四分之三。

歐陽珏開始渾身難受,他覺得自己要爆發急性焦慮了,他站立不安,捏着拳頭在原地不斷輕輕跺腳,心跳聲亂得連自己都聽得見。

事前,白清已經和他說好,只要他看見白清栽下池水,歐陽珏立即就跑。

這附近有一個秘密的暗道,歐陽珏能順着暗道跑到非常遠的地方,歐陽坤一戰之後必然精力不濟,他不可能追趕上歐陽珏。

有人會在暗道那頭接應歐陽珏,到時候,會順利把他帶回青州。

“那你呢?!”歐陽珏當時焦急地問,“爲什麼不乾脆用春雨落海棠殺了他?爲什麼非要冒這種險?”

白清垂下眼簾,過了一會兒,才道:“我要親手打敗歐陽坤。不然,死後也無顏去見我爹孃。”

歐陽珏身爲一個靈活機動、幾乎沒啥原則性的現代人,實在是無法理解白清的這種古典派執拗。

但是,他想相信他,因爲白清告訴他,自己勝過歐陽坤的可能性,有六成。

能及格就行。歐陽珏想,白清這個ai,不可能誇大其詞。

他該給白清一次信任!

他定下神來再看白清,的確,比起鞭子剛剛斷裂的時候,此刻他的狀態穩定多了,雖然還是不順手,招式動作卻已經恢復正常。

但是歐陽坤的進攻依然猛烈剛硬,每一劍又狠又準,直刺白清的雙腿,就算跳躍如猿猴,白清腿部的布料,也被青鋒劍的劍氣劃開了好幾處口子,有星星點點的微紅血色,慢慢滲了出來。老辣的歐陽坤,身上幾十年的深厚內功並不是說着玩的,鋒刃所過之處,木葉都能被劍氣震爲齏粉。和他比起來,錢寒濤那點能耐就只是微末了。看出白清喪失了最初的鎮定,越來越急於閃躲,歐陽坤暗暗發笑,接下來的事情很好辦了:他只需繼續這麼進攻,白清早晚得中招,只要他的劍在白清的腿上再劃一道,就不是布料開口這麼簡單了……

說時遲那時快,修長的青鋒劍微微一動,帶着千鈞之勢就往白清的左腿切過去!白清躲避不及,一個趔趄,堪堪要落下木板!

歐陽坤大喜過望,劍上用力,要一氣將白清砍落池中!

誰料到,本來在右方的軟鞭,忽然斜下里伸過來,再次纏住了青鋒劍!

歐陽坤獰笑起來,他用全部內力逼住劍鋒,只見薄薄劍身微顫,攜裹着巨大內力的劍刃,砰的一聲,竟然將軟鞭切成了幾截!

歐陽坤得意極了!白清這下可是赤手空拳了,這大好機會怎麼能不利用!

他提劍就刺,只聽“撲”的一聲,青鋒劍從白清左肩直直穿入,鮮血,頓時染紅了白清的衣襟!

“下去!”歐陽坤想拔劍再給白清來一下,卻沒想到手中的劍紋絲不動!

白清竟用肩部肌肉死死卡住青鋒劍,以內力讓劍無法拔出!

毫秒般短暫的僵持!

歐陽珏都快瘋了!

歐陽坤一咬牙,加大內力,劍身又往白清的身體深入了兩分!

他要像拉鋸一樣,把白清的肩膀銼成兩半!

千鈞一髮之時,白清手上那根只剩短短一截的軟鞭,忽然飛梭般,朝歐陽坤的胸口刺去!

習慣性地想拔劍抵抗,歐陽坤才發現手中空空!

他想拔出劍來,可是白清竟然用身體把那柄劍死死卡在自己身上,他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

再擡左手去檔,就太遲了。

這一軟鞭,費盡了白清渾身所有內力,這是他最後一賭。

他成功了。

……軟鞭穿透歐陽坤的左手,深深刺進歐陽坤的心臟,只留下柄部還擋在歐陽坤的掌心!

倆人就以這詭異無比的姿態對峙着。

想說話,卻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歐陽坤怔怔望着白清,他看着這男人,靜靜站在面前,肩上詭異地插着一柄長劍,鮮血不斷涌出,將他身上長衫弄得血紅一片!

爲什麼?爲什麼死的是自己?!

已經無法再思考這問題了,歐陽坤倒退兩步,“撲通”一聲,仰面跌進池中!

“救……”

他只翻騰了幾個浪花,就沒有了聲息,淹沒歐陽坤的液體,迅速冒出無數氣泡,一股濃煙升起,彷彿着火般的泡沫,自他四周噴涌出來,浪花中間的歐陽坤,竟然一點一點溶化起來!

“臥槽!他……他化了!”

歐陽珏失聲叫了出來。

他,還有站在木板上的白清,靜靜盯着池子。

噴涌上來的泡沫依然在沸騰,空氣裡開始瀰漫異樣刺鼻的白煙。歐陽坤的衣服腐爛了。他的**也開始一點點腐爛。不多時,泡着人體的黑水變成青綠色……歐陽坤的**,逐漸溶解。

歐陽珏不由捂住嘴,一股酸澀的液體,從胃裡涌了出來!

他吐了。

白清神情絲毫未變,就好像他感覺不到肩上的劇痛,就好像,他完全沒有被眼前這一幕所震驚到。

等到一切都靜下來了,白清這才緩步走下木板,像毫無痛覺似的,他伸手拔下肩上的青鋒劍,“噹啷”扔在地上,然後走到池邊。

在刺得人要流眼淚的煙霧之中,渾身是血的男人毫不在意地蹲下身,撿起擱在池邊的一個長柄夾,將它伸進池內劃拉了幾下,很快,一副人類的骨架被長柄夾給撈了出來,在那上面,還有一些殘留的腐肉,雪白的骨架因爲被藥水浸泡過,閃爍着詭異的光芒。

那是歐陽坤的骨架。

“這下,歐陽掌門您算徹底洗乾淨了。”凝視着那具骨架,白清喃喃道。

最後的那一幕,如同烙印,深深銘刻在了歐陽珏的眼中,讓他很多年都無法忘記。

那個冬日的正午,歐陽珏靜靜望着池水邊的白清,他忽然明白了。

對白清而言,這的確是世上最好的復仇方式,他完全配得上這個結果。

至於歐陽坤,即便他的靈魂落入地獄,也沒有一絲一毫冤屈的地方。

在被深深撼動的同時,歐陽珏領悟到了一點真相:白家,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家族。

現在他完全懂了。並且絲毫不覺得排斥。

恐怕是因爲,我的體內也有同樣的血液,他默默地想。

有那麼一瞬,他不再把白家視爲陌生的存在,甚至隱約有了歸屬感。

白清走過來,牽住他的手。

“咱們回去吧。”他輕聲說。

歐陽珏點了點頭,他又看了看那一池可怕的黑水,還有扔在池邊的骨架。

“會有人來收拾這些。”白清說,“回去之後,掌門會告知天下,歐陽坤暗算珏少爺不成,被您一刀殺了……放心,您是正當防衛。不犯法的。”

歐陽珏被他說得,做了個艱難的表情:“你要送這麼大一份禮給我嗎?”

白清看看他:“我覺得您應該得到這份禮物。”

往前走了兩步,歐陽珏又回頭望了一眼剛纔的殺戮場。

風吹過草叢之間的白骨,發出沙沙的輕響。

彷彿是一個結束,同時,又像一個震撼的開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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