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元說：“羣衆有這種要求是積極的表現，應該支持，多表揚表揚。這有兩種可能：一是大家很快就適應了，從吃大米改換成粗糧，這是我們希望看到的；二是，大家吃不慣，隨手亂扔浪費糧食。這時候你要耐心做思想工作，不能一棍子打死。改造思想是一個長期而艱鉅的任務，不要急於求成，更不要放任自流。你可以藉機以浪費可恥爲突破口，既可以教育大家愛惜糧食，又讓大家慢慢適應吃粗糧。……”
澤元講得入情入理，兆琪聽得仔細，最後說：“老公，你講的真好，我得好好報答你……”
她在丈夫身上動作起來。可能久別勝新婚，澤元也奮起而戰，盡力滿足妻子的要求……
第二天兆琪和單仁義一起向食堂主管講明早晨大米粥中摻雜一些玉米麪，玉米麪的量逐周增加，最後變成淨玉米粥。中午飯準備一些窩窩頭，開始每桌放五個窩窩頭，米飯量不減。逐周增加窩窩頭。食堂主管自然痛快答應了。
這天中午五個黃澄澄的窩窩頭擺上了桌。桌上的人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兆琪站在飯廳中央說：“同志們，先甭急，我講幾句，這是爲了讓大家逐漸習慣吃粗糧，和當地勞動大衆打成一片，這也是爲了有利於咱們改造思想。這一步雖小，但意義重大。不過大家要注意二點：第一要量力而行，窩窩頭畢竟是粗糧，不好下嚥，粗拉拉的劃喉嚨，大家一定要先少嘗多嚼，慢慢適應。第二不要浪費糧食，開始少掰一點，逐漸增加。好啦，我先講這些。同志們，開飯吧。”
桌上窩窩頭有兆琪拳頭大小，兆琪掰成兩個半塊，自己留了半塊，那半塊給了長勝，說：“麼兒，你也嚐嚐，這是遼遠人民常吃的窩窩頭。”
長勝好奇，大大咬一口，剛吃幾口，就“呸，呸”吐出來，抱怨道：“這是啥子東西，粗的割喉嚨。”隨手把自己咬了一半的窩窩頭塞給兆琪：“媽媽，我不吃，你一個人吃吧。”
兆琪剛剛咬了一口，粗粗地堵住喉嚨上，怎麼也咽不下去，她又吃了一口菜，細細嚼了許久，慢慢品出點甜味了，咦，嚥下去了。於是她咬一口窩窩頭，吃一大口菜，細細嚼慢慢嚥下去了。……終於她把這一個窩窩頭吃完了，沒沾一粒米，竟然吃飽了！她喝了半碗湯，說：“不錯，還有些回甜，很好！”
“媽媽，媽媽，你竟吃完一個窩窩頭，媽媽，你好能幹喲！”長勝抱着母親，叫了起來。他跳下椅子，在桌子間歡快地跑着叫着：“我媽媽是英雄，她吃下了一個窩窩頭！”
全食堂的人都鼓掌表示敬意，也都拿起窩窩頭開吃了。由於兆琪帶頭，他們桌上五個窩窩頭全吃了。兆琪非常高興，說：“同志們，咱們是首戰告捷，一定要再接再厲，堅持就是勝利！”
吃完午飯，兆琪回宿舍午睡，下午他要給革大隊員們講講遼遠土改工作。剛睡下半小時。敲門聲把她驚醒了，開門一看是食堂主管，身後還有兩位食堂大師傅：“羅書記，好好管管這些人，。這些人太不成樣子啦，浪費糧食，糟蹋糧食！比地主老財還狠！”
兆琪一驚，忙說：“快，帶我去看看。”
到了食堂，讓她慘不忍睹，偌大食堂一百多張桌子上，幾乎每張桌子上都扔着咬碎的窩窩頭，還有被掰成碎塊扔在地上桌子上，黃澄澄到處都有，……兆琪腦門一股火衝了上來，幾乎要發火了，突然記起丈夫的話：“要耐心地做好思想工作……”
她壓住怒火，鎮靜的對食堂主管說：“同志你們耐心點兒，把這些碎塊一點點撿起來，用兩個乾淨筐裝好。今天下午我們臨時開個會，好好討論深入討論，教育教育。你們就費點力，收拾乾淨。千萬不要浪費掉，開完會拿去餵豬。你看行嗎？”
食堂只管說：“既然領導發話了，我們照辦就是了。”
晚飯前，大家發現，食堂中央一張桌上放着一個大筐，筐裡裝滿了掰成碎塊的窩窩頭，黃澄澄，堆出一個高高的尖，筐外貼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碗大的毛筆字：“浪費糧食可恥！”大家看了，默默無言，知道事情有些嚴重了。果然等吃飯的人到齊了，兆琪大聲講道：“同志們，都看見了吧。這些掰成碎塊的窩窩頭都是咱們在座的一些人乾的，嫌割喉嚨不好下嚥，就隨便亂扔，地上桌上四處去是啊。同志們，大家都是讀書人，一千多年前古人就說過：‘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做窩窩頭的玉米是農民大爺大哥，一鋤一鋤種出來的，是糧食呀，是不金貴，但是它是農民大爺大哥們一滴血一滴汗澆灌出來的，浪費糧食，就是不尊重農民大爺大哥們的勞動。”
聽到這兒，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低下了頭，心中有愧呀。
兆琪繼續說：“大家都知道糟踐浪費糧食是要遭天譴的，就是連起碼做人的資格都沒有！這是人生的起碼的標準！黨組織花大筆錢在這兒開辦師訓團，又讓大家試着先吃點窩窩頭。窩窩頭是北方人民和遼遠人民的主食，要同勞動人民打成一片，不是一句空話。咱們必須和他們同吃同住才行吧。咱們先試着吃一點窩窩頭，然後再多一些，慢慢就會適應的，改變咱們過去的生活習慣。如果連這一步都邁不出去，如何談改造思想呢？我就談到這兒，吃飯的時間，大家多想想吧。”
這一頓晚飯，人們都默默無語，思考着兆琪的話，心中都有些壓抑，檢討着中午的做法。
吃完晚飯，是自由活動時間。“媽媽，中午我是不是錯了，沒吃窩窩頭。“長勝問道。
“麼兒，你要學會吃苦受苦。小時候能吃苦，老了纔會有福。小時候太享福，老了就得吃苦。吃窩窩頭，乾重體力活，遭遇挫折打擊，都是在吃苦，你應該……“兆琪說道。
“嬸，你只是幹啥，長勝這麼小，你就吃苦享福教育他，是不是過分啦。“林嵐進來了，笑道。
“小林，你這麼寵着長勝，不好。“兆琪不贊成林嵐的說法。
這時汪茹芬、陳慧英和溫德珍都含淚欲哭的樣子進來。
汪茹芬幾乎要哭了，說：“羅書記，我們……”
“羅書記，這怪我們。怪我，讓小汪帶頭提頭提出吃窩窩頭的，我向羅書記做檢討，千不該提什麼吃窩窩頭的事，結果造成這麼壞的影響……“溫德珍邊說淚水嘩嘩流了下來。
陳慧英和汪茹芬抱住她，淚汪汪說道：“溫姐，你何必大包大攬呢，我們也有錯……”
兆琪見三位姑娘哭成一團，心中很同情，拍拍她們的肩頭，安慰道：“姑娘們，甭哭啦。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件事情不怪你們，你們是好心，想早日向勞動大衆靠攏，把思想改造成無產階級。只是你們有些急於求成了。記住一天是吃不成胖子的。想在一天一夜之內徹底改變你們二十多年形成的世界觀，難那。正如北方一句俗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冰也不是一個太陽天就能行的。思想改造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今天發生的事情，我們早就預料會發生，只要你們認識到並且吸收教訓就行了。組織上不會怪罪你們的。”
恰恰盧邦本、陸秀瓊帶着大龍、小龍路過門前，看見三個姑娘哭兮兮站在兆琪面前，他開玩笑說道：“美女們，是不是扔了窩窩頭，挨尅啦？唉，你們太嫩啦，沒吃過棒子麪。北京人把玉米麪叫棒子麪，天天吃窩窩頭，那是北京人的主食。我在北大讀書時，吃了五年，早就吃慣了，所以中午我就吃了兩個整窩窩頭！我沒讓秀瓊、大龍、小龍吃。我們桌上餘下三個沒動，沒有人浪費。丫頭們，你們是咱們師訓團的三朵美麗的金花，可是在這件事上，就不夠美麗了。”
三個姑娘聽了哭笑不得，目光可憐巴巴的看着兆琪和林嵐。
兆琪衝盧邦本微微一笑：“盧老師，您是老前輩啦，就別挖苦這三個姑娘啦，她們知道錯了，也知道怎麼改了。就別再說他們了。盧老師，你很了不起，吃得苦也享得福呀，好樣的。”
盧邦本聽了這幾句話，很受用，哈哈大笑起來，回頭對妻子兒子不無自誇地喊道：“夫人，娃娃們，聽見了吧，連校長都說老漢我吃得苦，享得福，是好樣的，這是最好的表揚！”
“夫人，娃娃們，走，回去睡覺。”他帶着孩子們走了。
陸秀瓊則對兆琪說：“謝謝校長誇獎我家老盧，老盧經不住誇獎，誇兩句就不知道姓啥子嘍。”
兆琪笑了，說：“盧老師性格開朗，直爽大方，是個好同志。值得我們學習。”
陸秀瓊聽了，非常高興，她知道組織上對老盧不抱一點兒成見，也沒有偏見。
前段時間，陸秀瓊讓盧邦本寫入黨申請書，說：“你給文謙和校長寫份申請，要求入黨。文謙是你學長，校長是學長夫人，肯定會批准的。”
盧邦本大不以爲然，說：“夫人，你呀，你以爲共產黨像國民黨那樣靠什麼人情。親戚關係，想加入就加入呀。人家共產黨是講究紀律的，講究信仰的。我曉得我這位學長是何等出色的人物，論學識，那是頂呱呱；論韜略，那是賽諸葛；論操守，面對金山也沒動過心。我呢，差的太遠了，與其入了黨受不住約束，不如做黨外民主人士。我反對封建主義包辦婚姻，我反對內戰參加過遊行示威，還坐過國民黨反動派的牢。我可算是民主人士了吧。解放後我真心擁護共產黨、擁護*、熱愛新中國，我發誓一輩子跟共產黨走，擁護共產黨。”
陸秀瓊只好把這些話寫成書面材料，以思想彙報的形式上交給師訓團黨組織。卻沒提半句入黨的話。
三個姑娘和盧邦本一家走了。林嵐在督促長勝做四年級的功課，兆琪正準備看看文件，楊壽凡和李瑛夫婦來了。
“楊老師，李老師，你們快請坐，隨便些，不要拘束。”兆琪說道。
楊壽凡夫婦共有七個兒女，四個大孩子還留在重慶，老大、老二、老四都成了家，老四正在上大學。只有老五、老六、老七跟着來了遼遠。而且他們都是高中、初中生了。
“兩位老師，有什麼事情嗎？”兆琪問道。
楊壽凡說：“其實也沒什麼事情。我們聽伙房大師傅說連文書記這樣高級領導幹部都不在這兒吃飯，因爲咱們吃得是特竈比文書記的小竈都好。我想是不是政府把咱們在舊社會罵成窮教書的擡得太高，讓有些人忘了本了，才做出今天浪費糧食的醜事來。我的意思是既然有人不識擡舉，咱們就改吃中竈、大竈，降低伙食標準，那樣就不會出現糟踐糧食那種事情了。”
兆琪搖搖頭，耐心說道：“楊老師，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遼遠黨組織是有所考慮的。大家都是南方人，南方比北方要富庶許多，生活條件好了許多。組織上讓大家吃特竈，是有考慮的，是讓大家慢慢適應這兒的生活，慢慢地由吃細糧轉入吃粗糧，能同當地勞動大衆打成一片，這是有個過程的。等到大家認識到咱們現在的生活待遇脫離了羣衆的生活水平，同志們會自覺地要求降低生活標準了，會要求從特竈降到小竈、中竈、大竈的。”
楊壽凡直點頭表示同意兆琪的意見。李瑛則說：“羅校長，你說的太對了。其實，在舊社會我們吃過很多苦。抗戰時老楊和我帶着孩子們逃難進四川，一路上飽一頓飢一頓，連豬狗食都吃過。解放前幾年我們頓頓都吃玉米糊糊，泡酸菜。今天也只有共產黨把我們這些被人看成下九流之外的窮教書當人看。老楊天天給兒女講：”只有共產黨才愛護讀書人，共產黨、*是窮苦人的救星呀。”