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革大一分校開學三個月了，這一天文謙陪二號首長來到學校，告訴兆琪可以結束這一批學員的教育教學工作了，召開結業典禮。然後全部奔赴農村開展土改運動。其實兩天前兆琪從澤元口中知道二號首長要來主持學員結業典禮，組織近百支工作隊赴農村進行土改。所以當澤元陪二號首長來到學校時，兆琪已經帶領全校教職工在門口迎接，請他們直接來到操場上搭好的講臺上，臺下是一千多身着綠色解放軍裝的學員組成的隊伍，與解放軍的區別是沒有八一帽徽和胸章。
當二號首長在澤元和兆琪等人陪伴下登上講臺時，臺下學員們齊聲振臂高呼：“共產黨萬歲！”“*萬歲！”“新中國萬歲！”
兆琪宣佈：“革命大學一分校第一屆學員結業典禮開始！我代表革命大學和學校總部宣佈，革命大學一分校第一屆學員完成了教育教學任務，一千一百七十二名學員准予結業。下面請中共西南局書記、革命大學校長二號首長講話。”
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口號聲。個子不高的二號首長操着滿口的四川腔說道：“同志們好，我是四川人，也就不必操着南腔北調講外省話了。我代表西南局、四川省委向同志們表示祝賀。你們是我們革命大學第一分校第一批結業的學員，也是西南局和四川省委派往農村進行土改工作的第一批工作隊員，光榮啊。……”
伴隨着二號首長鼓舞人心的戰鬥動員，學員們的積極性越發高漲，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即刻投入土改戰鬥。
大會完後，各連回自己教室進行編隊分組。三連的連長兼教導員長文宣佈本連組成第三工作隊進駐長壽縣龍溪鄉。全隊分七個組，每組進駐一個村。一切都安排妥當，散會後，人們各自回宿舍打點行裝，明早就出發。
汪茹芬卻坐在位子上不動，長文有些奇怪，走過去問道：“汪茹芬同志，你咋個不去打點行李，明天一早就出發了呀。再晚了……”
汪茹芬站起來，直勾勾盯着他：“再晚也來得及。你不和我一個組，什麼都來不及。”
“這……”長文心一下子砰砰跳個不停，臉倏一下漲得紅布似的。
“長文，你曉得啵，我一天晚一點見你，就急得不得了。若是見不到，我就悶死了。”
“莫說啦，咱們不是都在一個鄉嗎？”
“不嘛，我要和你在一個組，天天見天天見。”汪茹芬一下撲在長文懷中。
長文本想躲閃開，卻不由自主伸開雙臂抱住她。他的心幾乎要從口中蹦了出來。
“我要和你在一個組……”
“這個，我和支部其他同志商量一下……”
“喲，喲，我們沒看到，沒看到……”陳慧英和溫德珍回來找汪茹芬進了門，一見此情兩個人忙把雙眼捂上，連聲說道。
汪茹芬忙從長文懷中掙脫出來，羞澀地說道：“兩個死鬼，看到啥子了嘛！看到啥子了嘛！”
每個工作隊分別乘坐美製的十輪大卡車到各縣，然後徒步從縣城到每個鄉每個村。長文的第三工作隊終於步行來到龍溪鄉。汪茹芬最終被換到長文所在的第一組，第一工作組負責雷家大院所在的雷家村。汪茹芬和另外一個三十四、五歲叫張玉玲的女隊員被派住到雷家佃農雷二牛家中。雷二牛年近五十，婆娘姓王，也有四十五、六歲，由於生養過多，營養不好，面色蒼白，說話有氣無力。他們的大兒子，已經二十出頭，娶了媳婦分出去單過了。最小的是個女孩，不過三歲。雷二牛從雷家大院佃來十五擔水田，辛苦勞作一年，交了租之後，勉強可以吃飯。雷二牛的婆娘勤快，整天在家紡紗織布，家中大大小小都有衣穿，不至於露肉。他家老二、老三都是姑娘，都訂了親，婆家還沒有來迎娶。二妹十八歲，三妹十六歲，因爲經常在田裡勞作，都曬得古銅面色，身體壯實，典型的農村勞動姑娘。本來在大兒和二妹之間還有個男孩，可惜生下之後，因爲春早饑荒，活活餓死了。雷二牛現在一共有七個孩子。
當貧協會的人把汪茹芬和張玉玲帶到雷二牛家的時候，兩個人都皺了眉頭。這家住的是矮矮的草房，雖然房頂穀草蓋得很厚，修葺得很整齊，但是房子的牆卻是用木夾板壘的土牆，外面也沒塗泥。一共有五間房，每間房都只門沒有窗戶。最東是二牛嫂織布的機房，第二間是二牛夫婦的房間，屋裡除了一張大木牀之外還有囤糧用的三個糧食箱子，箱子上有鎖。第三間是二妹三妹四妹的臥室，放了兩張木牀。因爲工作組來人了，四妹和五妹就隨母親去睡覺了。第四間是二牛的三兒子、四兒子的臥室。現在是七月天氣很熱，夜間蚊子很多，孩子們的牀上除了涼蓆和家織布做的蚊帳之外別無他物。第五間是間飯廳，飯廳有一張方桌，和四條長板凳。牆角放了三個泡菜罈子，跑了一些長白菜、線豆和紅辣椒的東西。後邊開了個門，走過去一看才知道是廚房，廚房後邊是豬圈兼廁所，家中還養了一頭水牛，白天就拴在房間前面的場院中，晚上則關進二牛媳婦的織布機房，這頭水牛是雷家租給他們家的，吃住由二牛家負責，每年多交二擔糧，算是水牛租金。
二妹三妹從小到大穿的都是家織布，看見汪茹芬和張玉玲穿的是細細的洋布，馬上圍過來羨慕地問道：“工作組嬢嬢，這種料子穿起來很舒服嗎？涼快嗎？”
汪茹芬笑了，說：“舒服、涼快。兩位妹妹，別叫我嬢嬢，我今年才二十三歲，比你們才大兩三歲。叫我姐姐就行啦。這位張同志，你們才該叫她工作組嬢嬢。”
“好的，好的，往後就叫你姐姐，叫她嬢嬢。”兩個女孩很高興的答應道。
張玉玲原是小學教師，因爲積極參加反內戰、反飢餓運動，被反動派抓進監獄，在監獄被地下黨秘密吸收入黨。解放前夕，監獄中的難友們，串聯了看守中的進步同志，黨組織又組織了游擊隊一起舉行了暴動，衝出了監獄。解放後她們的縣委把她選送進革大一分校學習。她現在是這個工作組黨小組組長。她把二牛嫂找來，拿出錢交到二牛嫂手上，說：“嫂子，往後我和小汪吃住在你家啦。這點錢是我們這個月的伙食費。上級領導要我們同貧苦勞苦大衆同吃同住同勞動，不能搞特殊，只有這樣才能把土改徹底搞好。”
二牛嫂雙手推開張玉玲拿錢的手說：“工作同志，這錢我們萬萬不能收。你們是來工作的，爲了我們這些幹人（窮人）的，我們哪能收工作同志的伙食錢呢。”
汪茹芬也過來說：“嫂子，話不能這樣講，我們是來工作的，也得吃飯睡覺，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我們不忍心呀。你們不收伙食錢，白吃白住，這和舊社會那些官兵又有啥兩樣？不成，這絕對不成。現在解放了，我們是共產黨的隊伍，一定要遵守*定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我們絕不不吃白住的，這錢你一定收下。”
二牛嫂還是不肯收。
這時候雷二牛領着長文來，二牛是貧協委員，見自己婆娘在那兒推來推去，過去說道：“老婆子，人家工作同志是有紀律的，不沾老百姓丁點兒便宜的。這錢你就收下吧，往後多弄些好吃的就行啦。”
長文馬上攔阻道：“千萬不可，千萬不可。上級領導要求住在老鄉家就吃同樣的飯，睡同樣的牀，絕不特殊照顧的。”
“那咋個要的（方言：那怎麼能行呢），你們是來幫我們這些幹人的，分田分地分房子，那是天大的恩德。我們咋個能不給你們吃白米葷腥呀。”二牛不贊同長文的說法。
長文急得擺手，說：“不行，不行，二牛同志，你們吃紅苕包穀糊糊，我們也吃紅苕包穀糊糊；你們吃泡菜下飯，我們也吃泡菜下飯，決不搞二樣。這是紀律，希望你也帶頭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