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

“哥哥。”陳文治瞄了陳謙一眼,帶着點討好的笑。

陳謙臉上有些尷尬,不知道跟他說什麼,想了想,問:“餓不餓?”

“嗯。”陳文治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些。

陳謙越發的不自在,揹着手走到外間,對柳木道:“吩咐後廚準備些吃食,清淡些,爺餓了。”

柳木領命,讓小廝去傳話。

陳謙坐在牀邊,兄弟倆都沉默着,他覺得不說些什麼全身不自在,猶豫了一下,又問:“還疼不疼?”

陳文治搖頭,清脆的回答:“不疼了,哥哥。”

“哦。”陳謙找着話說,“嗯,你不必害怕,十六叔以後不敢再動你了。”

提到陳玘,陳文治臉上露出害怕神情,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問了句:“真的不會了?”

“嗯。”陳謙眉頭皺了一下,心道這孩子怎麼這樣膽小,沒一點男子氣概,跟個小姑娘似的。

他也不想想自己,生來就是嫡子,身份尊貴,生活無憂,父母疼,小叔寵,闖了禍也有人幫他收拾,不需要懼怕忌憚任何事情,無所畏懼。不像陳文治,缺乏關愛,備受冷落,他腦子裡關於自己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怎麼能自信起來?

陳謙一直有些事情想不通,眉頭皺着,陷入沉思,陳文治以爲是自己哪裡惹他不高興,心中忐忑,有些難過的喊了一聲:“哥哥?”

“文治,我待你不好。”陳謙注視着他,緩緩說道。

陳文治臉上露出一點迷茫,不解道:“沒有啊……”

是沒有,陳謙只是一貫忽視他,當他不存在,所以並沒有待他好不好的問題。

“我也沒有對你很好。”陳謙又道。

陳文治很小聲的說了句:“哥哥待小鈴鐺很好的。”他看着陳謙眼裡劃過一絲歡快的光芒,有些羞澀的說道,“哥哥現在也待文治好。”

他不好意思的裂開嘴角,對陳謙笑,眼睛透徹乾淨,毫無怨恨不滿。

陳謙摸摸他腦袋,真是那件事改變了他,原來是自己無意中下的前因。

如果不是陳玘的事情發生,前世的陳文治恐怕一直都是這幅膽小乖巧的樣子,慶平王豈非吃素的,他疼陳謙真是疼到了骨子裡,所以不願陳謙將來受到一點威脅。

他好生養着陳文治,安排在自己二兒子身邊的人,都是背景最簡單、腦子甚至有些愚笨的普通人,陳文治所處的環境,也一直是最簡單的環境,他保護着陳文治,不讓周邊的一點陰暗接觸到這個孩子,看似全爲這個兒子着想,最終目的還是爲了陳謙。

一個心思簡單,膽小和順的庶出兄弟,是最沒有威脅的存在。

可惜,半途殺出一個陳玘,在年幼的陳文治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發展、變異,一發不可收拾,這點恐怕是陳和沒有料到的。

他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也是一個殘忍的父親。

這一次陳玘沒能得手,他一心要保護的兒子卻插腳其中,他聽着陳謙敘述事情的經過,一半隱瞞,一半坦白,一半的實話足夠陳和推測出事情的經過,若是換做是從前的陳謙,這樣突然和陳文治接近,陳和少不得要費些功夫分開兩人,但是面對現在的兒子,陳和只是有如感嘆一般說道:“謙兒,你真的長大了。”

“爹爹。”陳謙輕聲喊。

陳和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自己做決定吧,警醒些。”

感情就像是攀附的藤蔓,我們喜歡它,珍惜它,卻不能縱容它,放任它隨意攀沿,也許有一天,它會把所有的陽光全部遮住,大多數的養分全部奪走,你這是覺得藤蔓有錯,藤蔓卻覺得是你背叛了它,針鋒相對,互相傷害。

所以對於我們的感情藤蔓,需要的是引導、是打理,不要試着去控制它,也不要被它左右,無論是這兩種的哪一個,感情都變了味道,不能稱得上是感情。

親情,或者愛情,都是一個道理。

陳謙打算認下這個兄弟,那麼就要對它負責,若是不能掌握它,兄弟鬩牆,他誰也怨不得。

陳老爹終於捨得放手,把他的寶貝兒子從堅固華麗的象牙塔中放了出來。

陳謙回到房間,陳文治還在這裡養着,陳謙想了想,還是沒有讓人把他送回去。

看見陳謙,趴在牀上的陳文治雙手微微支撐着身體,有些緊張的問道:“父親如何講的,哥哥?”

“你只管好好養傷,現在我這兒住着,等傷好了,再回你的院子。”

陳文治欣喜的裂開嘴,對於能和兄長同睡一處顯得很興奮。

陳謙的感覺有些奇妙,心道前世陳文治那樣害我,原來小時候對我也是這般崇敬的麼?

想到青年那張陰冷的臉,陳謙又是一陣不舒服,他看了看牀上小孩圓圓的臉蛋,心道還是這般好看一些。

他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能夠把現在的弟弟和前世害他不淺的陳文治分開了。

第二天一早,小鈴鐺和小青就過來陳謙這邊看望陳文治。

小青手腳麻利的給陳文治換好藥,放下褻衣,給他蓋好薄被,對陳文治道:“小公子,已經開始結痂了,葉姐姐說,可能會有些癢,一定不能用手去碰。”

陳文治埋頭在手臂裡,悶悶的“嗯”了一聲。

小青奇怪,這又是怎麼了。

陳謙無奈的看了眼小鈴鐺,雖說平日沐浴,陳文治也是由丫鬟伺候的,沒什麼好害羞的,但是架不住小鈴鐺這麼光明正大眼神“火熱”的盯着不放,他在一邊瞧着就覺得不好意思,更何況是陳文治了。

小孩子心性活潑好動,一直悶在房裡哪裡受得了,除了陳謙內裡是個真正成人的靈魂,柳木也不過才十四歲,衆人陪着陳文治說了會兒話,小鈴鐺最先閒不住,她到書院倒是發現了很多好玩的,棋盤棋子、繡線繡框、各種樂器、作畫的顏料,有了這些小鈴鐺就不只成天拿着玩也玩不膩的藤球。

雖然沒有惱人的叮噹響聲打擾這些女孩子,可是更要命的也隨之而來,下棋、讀書、作畫,講求的是一個靜字,可是旁邊若有人敲打棋子、顏料亂甩,更嚴重的是撥弄不成韻律的琴絃,這些女孩子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能安安靜靜呆着了。

其實小鈴鐺鬧得也不算太厲害,如趙瑜琳、十一娘、黎妙文這些女孩,就能靜下心來無視外物,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壞就壞在孫寶靈和周勝男水火不容,一個藉機發揮,一個針鋒相對,吵吵嚷嚷比小鈴鐺更能鬧騰。

女先生們雖然頭疼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陳謙房裡就有一張古琴,不過陳謙很少動就是了。

小鈴鐺看到好玩的,指着古琴,拉拉陳謙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喊:“謙謙,琴,好聽。”

“好啊,我談給你聽。”陳謙高高興興的讓柳木把琴取過來,高高興興的彈了一首《鳳求凰》,然後羞羞澀澀的看了眼小鈴鐺。

一羣小屁孩沒有一個聽出這首曲子,小青快人快語:“不好聽啊,走調了吧?”

連不懂音律的小青都知道走掉了,陳謙臉上掛不住,他會彈的曲子不是這支《鳳求凰》,從前只聽過爹爹給娘彈了一遍,能到這種程度,陳謙很滿意了。

但是小青卻說他彈的不好,陳謙瞥她一眼,慢吞吞道:“小青啊,爺怎麼不知道你還通音律?”

單純的小丫鬟沒有聽出這位爺言語裡的不爽,直來直去的笑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小世子,我和小鈴鐺可都跟着女先生學了好久,彈的好聽不好聽,小青聽不出來,不過什麼事走掉,小青還是知道的……是吧,柳木?”

她笑嘻嘻的說完,還徵求一下某個少年侍衛,柳木看了眼自家主子明顯不痛快的表情,低頭:“在下不懂。”

“木頭。”小青無趣的低聲罵,又不死心的問陳文治,“小公子,你說小世子他有沒有走調?”

“啊?”陳文治爲難的看了眼陳謙,道,“要說實話麼?”

得,看來也不用問了,陳謙頹喪拉着小鈴鐺的雙手,可憐兮兮的問:“小鈴鐺,你也覺得我彈的不好?我真的用心了啊。”

小鈴鐺抽出一隻手,撥了一下琴絃,聽着盪開的聲音,眨眨眼,笑,看着陳謙,又眨眨眼,然後努力的把胳膊擡起來,安慰似的摸摸陳謙的頭頂,一臉純真的說道:“謙謙乖~”

陳謙笑笑,也摸了摸小鈴鐺的腦袋,眼神柔和:“嗯,小鈴鐺也乖。”

陳文治看着他們笑,眼裡有些羨慕的神色,小鈴鐺看見,走過去在他頭上輕輕摸兩下,道:“乖……”然後歪着腦袋,有些疑惑的看向陳謙,又看向臉紅紅,顯得很高興的陳文治。

陳謙略一向,試探的指着陳文治說道:“文治,弟弟。”

小鈴鐺聽他又重複了一邊,記住了最後兩個字,摸摸陳文治的腦袋,天真道:“弟弟。”

陳文治不滿意的晃晃腦袋,嘟囔道:“我纔是哥哥吧?”

小鈴鐺個頭瘦小,雖然和陳謙一樣的年紀,但是看着比才八歲的陳文治還要小的樣子,難怪陳文治會不服氣了。

陳謙笑道:“文治,小鈴鐺是要比你的大的。”

陳文治聽了很不願意的樣子,不過陳謙好不容易纔對他好的,所以陳文治不願反駁他,讓他生氣,於是看了一會小鈴鐺,勉強道:“姐姐。”

陳謙卻道:“你不必喊她姐姐,一樣叫小鈴鐺就可以了。”心裡想着以後是要喊嫂子的,現在喊姐姐像什麼樣子。

陳文治馬上高興道:“小鈴鐺!”

小鈴鐺又摸摸他腦袋,上癮了一般:“弟弟。”

陳文治把頭移開,一本正經道:“男子漢的頭不可以亂摸的,小鈴鐺。”

小鈴鐺眨眼,笑。

“是嗎?”陳謙看着好玩,壞笑一聲,也伸手揉揉他的腦袋,“那我非要摸呢?”

陳文治很享受一般的眯着眼,接着有些羞澀的小聲道:“哥哥可以的……”

小青和柳木站在一邊,看着這幾人“相親相愛”,牙都要酸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